第3章 (3)
也是可以愛哭鼻子的。”他收起了平日裏的鋒芒,語氣也都放緩了許多。
顧擇衍的手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會弄疼她,他不太會安慰人,只能小心翼翼的,關心着這個女孩。
而人往往總會在悲傷的時候産生共鳴,不知為何,夏煙沒有抗拒顧擇衍此時突然的親密,或許是沉浸在方才的悲傷中,她只是靜靜的看着遠處,眼神放空。
顧擇衍送女孩回公寓以後,一直跟在後面的程勉才問起:“衍哥,夏煙和時慕姐……”
很明顯,這兩個人之前就認識,關系好像并不太好。
“別多管。”
女孩走後,陽光照在他臉上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暗影,露出一絲淩厲。顧擇衍回想起她方才的樣子,心情複雜。
第一次見面對夏煙産生的興趣一部分源自他對她的好奇,至于另外一部分來源于什麽,他不清楚,是同情嗎。
他并不是個會輕易心軟的人,上天也從未善待過他。
☆、黑白
07
詩人紀伯倫有一句話:“一個人有兩個我,一個在黑暗中醒着,一個在光明中睡着。”
顧擇衍從小生活在黑暗裏,窺探着這個世界的每一處角落,有光的地方,卻不一定有希望。
二十歲那年,陸宥霄曾問過他:“這些年有後悔過嗎。”
顧擇衍只自嘲一般說:“進退維谷,別無選擇。”
陸宥霄:“或許是有的。”他想讓顧擇衍看看別人是怎麽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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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擇衍不以為然:“陽光下的蝼蟻,不自量力。”
陸宥霄:“蝼蟻雖小,可它依然是蝼蟻,而你卻不是從前的你了。阿衍,你帶着仇恨活到現在,如若沈家倒了,那你之後又得靠什麽活下去。”
顧擇衍從小愛讀兵書,三十六計兵法谂熟于心。
七歲那年,同齡人沉迷于游戲玩具,他卻在紙上寫下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韬光養晦十餘年,他帶着仇恨長大,同樣也決定帶着仇恨死去。
是當初的萬念俱灰,孤注一擲,造就了現在的顧擇衍。
見到夏煙的第一眼,她像一朵花,幹淨純潔,向着陽光,努力讓自己不去枯萎。
而顧擇衍走的路,和她背道而馳。
如果她能一直保持這樣,顧擇衍甘願只做一個觀賞者。
然而,時慕的出現,讓顧擇衍意識到這朵花,早就在枯萎的邊緣徘徊掙紮,根本無法汲取陽光的養分。
而他,卻不願看到她的衰落。
宿舍裏,夏煙坐在桌前,很少有人能從她這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其實這幾天,她見到過幾次身型像時慕的人影,期待與不期待充斥着她的內心,糾結而又矛盾。
夜色降臨,微弱的燈光在女孩的眼睫上灑下零星的光芒,顯得異常清冷。
夏煙拿出手機撥下一串號碼,直到聽見電話那頭接通以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以後,夏煙心裏才有半點心安。
“你這丫頭,剛回國又怎麽了,我忙着呢,有事快說。”電話那邊充斥着夜店酒吧狂歡嘈雜的聲音。
“你會不會讨厭我。”
“啊?”男子先是愣了一會,接着又說:“讨厭啊,每次玩嗨了就被你一通電話打斷,怎麽不讨厭。”
對方久久沉默不說話,黎辰似乎是察覺到什麽,感覺女孩情緒不太對以後,便出了酒吧走到一處安靜的地方,收起了不正經:“小煙,怎麽了。”
“沒事,就是看見了以前認識的人。”
黎辰猜得八九不離十,這丫頭到底還是沒忘記:“蠢丫頭,受人欺負了就跟我講,我雖然讨厭你,卻也見不得別人說你一句不好。”
安靜的對話中靜得只剩下嘶嘶地電流聲,還有那邊陣陣的風聲。
“謝謝你,黎辰。”
“死丫頭,喊哥,沒大沒小的。我馬上要回美國了,你在學校別讓自己受委屈。”
……
另一邊,顧擇衍坐在沙發上,手指裏夾着一根香煙,嘴角吐出一缭白色的暈圈,他拿出手機打給時慕,直截了當:“怎麽回事?”
