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那一次,在開學典禮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握住話筒說話的時候,手在抖。”

一個向來善攻心計,熟用兵法的人,在說到那句心有所屬的時候,失了理智,滿心只有那個人。

☆、黑白

10

“你在美國還好嗎?那個病——”時慕小心翼翼地詢問。

夏煙下意識攥緊了手,難以開口:“沐沐,我不想瞞你。”

此時此刻,夏煙提起自己的病,不像從前,臉上異常平靜:

“雖然有在吃藥抑制,但是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清楚。”

這兩年裏,她遺忘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慢慢來,有我陪着你呢。”時慕安慰着。

但是時慕心裏很清楚:如果不徹底拔掉夏煙心中的那棵刺,她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她不會忘記那年夏天,那場暴雨裏,夏煙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跪在雨地裏,任人拽着拖着都不走,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那具棺材,像是被黑暗吞噬一般,沒了靈魂。

直到棺材要被運走時,她像瘋了一樣,推開周圍的人,嘴裏拼命地嘶吼,用那哭啞的嗓音爆發出一瞬間的悲痛。

而時慕走上前,“啪——”一掌落在她的臉上,那是她第一次打夏煙:“清醒點。”

而夏煙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裏了,卻不再說話,恢複了理智,卻沒了心智。

醫生說她患了功能性失憶症,随之還會出現精神失常的症狀。沒多久,她就被送去了美國進行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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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煙忽地擡頭看着天上的寥寥星光,朝着星星張開手:

“小時候,他說過以後會帶我去抓星星。”

夏煙苦笑,在向這個世界妥協一般,否認曾經那個天方夜譚的想法。

我們自以為是的站在離星星最近的地方,實際上卻依然是遙不可及。

她夠不到星星,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們應該在天上看着我們吧。”時慕指了指最亮的那兩顆星星,“過幾天我們回去看看他們吧。”

“好。”夏煙眼裏惶然,不知道外婆和易離會不會怪自己這兩年裏都沒去看望過他們。

“對了,開學會有新生晚會,要不要去。”時慕扯了個稍微輕松點的話題。

“可是我沒票。”

“你的好姐妹呢,不巧是晚會的負責人,可以考慮給你開個後門。”

“那就沾你的光了。”夏煙輕聲笑了笑,晚風拂過她耳邊的碎發。

月色下,她笑眼朦胧,仿佛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姑娘。

“有人跟我說過,苦很多的話,就笑一笑,只要一點點的甜就夠補滿了,小煙,你要多笑一笑。”

“是簡亦朝跟你說的吧。”夏煙彎眉,“他還好嗎?”

“我哪懂,誰整天沒事作關心他。”時慕撇了撇嘴,不以為意。

“你們倆啊——”夏煙意味深長地看着時慕,這麽多年,時慕果然還是沒有學會撒謊。

夏煙笑得更厲害了,月色泛着她臉頰紅紅的暈色,眸子裏映着月色灑出了笑意,很是好看。

時慕看着夏煙,故意推了推她肩膀:“你看你,這樣子多好。”

月光皎潔,月色如水,在空氣裏蕩漾着漣漪,飄着笑聲。

這個晚上,她們兩個人聊了很久,聊起過去,聊着現在,聊着未來。

兩個女孩,肩并着肩,一如從前。

“我叫夏煙,時慕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叫時慕,我最好的朋友是夏煙。”

幾天以後,周五的高數課,夏煙來得很早。

她背着書包走進教室,找到中間靠走道的位置坐下,本以為可以在教室先自習一會兒。

誰知道,今天來上課的人比往常格外多一些,幾乎都是些女生,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

“瑤瑤,你看,她是不是上次食堂那個?”