時慕知道他會找自己,卻沒想到這麽快,不禁揶揄:“上次說得就是她?”
顧擇衍說是:“怎麽,沒其他想跟我說的?”
時慕:“你開始追她了嗎?”
顧擇衍:“沒。”
時慕:“你們倆不合适。”
“合不合适你知道?”顧擇衍單手托着下巴,骨節分明,略帶挑釁,“我也不覺得你和簡亦朝有多合适。”
“你心裏很清楚,為什麽不追她。”
時慕站在十六樓的陽臺上,一眼能望到整個A市的夜景,“至于當年的事,她想說自然會告訴你。”
回憶起白天,時慕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禁冷笑,月色灑在時慕的臉上,看不透的表情。
這一天,她曾在夢裏期盼過許多遍,而今天,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快意。
她好像又瘦了一點。她在那裏過得還好嗎?她回來了還會走嗎?
……
第二天,夏煙又去學校教務處辦理還沒處理好的手續。
她敲門,走進去,正對門的辦公桌前坐着一位中年婦女,戴着一副塑料黑眼鏡,一頭栗色的短卷發,板着臉的樣子當真有點像中學時代的年紀主任。
“老師,我辦回國的入學手續。”
“怎麽這麽晚才來辦。”女人右手提了提眼鏡框,尖酸刻薄。
“之前來這裏沒人。”夏煙說的很平淡,恰是這番平淡在女人聽來有點責備的意思。
女人翻了翻她的資料:“美國來的?難為你想着回來。”
“這些,這些,你都填的有問題,那回去重改。”材料啪的一聲被扔在桌上,女人正眼也沒瞧過夏煙,繼續忙着自己的活兒了。
很明顯,她在雞蛋裏挑骨頭。夏煙拿起材料,又從包裏拿出筆,往旁邊沙發那兒一坐,慢哉哉地改起來了。
女人咂嘴,訓斥:“喂我說你這小姑娘怎麽回事,不是讓你拿回去改嗎?”
這時,門開了。
“老芬,我來拿水杯。”顧擇衍懶懶的走進來,一眼看到沙發上的人的時候,臉上突然有了笑意。
“時慕那丫頭怎麽老是忘拿東西。喏,給你。”女人見到顧擇衍以後,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喜笑顏開,“那丫頭呢?”
顧擇衍接過水杯:“她在活動大廳忙着組織現場,下周有校際頒獎典禮。”
兩人一問一答,像是長輩和孩子之間平常又溫馨的對話一樣。顧擇衍嘴上說着話,眼睛卻一直朝沙發那兒看去。
“老芬你怎麽又在欺負新來的?”
“這孩子辦手續填表。”
“你啊,這脾氣,真得改改。”顧擇衍了解芬姨的性子,方才見到夏煙那模樣,心裏也了然了七八分,看樣子是受了委屈了。
“算了,這麽些年,也就你跟時慕的話我聽得進去些。”芬姨嘆了口氣,從抽屜裏拿出張表遞給夏煙,“就照着這張模版填吧。”
夏煙點點頭,接過以後,看了眼顧擇衍,随後開始填起來。
“中文字倒是寫的不錯。”芬姨在一旁看着,“難為你了。”
“嗯,确實不錯。”顧擇衍點頭肯定,“能被老芬你誇上幾句倒也難得。”
“你這小子啊,我年紀大了,還要數落我。”
顧擇衍笑,又随口問道:“老芬,這表急用?”
“不用,下周交也行。”
“行,那這人我先帶走了。”顧擇衍從夏煙手下抽出表,拉着她的手腕朝門外走去,把她帶到樓梯間。
兩人面對面站着,夏煙倚着牆,顧擇衍現在她對面,兩人距離很近,氣氛微妙,腳尖對着腳尖。
“幹什麽?”夏煙從他手裏拿過表。
“明天下午來學生會辦公室找我,我教你填。”
“不用。”
“還想再被罵一頓?”
顧擇衍低頭看着不說話的女孩,又想起芬姨那張不饒人的嘴,問她:“受委屈了麽?”
“不用你管。”
“要去走走嗎?”
夏煙剛要搖頭拒絕,顧擇衍就拉着她下樓梯,不給她回答的機會。
他把她帶到了活動大廳。“你先随便轉轉,我一會兒就來。”
大廳裏人來人往,各忙各的。夏煙看向顧擇衍那兒。
他朝舞臺那邊走去,晃着水杯遞給一旁指揮排練的時慕。時慕接過,一邊又朝排練的隊伍那兒指指點點,喊着什麽。
時慕回頭看見了夏煙,不知向顧擇衍說了什麽,顧擇衍也笑了。
從夏煙這個角度來看,說他們是情侶也不足為過,剛才在教導處聽到的那番話,字裏行間都是這兩個人的親密熟絡。
夏煙看着遠處那個活色生香的女孩,還是和從前一樣,到哪裏都是優秀的存在。夏煙從心底,也是希望時慕能幸福的。
顧擇衍和時慕聊了一會兒後再回頭,發現夏煙已經走了。他沒來頭地笑了,還是第一次自己的話不被人放在心上。
第二天下午,夏煙下課經過學生會辦公室的時候,朝裏面多看了一眼。走走停停,最終還是來到了門口,卻沒立刻進去。
這間辦公室的門是透明的,夏煙看了眼裏面發現顧擇衍不在,剛轉身便看見時慕站在自己身後。
“找顧擇衍?”時慕主動問她,卻沒絲毫情緒。時慕帶夏煙去了隔壁一間辦公室,門口标記着會長辦公室。
“随便坐。”時慕去飲水機前面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
夏煙坐在沙發上,這間辦公室不大,百葉窗掩着門,形成一個比較隐秘的空間。這裏,只有一張沙發,兩張辦公桌,和一只鳥。
“他一會兒就到。”時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電腦,漫不經心地開口。
夏煙看着窗邊的那只鳥,突然有些感謝它,如果沒有它偶爾的叽叽喳喳聲,此時此刻只怕會更加尴尬。
“嫌吵嗎?”時慕問她。
“還行。”夏煙看着那只鳥,性子倒不像它的主人。
“時慕,這些年——”
“好不好,又能怎麽樣。”時慕停下打字的手,看着夏煙說,“都過去了。”
兩人這樣相視了幾秒,鳥依然在不停叫着,在籠子裏撲騰來撲騰去。
時慕看了眼籠子裏的鳥,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離開房間前對夏煙說:“顧擇衍也不算太差勁。”
夏煙一人待在房間裏,只覺得時慕這話說得突然,夏煙看着那只青色的小鳥在籠子裏偏安一隅,而窗外的藍天晴空萬裏,它向往的,是哪裏呢。
——————
活動大廳裏,時慕看到顧擇衍把夏煙帶過來。
時慕:我倒忘了,你哪裏是會把別人的話聽進去的人。
顧擇衍:知道就好。
時慕:算了,我也攔不住你。別欺負她就好。
顧擇衍:問你一個事兒。我上次看見有個姓黎的跟她走得近,他們倆什麽關系。
時慕:不是吧,顧擇衍,你要追人這點事兒也要向我打聽。
顧擇衍:不是你讓我別調查她。
時慕:“黎?你說黎辰吧,那是她哥。他們倆是重組家庭。”
顧擇衍嘴角上揚,心情一陣愉悅。
☆、黑白
08
顧擇衍進屋的時候看見夏煙坐在沙發上,難免有些驚訝。
夏煙說是時慕帶她進來的,她把上次那張表給顧擇衍。
顧擇衍身子靠在桌子上,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拿着她的表,不緊不慢。
他盯着表看了許久才擡頭,朝夏煙招了招手讓她過來一點。
夏煙走近幾步,卻還是跟他保持着一個距離。
顧擇衍見狀,鼻腔裏發出一聲悶笑,手指了指幾處,說:“這幾個地方應該填否,還有這裏,要填得仔細點……”
顧擇衍這回倒真的是認真給她講了起來,随後從抽屜裏拿出一張新表給她:“重新填一下。”
夏煙接過他手裏的表和筆,正想趴在桌子上填,卻被顧擇衍拉到他辦公桌的椅子旁:“坐着填。”
夏煙一邊對照着原來的表,回憶着顧擇衍剛才的話重新填着,一邊聽着顧擇衍跟他的寵物自言自語。
“小東西,今天吃飽了沒。”顧擇衍晃着鳥籠,輕聲哼着,似乎心情很好。
夏煙填完表,對顧擇衍說了句謝謝。
顧擇衍忽然問她:“你覺得這鳥是适合這裏還是那裏?”