“聽說跟顧擇衍走得很近。”

“整天裝什麽清純,指不定……”

夏煙雖然帶着耳機,卻沒有在放音樂,身後那些刺耳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趁着還沒上課,她摘下耳機,站起身,坐在後面的女生立馬住口。

夏煙沒看她們,若無其事走出了教室,去樓梯口的販賣機買了瓶水,剛轉身就差點撞上人。

“對不起。”夏煙低着頭道歉。

面前傳來一聲男子的笑聲。

夏煙擡起頭,對上男子的眼睛,興許是這極為貼近的距離,夏煙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躲閃開,卻遲遲不挪步。

“買好水了?能不能也讓我買一瓶?”顧擇衍指了指被她擋住的販賣機,眉眼邊是淺淺的笑意。

明明是他把別人堵在角落無法走開,為什麽現在像是自己賴在販賣機前不走一樣。

莫名其妙地,夏煙低下頭,倒真像是自己做錯了事一般,故作鎮定地朝着教室走去。

夏煙踩着上課鈴回到位置上,嗓子幹得發澀,擰開礦泉水喝了幾口才勉強緩過神來,卻沒想到,顧擇衍也走進了教室。

他也來上課?夏煙上下打量着他。

顧擇衍好像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夏煙的眼神,嘴角有些揚起,徑直走上了講臺。

夏煙有點愣住了,慢慢才反應過來,突然明白為什麽今天教室裏來了這麽多人,而且幾乎是女生。

顧擇衍放下書,清了清嗓子:“今天,李教授生病,由我暫代他上今天的課。”

與此同時,講臺下的議論聲從男子進教室以後就沒有停下來過:

“天,這也太帥了吧。”

“果然,這一趟沒白來。”

……

夏煙聽着周圍的聲音,再看看顧擇衍。

他今天穿了一件幹淨的黑襯衫,眉目清明,薄唇微抿,五官清隽硬朗,确實是人群中讓人難以忽略的相貌。

“瑤瑤,顧擇衍是不是在看你?”

“你別瞎說。”

“真的,他在盯着我們這個方向看。”

夏煙恍惚,聽見身後的聲音,才有些回過神來,下一秒突然對上顧擇衍的眼睛以後,趕緊避開。

“有些同學……”顧擇衍停頓了會,難得心情好得開起玩笑,“我就這麽好看?”

底下笑聲陣陣。

“大家把書本打開吧,我們開始上課。”

夏煙打開書包,伸手準備拿書,卻發現,包裏什麽都沒有。

她包裏向來不放多餘的東西,除了今天上課用的書本,就只有那本故事書了。

夏煙皺了皺眉,回想着剛才,她是聽到身後的人議論自己才離開教室的,應該就是在那時候。

書本還是其次的問題,主要是那本故事書。

她捏緊了手,指尖擠進手心裏,掐出印痕來。

又偏偏,顧擇衍這時候來找自己麻煩:

“中間第三排靠走道的那個女生,你來回答一下。”

夏煙意識到是在喊自己,站起身,她不覺得這是顧擇衍的無心之舉,顯然是在針對自己。

她這時心思也都在丢失的書上,哪裏還有閑情配合他上課:“哪題。”

教室裏一陣笑聲。

顧擇衍扯了扯嘴角,難得沒有發脾氣,耐着性子回複:“第76頁”

“沒書。”

“不帶書,那你是來專程看我的了,嗯?”

夏煙沒想到顧擇衍在課上會開這種玩笑,霎時紅了耳朵,低着頭。

顧擇衍拿着自己的書走下講臺,走到夏煙身邊,遞過去,彎腰在她耳邊輕聲:

“課得好好聽,想看我的話,等下課。”

顧擇衍看着女孩紅紅的耳根,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讓她坐下,不管周圍人的議論,若無其事地重新回到講臺繼續講課。

其他人哪還有心思聽課,八卦與緋聞對于這群孩子來說,從來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而後座的簡瑤和她旁邊的周雯,眼看着一場惡意的捉弄生生落空,早已經嫉妒地面色難看。

這堂課,比想象中結束得要慢,夏煙從頭到尾也沒聽進去什麽,一心在弄丢的書上。

下課鈴響了以後,大部分人都出了教室,顧擇衍去走廊上接了個電話。

夏煙站起身,攔住身後剛要離開位置的簡瑤,冷冷地看着她:“拿出來。”

“你在說什麽。”簡瑤撇了撇頭裝傻。

似乎是攢了一整堂課的怒氣,夏煙比以往要急躁些。

她不耐煩地看了看簡瑤,沒跟她繼續廢話,一把扯下她身上的書包扔在地上:

“是你自己給我,還是等我來翻。”

“你神經病啊。”旁邊的周雯有些心虛地罵着。

夏煙見兩個人還沒有動手的意思,低聲冷笑,蹲下身翻起書包,找到了那兩本書。

可下一秒臉色卻更加糟糕,書裏的照片不見了。

簡瑤拎起書包,準備要走,夏煙極力克制着情緒,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臂:

“照片呢。”

“你有完沒完。”

“我問你,照片呢?”

“我不知道什麽照片。”

簡瑤想要掙脫開,卻被夏煙死死地拽住。

女孩一字一句,話裏透着憤懑與憎惡。場面越發難堪。

簡瑤原本也不想把事鬧大,不得已地朝旁邊的周雯遞了個眼神。

周雯從口袋抽出某樣東西丢在女孩面前:

“還你就是了。”

夏煙看着照片在她手裏像丢垃圾一樣被随意地擺弄着,搖晃、墜落。

她咬着唇,眼裏有些淚光,這是她視之如命的寶貝啊。

這一刻,她沒有怨恨對面的人,卻恨透了自己,為什麽,還是沒有保管好它,就像當初沒有保護好易離一樣。

她緩緩蹲下身,捧起地上的照片,以一個乞求者般用最卑微的姿勢跪在地上。

憤懑與絕望充斥着內心,她努力去撫平它的皺痕,情緒開始反常,漸漸像是着了魔一樣,自言自語:

“易離哥哥,我幫你擦擦,擦擦就不髒了。”

“原來是個瘋子。”簡瑤嘲笑,轉過身準備和周雯離開,迎面對上了顧擇衍冰冷的眼神。

“顧——顧學長。”簡瑤一時語塞。

顧擇衍沒正眼看她,從她身邊擦過,聲音裏帶了些怒氣:“滾。”

他走到夏煙身邊,蹲下身,看着她失常地盯着照片,他握住她的肩,輕聲喚着:

“夏煙?”

女孩沒有回應,仍然在自言自語:

“易離哥哥,對不起,不要生小煙的氣好不好。”

顧擇衍叫了幾次她的名字,還是沒有反應,握住她拿着照片的手:

“夏煙,我們走好不好。”

夏煙感覺自己被人拉住,才稍稍有了些反應,擡頭看着顧擇衍,有些欣喜地點了點頭:

“好,易離哥哥帶我回家。”

☆、黑白

11

她牽着顧擇衍的手,跟在他身後,從人群裏走了出來,一直傻笑着。

顧擇衍拉着她,來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夏煙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死死地拽着照片,另一只手不肯放開顧擇衍。

“你要去哪裏。”

“我幫你倒水。”顧擇衍溫柔地看着女孩,指了指桌上的水杯。

“我不渴。”夏煙拉着顧擇衍讓他坐下,不經意地想去揉揉眼睛。

“困了嗎?”