他指了指外面的天空說:“一年前,我救了它,它身上的傷痊愈以後,我就放它走了。後來,它每次受了傷都會停在這窗臺上,在我這兒待上一陣,待到痊愈再飛走。”
夏煙說:“你救它,卻沒教會它如何生存,它會對你産生依賴。”
顧擇衍:“這樣不好嗎?”
夏煙:“你總不能每次都能救它。”
顧擇衍伸手碰它的嘴,一邊逗它,一邊說:“你怎麽知道我不能?”
他忽地笑了,打開鳥籠的門,小家夥從門裏出來,扇了扇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飛出了窗外。
房間裏沒有了叽叽喳喳的鳥叫聲,男子走近她,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像是使者在宣誓在禱告在懇求:“夏煙,來我身邊。我可以救你,一輩子。”
——————
顧擇衍(緊張地搓手):說這種話,媳婦兒會不會聽不懂。
時慕:追人還這麽狂妄,不愧是你。
“來我身邊。我可以救你,一輩子。”
晚上,夏煙側身面對着牆壁躺在床上,這句話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在那樣的一個場景下,從沒有人跟自己說過這種話。
鄭重、篤定、沒有猶豫。
他們明明認識不久,顧擇衍的話卻讓夏煙有所觸動。
他好像無所不能,有如救世主,從天而降。
救她?一輩子嗎?
夏煙一陣苦笑,只當顧擇衍是心血來潮好奇心上頭,這世上這麽多人,而她是最不該被救的。
臨大表彰大會那天,美其名曰開學典禮,不過今年的和往年的不太一樣,聽說這次學校裏公認的大神G、S都會露面,不僅是新生,就連那些大三大四的人都過來湊了個熱鬧。
夏煙也是最近從蘇宓雪那兒知道,計算機隊裏的那個唯一女選手,是時慕。
夏煙坐在位置上,過去了十分鐘,沒等到典禮的開始,卻等到了這幾天一直躲着的人。
他今天穿的正裝,從上到下,襯出身材。他在她右邊的座位坐下,靠着椅背,有些吊兒郎當地敲着二郎腿,手放在她這邊扶手上,也不看她,看着前方的舞臺,悠悠出聲:“躲我呢。”
夏煙側頭,看向左邊,想避開他,言行不一地說了一句沒有。
“那你臉紅什麽。”
“是這裏有點熱。”
顧擇衍似乎并不打算饒過她,還是提起了那天在辦公室。
“那天的話……”
“我不記得了。”夏煙打斷他,不想再繼續。
“行。”顧擇衍笑,轉而又繼續說:“那你等會兒再考慮考慮。”
他手收回,手指交叉放在小腹上,似笑非笑道:“這麽害羞可怎麽辦,我這才剛剛開始呢。”
顧擇衍在那兒只坐了一會兒,夏煙看他走了,才坐正了身子,松了口氣。
典禮最後,他們壓軸。
時慕和顧擇衍并肩走向舞臺,黑西服和白短裙,一黑一白,明明是截然對立的顏色卻被他們穿出了一種契合,頓時引得臺下一陣轟動與歡呼。
“大家好,我是S,時慕。”停不下的鼓掌與捧場聲中,時慕卻十分淡定從容,“這是我在計算機隊的第三年,也是最後一年……”
夏煙看着話筒前的那個女孩,想到從小學到高中,她一直都是畢業典禮上熠熠生輝的,她和顧擇衍,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天才,學什麽都不費力。
時慕講完以後,輪到顧擇衍了,這下歡呼聲更熱烈了。他清清嗓子,正了正話筒,簡單打了個招呼:“我是顧擇衍。”
他語速很慢,不比以往的散漫,此時此刻異常認真:“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們計算機隊的喜愛和關注,雖然這句話聽上去會有些炫耀的意思,但這三年,我們确實帶領學校的計算機隊走上了一個輝煌。”
他骨子裏的那股自信和嚣張一直都在。
“除此以外,我還要感謝我的四個隊友,尤其是我身邊的這個人。我顧擇衍很少會認可一個人,但不得不承認,有這樣的搭檔,是我的榮幸。”
顧擇衍轉頭看着時慕,時慕有些意外,不過轉而便也接受了這份贊賞,旁人眼裏是羨煞衆人的親昵,而只有他們兩個人明白,這一切都無關風月。
突然,不知是由誰帶了頭,由窸窸窣窣到哄哄鬧鬧:“在一起,在一起……”
夏煙坐在位置上,安靜地看着臺上的兩個人會作如何反應。
時慕似乎是覺得這一幕有些過于的無厘頭,不禁笑了起來,她嘗試讓大家安靜下來,卻無濟于事,只好朝顧擇衍使了使眼色。