夏煙點了點頭。

“那就先在這睡會兒。”

夏煙有些猶豫,像在擔憂什麽。

顧擇衍看懂了女孩的憂慮,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我不走,在這兒陪着你。”

顧擇衍為女孩蓋上了毯子,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女孩睡着。

她睫毛很長,很密,她的嘴唇很軟,卻沒什麽血色。

她的眉骨清銳,像刺一般。

他看着女孩手裏的照片,雖然被擋住,可還是能看見一些。

照片上的那個女孩,笑得很開心,是他從沒見過的開心。

而她旁邊的那個男孩,幹淨利落的短發,白淨清秀,身着白襯衫,一股少年之氣。

他應該就是易離。那個住在夏煙心裏的人。

顧擇衍皺了皺眉,從剛才到現在,自己一直被夏煙認作是他,所以從頭到尾,夏煙才會對自己這麽依賴親近。

他只看了一眼這個男孩,就知道他們不同。

夏煙喜歡的那個人,溫柔清朗,幹淨的如一道白光。

而顧擇衍,從小,就是一抹極致絕望的黑暗。

“夏煙出了點事,在辦公室裏,你來接她吧。”

顧擇衍走出房間,向時慕簡要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時慕收到顧擇衍短信趕來的時候,房間裏只有夏煙一個人。

按照顧擇衍說的,時慕知道,夏煙病發了。

又過去了半個多小時,夏煙才醒了過來,看了眼時慕,聲音有些無力:

“沐沐。”

“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煙搖了搖頭,問道:

“我是不是又——”

“沒事的,小煙,我們會好起來的。”時慕握着夏煙的手。

夏煙笑了笑:“沐沐,你不用安慰我。這種情況,我在美國發生過很多次。”

每每情緒失控,精神反常過後,不僅記不得當時發生的事情,就連以前的記憶也在一點點地減少。

“小煙,相信我,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時慕把夏煙送回宿舍以後,偷偷吩咐了蘇宓雪一聲,讓她好好看着夏煙,說她心情不太好。

蘇宓雪知道以後,陪夏煙說了幾句話,見她精神不太好,也便讓她早點上床休息了。

睡覺前,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聯系一下顧擇衍:

“今天的事,我聽時慕說了,謝謝你。”

對方很快就回複了:“沒事。那你早點休息。”

顧擇衍站在窗邊,看着手機裏的短信,吸了口煙,過了許久,才緩緩吐出。

那樣的生活,是她一直在追逐的嗎?

顧擇衍擡頭看着黑夜,無法去想象那樣的生活,無法去想象她會在那樣的生活裏過得怎樣艱難。

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面,他便一眼看出她是經歷過黑暗一樣。

所以,是為了那個人嗎,那個叫易離的人,值得她将所有脆弱與不堪徹徹底底地暴露在烈陽下傷痕累累嗎?

“小煙,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知道為什麽嗎?”

“嗯?”

“因為我的眼睛裏有一顆星星呀。”

“一顆很亮的星星,走到哪裏都會發光,我很喜歡他。”

“你知道那顆星星叫什麽名字嗎?”

“叫什麽啊”

“才不告訴你。”

從小到大,夏煙就一直跟在易離身後,易離走到哪裏,夏煙跟到哪裏。

以至于,目光所及都是他,他永遠都是自己眼睛裏的那顆星星。

“小煙,我以後一定會帶你去最高的地方看最美的星星。”

“小煙,我想把天上最美的星星送給你。”

到處都是男孩溫柔的聲音,像春天的柳絮一般,輕輕的落在心間,融化了經年的冰雪。

睜開眼,夏煙的眼角濕漉漉的,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仿佛男孩還在這個世界一般。

仿佛,兩年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室友都睡了,周圍很安靜,暗漆漆的,又把她再一次拖回現實裏去。

是啊,外婆不在了,易離也不在了。

斷斷續續的,夏煙再沒有睡着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反反複複的做夢,反反複複的失望,疼痛早已常住在心裏,讓她麻木了。

她很早就起了床,周末,兩個室友沒有課還在睡着,她動作放輕了許多,怕打擾她們,洗漱完以後就背着包走了。

這個點,又是周末,大家自然都想好好睡個懶覺,路上沒什麽人。

她一大早就候在了學校展館,今天上午有劉寧教授的講座。

劉教授,是國內外數一數二的天文學家,夏煙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從易離的口中。

易離從小就喜歡這方面的東西,也曾經告訴她以後想考臨大的天文系,而劉老是他很崇拜的人。

夏煙一早就來到這裏,她打聽到劉教授有晨練的習慣,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一早候在這兒,心想着或許能等到他。