顧擇衍走上前,淡淡開口,只幾句話就讓下面起哄的人沒了聲,然而這種安靜并沒有持續多久,就又因為顧擇衍的最後一句話而感到震驚。
“謝謝大家的關注,不過很遺憾,我們各自早已心有所屬。”
話說完,他有意識地朝觀衆臺的某個角落看過去,嘴角微揚,直勾勾地看着夏煙,旁若無人。
夏煙被盯着不好意思,埋下了頭,臉上是火辣辣的紅。
衆人的驚訝聲中,唯獨他們兩個人,心照不宣。
我在看你,而你也知道。
夏煙不傻,這毫不掩飾的告白和眼神,加上他上次的那番話,她很清楚意味着什麽。
整個大廳內,仿佛還回響着他的那句心有所屬,滋滋的電流聲像是有感應一般,連接着兩個人。
次日上午,夏煙去了學校圖書館。她走進大門,在前臺的導航圖前站了許久,最終确定了位置,乘了扶梯上了二樓。圖書館裏很安靜,有很多人。
以前,她愛鬧,所以不愛去圖書館,不愛看書,也待不住。
但她總是會跟着時慕去圖書館,時慕是真的很愛看書,而她去,只是因為喜歡的人總在圖書館裏讀書而已。
後來,在美國,她開始習慣整天泡在圖書館裏的日子了,因為在那兒沒什麽朋友,她只能靠着一本本書去強行填滿心中的孤單。
她站在一排書架前,那是攝影類。
喜歡上攝影,是高三那年的事,至于為什麽喜歡,她的理由很簡單,卻又很沉重。
簡單在于她想通過拍照記錄生活,沉重在于記錄生活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會忘記。
她依然想貪戀地拍下每個美好的瞬間,貪心且不甘心,不甘心就此遺忘。
她對着書目編號上下浏覽了幾遍書架,确定沒找到自己想要的以後,她走到前臺,将手機給工作人員看:
“請問這本攝影集還有嗎?”
前臺工作人員查了查電腦:“不好意思,同學,前不久剛被人借走了。”
“可以給我借書人的聯系方式嗎,麻煩你了。”
因為都是本校學生,加上眼前這個小姑娘憐人的語氣,工作人員一時心軟沒有拒絕。
夏煙要到了借書人的聯系方式,走出圖書館撥出號碼。
第一次,沒人接。第二次,沒人接。
第三次,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懶懶的聲音:“喂。”
男子剛忍不住要挂斷,就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顧擇衍不會忘記,這是那個初見時就喊了他名字的聲音:“同學你好,你在圖書館借的那本書,請問方便先借給我看一看嗎?”
對方沉默了許久。
“嘟——”那邊挂掉了電話。
随即夏煙收到了那個人發來的短信,“半個小時,圖書館取書。”
顧擇衍慵懶地靠在沙發上,頭發有些亂,他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露出午睡被吵醒的焦躁卻又無可奈何的情緒。
他瞥了瞥桌上散亂的文件,最近工作室一連接了好幾個單子,連着幾晚都在編程序。
他揉了揉眉心,臉上有些憔悴,看了眼窗外的正午太陽。
工作室離圖書館很遠,換做往常,別人有求于他,他大可以讓對方來找自己。
顧擇衍從書架上取下書,食指半勾着彈了彈封面,這樣的情況,他有預感,以後不止一次。
這種感覺,他說不上好壞,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時此刻的他甘之如饴。
如果是去見你,我一定義無反顧。
你只需要待在原地,我便會全力以赴的奔赴。
縱然日暮途窮、萬劫不複。
☆、黑白
09
圖書館門口,夏煙一個人站在外面,她擡頭,天很藍,雲很白,陽光很溫暖。想起雲村鎮上的天也總是很好,就像今天一樣。
在那裏,她有夥伴,有外婆,還有一個自己喜歡了很久的人。
夏煙張開手掌放在陽光裏,白皙修長的手指泛上了一抹好看的金色,指尖好像觸碰到太陽一樣溫暖,指縫間灑下幾縷陽光,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臉上,筆挺的鼻翼上閃着淡淡的金粉。
她輕輕嗅了嗅陽光的味道,從前那個愛穿白襯衫的少年身上也有這般暖暖的味道,好像他一直都在自己身邊一樣。女孩嘴角微微上揚,一如初見那個男孩一般甜美:
“易離——”
易離,我有在為你好好地活着,你有在看着我嗎?
夏煙恍神,手指在風中微微顫着,她握不住風,一如握不住易離,握不住記憶,黯然失色間,那雙暗淡的眸子對上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
“有心事?”顧擇衍右手握住女孩的細腕,垂眸。
夏煙下意識地掙脫開顧擇衍不敢用力的手:“你怎麽在這裏?”
“嗯?不是你想見我?”他刻意晃了晃左手上的書。
“是你?”
夏煙反應過來以後,準備伸手去拿過來,面前的人忽地擡起手舉過頭頂,夏煙心急踮起腳,奈何一個沒站穩,撲在顧擇衍的身上。
顧擇衍被女孩撲了個滿懷,雙臂順手環住女孩,很是暧昧。
夏煙即刻掙脫出懷抱,一把掠走了手中的書,不忘補上一句:“小人。”
顧擇衍輕嗤,卻沒有否認:“送上門的,再不要,就蠢到家了。”
他靠近,拍了拍夏煙的肩膀,低聲說:“比起蠢人,我更願意當小人。”
夏煙默默把肩上的手移開:“書過幾天就還你。”
“不着急。”顧擇衍聲音有些沙啞,“你想要,我那兒還有很多。”
用書換一次見面,這樣的買賣求之不得。
“嗯。”夏煙冷冷地應了一聲,有意回避他,很快就離開了。
顧擇衍看着女孩走遠,臉色漸漸暗下來,即使聲音很小,他還是聽到了女孩剛才口中的那個名字。那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溫柔,那樣時刻靠僞裝自己才能生活在陽光下的人,竟然也會有情緒外露的那天。
下午,夏煙去了開學報名的攝影社,第一次活動,她早早就來了教室,教室裏只有一個兩個人,女生見到夏煙,熱情走上前:
“你是新來的吧,我叫淩悅,是社團的社長,那個是我們的副社長,明浩深。”
“你好,小同學。”明浩深扶了扶臉上的黑框眼鏡,看上去有點斯文。
“我叫夏煙。”
過了許久,陸陸續續地又來了一些人。明浩深數着人,看着人都到齊以後,便開始組織着新團員們輪流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林琳,大一醫學系的。”
“我是大一計算機系的趙韓天。”
……
等大一新生介紹完以後,接下來幾個大二大三的老團員也介紹了一番。
自我介紹結束以後,淩悅便開始介紹社團的概況:
“我們基本平時一周會有一次社團活動,因為是攝影,所以經常會去校外采風……我們社團不像其他的,人很少,加起來只有十個人……”
夏煙坐在教室的後面,擡頭時注意到教室的角落裏坐着一個男生,之前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也直接跳過了他,他一直低着頭,捧着手裏的書,旁若無人,很是安靜。
以前,易離也總是這樣,喜靜,經常一個人看書。
夏煙此時無心聽社長站在教室前說了些什麽,只注意着角落,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整個教室裏,聒噪嘈雜。唯獨他,自始至終,安靜地像一幅畫。
散會後,夏煙走出教室發現自己的包落在教室了,剛要回去,就看到剛才的那個男生拎着自己的包遞過來:“在找它嗎?”