易離還沒有來得及去實現的願望,她想去替他完成。

早晨的陽光有點涼涼的,空氣裏到處彌漫着早秋的味道。

夏煙拿出照相機,盡可能地收藏住那些美好的畫面。

時間長了,她也漸漸接受了自己記憶有問題的事實,決定把它們都藏在照相機裏,這樣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記住。

她眯着眼對準鏡頭,調整焦距,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有個人闖進了鏡頭。

男子一身全黑的運動服,頭發蓬蓬的還閃着汗滴,不得不承認,即便如此,也很難讓人不去注意他好看的側臉。

冷白的皮膚有着說不出來的色澤,高挺的鼻梁上閃着汗珠,眼角有些剛睡醒的慵懶,棱角分明又極致的弧線,近乎完美。

他很高,上下身比例恰到好處,寬松的運動服襯得他的身材越發清瘦,但卻依稀能看見他手臂肌肉上好看的肌理線條。

與顧擇衍相遇了很多次,夏煙這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着他,突然覺得他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讨厭,眉宇之間散發出一種青澀而又成熟的氣息,讓人不禁想再多看他一眼。

夏煙有點出神,沒注意到對面的人朝自己過來:“大早上的就被人勾了魂?”

顧擇衍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一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邊眯着眼盯着她。

夏煙回過神來,興許是因為上次他幫了自己的緣故,這會兒夏煙對他少了些疏遠:

“沒想到你也會晨跑。”

“嗯,應該挺帥。”顧擇衍回想着夏煙剛剛盯着自己走神的樣子,打趣着。

“自作多情。”

“看來你和時慕和好了,心情看上去不錯。”

難得女孩願意跟自己多說幾句話,顧擇衍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

“你怎麽知道我和時慕?”

“人的情緒只會被自己在乎的人牽動。”

夏煙沒想到顧擇衍會說出這番話:“昨天的事,謝謝你了。”

顧擇衍突然彎腰靠上前,臉快貼到女孩的臉上了,第一次這麽近的看着她,瓷白的臉蛋上那雙水靈的眼睛簡直在勾人。

夏煙被他盯得有點不太好意思,悶悶的低下了頭:“你想幹什麽。”

“你覺得呢?”

夏煙的臉好像有點紅了,像是淡淡的胭脂般,透着緋色。

男子身上的冷香,像是在哪裏聞過一般,并不陌生,出乎意料地,夏煙沒有像以往一樣避開,這一秒,她竟然有點貪戀了。

“道謝可不是這麽道的。”顧擇衍直起身,嘴角邊是收不住的笑意,“算了,這次先饒過你了。”

他看着小姑娘臉頰止不住的緋紅,決定不再逗她,回到正題上:“你一大早坐在這幹什麽?”

“劉教授的天文展。”

“你還對那老頭感興趣?”顧擇衍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沒再多問。

他拖着懶懶的嗓音,拍了拍女孩的腦袋,然後把手上的毛巾又甩到脖子上,轉身向前跑去了。

很快,來看展覽的人越來越多,劉教授向來都神龍不見首尾,沒等到也在情理之中。

夏煙檢票進了展館,坐在角落裏。沒過一會兒,觀衆席上就落滿了人。

天文學的知識,如果不是感興趣,一般人都會覺得很枯燥。

夏煙以前每次看見易離在看這些東西的時候,就覺得很無趣。

而後來,看着男孩娓娓動聽地向她描述那些美好虛幻又真切存在的天體、那些浪漫如同童話一樣的星座時,她漸漸開始對天文學産生了一些幻想。

在美國的兩年裏,她也主動去了解了很多這方面的知識,雖然和當年的易離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但倒也不算一無所知了。

☆、黑白

12

劉教授的演講很精彩,專業的知識,加上一點舊年代的幽默,很有意思。

了解劉寧的人都知道,他每次演講都會留下一個不變的問題:

“同學們,天文學給你們帶來的最大的收獲是什麽?”