夏煙點頭,男生的聲音就像羽毛一般,洋洋灑灑落在地上,柔軟細膩。
有多久了,自從易離走後,再也沒有這樣一種感覺,熟悉而懷念。
夏煙背着包走在路上,踩着落葉發出沙沙聲,摩挲着人心生出一絲疼痛感來。
Pandora,希臘神話裏宙斯用粘土做成的地上的第一個女人,誘惑與罪惡并存的一個女人,擁有一切天賦的女人,會說謊會僞裝的女人。
兩年前,她把過去的種種都裝進潘多拉的盒子裏獨自離開,兩年的時間裏,她試圖去把這個盒子藏在內心最深處。
可每當我們費力想做成一件事的時候,總是會違願。
夏煙自以為這個盒子已經塵封住過往,可是她忘記了,內心的最深處,也往往是最柔軟的地方。隐蔽,但脆弱。
夏煙一個人走在路上,想起頒獎典禮結束的那天,時慕叫住她:“我們談談。”
忽然原本漆黑的天邊出現了一道淡淡的金光,随之而來的是陸陸續續的響聲。
原來是煙花。
她擡起頭怔怔的盯着天空,五顏六色,感覺心裏一點點的在被記憶填滿。
這兩年裏,關于他的任何一切她都避而遠之,閉口不談。她不停封存過去,麻痹自己,死死的壓抑着內心的情感。麻木到她以為只要時間久了,自己心裏就會痊愈,只要不去回憶,自己便不會再有留戀。
而如今,煙花綻放,她樹立起來的整座防線,頓時崩塌:易離,我終究是對不起你的。
夏煙按時來到操場。遠遠地,時慕坐在看臺上,撐頭看着前方,夜色籠住了她白日裏的灑脫随性,身形單薄。
夏煙走到時慕身旁坐下。兩個人目光都落在遠方,沒有直視彼此。
“你不是應該在B市嗎?”夏煙記得以前時慕一直都想去B市的恒川大學的文學系。
“難為你還記得。”時慕右手托着下巴,食指輕輕點着看臺階梯上,漫不經心,卻不願作更多解釋。
時慕側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看來美國的生活也不怎麽樣啊,你還是那麽瘦。”
“那的食物不太吃的慣。”
“我還以為你要在那兒躲一輩子。”
夏煙看着她,知道她是在埋怨自己。
“夏煙,你躲到哪裏去我都管不着,我也沒資格管。”
“不是的,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無論是回來還是離開,你從來都不想告訴我,不是嗎?”
時慕的質問,就像是仙人掌上的刺一樣,如果有意觸碰,幾乎是不疼的,可若是無心,疼痛就像鑽心一般由指尖及頭皮,密密集集,沒有緩釋的空閑。
那些被誤會和嫌隙堆壘起的隔閡,又該如何冰釋。
夏煙沉默許久:“對不起。”
“那會兒,我和簡亦朝都以為你想不開了,到處找你,結果卻被告訴你去了美國。”
“夏煙,離開與留下,都是你的決定,我沒資格怪你。只是,你連說也不說就走了。”
“你永遠都是這樣,自以為是的想抗下一切,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時慕說得很平靜,一字一句卻像刀片一樣割在夏煙心裏。
“對不起——沐沐。”夏煙的聲音微顫着,言語裏有說不出的心酸和愧疚。
時慕回頭對上女孩那雙濕潤潤的眼睛,腦海裏湧現出那些屬于她們曾經美好的回憶。那年,時慕為了找她,缺考了恒川大學自主招生的複試。
兩年,時間很短,短到她們彼此依然記得兩年以前的種種;
兩年,時間也很長,長到時慕記不清當初的怨恨,只剩下心裏滿載的沉甸甸的思念。
到頭來,時慕還是沒辦法真的去怪她。
“小煙,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時慕一字一句,不緩不慢,兩年裏的思念都化作了熱淚,釋放出了時慕積壓心底的所有委屈和難受:
“以後能不能有事不要憋在心裏。”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越過了重重陰霾,不過好在,守得雲開見月明。
夏煙輕輕抱着時慕,拍了拍女孩的後背:“好。”
時隔兩年的重逢,這兩個女孩都有些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一個認為她一定會記得自己,一個認為她一定會等着自己。
夏煙笑着擡手抹去時慕眼角的眼淚,時慕也破涕為笑。
她依舊是雲村鎮上那個貪玩的沐沐,而身邊的女孩,也一直是雲村鎮上那個愛笑的小煙。
兩人莞爾。
*番外:
夏煙:“沐沐,你和那個顧擇衍關系很好嗎?”
時慕:“他?不打不相識罷了。只是我也沒想到,這家夥最後敗在你這兒。”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時慕笑道:“小煙,你覺得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夏搖搖頭,答不上來。且不說她跟顧擇衍剛認識沒多久,他那樣的人,似乎永遠都讓人看不透。
時慕又說:“顧擇衍不是個沖動的人,他總是超乎常人地保持着理性。唯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