底下很多人都紛紛回答:

“能了解宇宙。”

“能探索未知的東西。”

……

幾乎都是一些聽爛的、教科書上一板一眼的回答。

劉寧背着手在身後,沒做評價,似乎并不是很滿意,就當他失望地想結束演講的時候,角落邊,夏煙站起來:

“它讓我們變得幼稚且美好。”

劉寧頓了頓,視線落在夏煙身上,臉上露出一絲興趣:

“怎麽說?”

劉老平時很嚴肅,板着張臉,但此時對于眼前的這個女孩,倒是笑臉盈盈,一臉的慈祥。

大家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夏煙身上。

觀衆席的第一排,男子原本單手托着下巴,半眯着眼,一直等着講座的結束。

直到聽見女孩的聲音,他微微側了臉,餘光瞥到了角落裏的女孩,露出一絲溫柔來。

“以前的我并不喜歡天文學,後來,有一個人跟我講了許多關于宇宙的事情,無關乎它們來自什麽星系,它們距離我們有多遙遠……

他知道我不願意聽這些數字名稱,他編了很多美好的故事,看上去很幼稚,但是他為我帶來了一整片天空的美好。”

女孩的聲音很細,她講的很投入,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人都盯着自己,是羨慕,是贊嘆。

話音落地,整個大廳裏都響起了掌聲。

“這個問題我問了很多年,也聽到過很多答案。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是幾年前來自我的學生,還有一個就是這位同學的答案。

現在有很多人,以為研究了天文學就自诩自己是天才是大師,但卻都忽視了它本身的美好……這位同學,等會有空嗎,我還想跟你聊聊。”

關注劉老的人都知道,他平時清高的很,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居然主動邀請人留下。

大家不由得留意這位女生,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演講結束後,人都差不多散了,除了被劉老留下的夏煙。

劉老朝着夏煙走來,他身後跟着個男子,走近才發現,怎麽又是他,和早上不一樣,這會顧擇衍換了身正裝。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夏煙。”

“嗯,人如其名,很是水靈。”

私下裏,劉老不像傳聞的那般不茍言笑,很是親切。

“劉教授,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別客氣,能幫到你的我一定幫。”這丫頭,劉教授是越看越喜歡。

“您能不能幫簽個名。”夏煙從包裏拿出了一本書,是劉教授很早以前編寫的。

“當然沒問題。”

不一會兒,書本的扉頁就添上了一行大氣潇灑的鋼筆字,劉老把書還給了夏煙,給之前看了眼書上的名字。

“這人就是你剛剛提到的那個人吧,男朋友?”劉老雖然老了,但這些年輕人的心思也多少知道些。

夏煙也沒否認:“他很崇拜您……”

顧擇衍在一旁聽着兩個人的對話,臉色有些差,眉頭都擰在一起。

“哦對了,夏煙,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學生,顧擇衍。”

“這小子,前幾天讓他來參加他偏不來,今天一大早又改了主意,求着讓我見一個人,估計是看上哪個姑娘了,整天沒個正經樣。”

“阿衍,你說的那個人呢?”

“不就在您跟前嗎。”顧擇衍沒好氣地朝夏煙看了看,像是在較什麽勁。

劉老有些驚訝:“小煙,你們倆認識啊?”

“嗯。”夏煙尴尬地點了點頭。

“天天不着調,做什麽都慢半拍。”劉老想起夏煙有男朋友,瞪了顧擇衍一眼,話裏有話。

夏煙想起自己等會還有事,就先與劉老道謝告了別。

見夏煙走了,劉寧背着手圍着顧擇衍轉悠:

“成天瞎混,人女孩子在你跟前也不趁早……。”

“哧——”顧擇衍低着頭悶笑了一聲,沒再搭理他,“現在為時也不晚。”

“你這小子,別瞎來,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

劉寧和顧擇衍的伯父顧呈平是摯交,他從小看着這孩子長大,父母去世得早。

這孩子,傲得很,很少見他對人上心,更別說這次為了讓他見夏煙來求自己的事,怕是動了心思。

“嗯。”顧擇衍聲音悶在嗓子裏,轉身揮了揮手,“走了,老頭兒。”

“你這混小子,答應我的研究報告可別忘了。”

顧擇衍雖然平時做事看上去不正經,但不得不說,這孩子很聰明,則無論學什麽都很有天賦。

許多年前,也是這個問題,顧擇衍那時候還有些少年的青澀,但身上的狂妄卻一如既往張揚:

“宇宙是我們渺小的理由,沒有一塵不變的事物,只有永恒不變的黑暗。”

那時候的顧擇衍,有着同齡人身上沒有的深沉和睿智。

那孩子,眼裏沒什麽留戀的,沒什麽欲求。好像活着,只是為了等待死亡的那天。

顧擇衍走出展館,看見了夏煙還沒走遠,剛想追上去,目光落在了她身邊的那個男生。

“同學,你好,我是天文系的,能——能交個朋友嗎?”

還沒等夏煙回應,顧擇衍就站在女孩身旁,很是自然地勾住她的肩,往自己身前一攬,帶了些傲慢和輕狂:

“她有男朋友了。”

男生有些不信,盯着夏煙,還不肯死心。

“還不走?”顧擇衍斜眼。

“不好意思同學。”夏煙一邊開口拒絕,一邊把肩上的手推開。

男孩臉上有些尴尬地道了聲歉,就趕緊離開了。

與此同時,夏煙也準備離開。

“他是誰?”

“我不認識。”

“我問的是那個人。”

不管是上次圖書館,還是這次演講,顧擇衍每次看見這個名字和夏煙緊緊捆在一起,心裏就像被刀軋過去一般不舒服。

“跟你沒關系。”

“就算我要挖牆角也沒關系?”

顧擇衍上前拉住女孩手腕,不懂為什麽,這句話在他嘴裏說得坦然直白,竟然沒有一絲愧色,就好像篤定了女孩逃不掉一般。

工作室有兩層,色調單一,是簡明的黑白色,是時慕和顧擇衍兩人合夥成立的,主要是靠給別人編程做軟件賺錢的。

雖然倆人平時行事風格張揚的很,但都不太喜歡明豔亮眼的色調。

二樓,時慕坐在沙發上,一邊敲着代碼,一邊時不時看着手機上的視頻。

顧擇衍走上樓,坐在時慕旁邊,臉上說不出的厭煩。

“怎麽,顧大少周末也來工作?”

“你不是說夏煙沒男朋友。”

“是啊,沒啊。”時慕之前還特地确認過。

“那那個姓易的是誰?”

“你說易離?”

果然,看到顧擇衍臉上默認的表情,時慕知道自己想得沒錯。

“他不一樣。”時慕只這麽說。

“怎麽不一樣了?又是哥哥?”顧擇衍想起夏煙喊那個人易離哥哥。

“這……你還是別問了,你就算知道了也幹不了什麽。”

“什麽意思?”

時慕忙着敲代碼,裝作沒聽見一樣。

顧擇衍:“聽說簡亦朝最近會來A市。”

時慕:“我早跟他沒關系了。”

顧擇衍瞥了瞥桌上時慕的手機,視頻裏,簡亦朝抱着吉他低聲吟唱,臺下的粉絲都在尖叫。

時慕被打臉,沒好氣地關了視頻,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敲代碼。

他們倆認識了快三年了,當初也算不打不相識。

兩個人都是計算機系的,最初為了一個學生會會長的位置争得熱火朝天。

最終,抵不過顧擇衍身後一群女孩的瘋狂拉票,她做了個副會長。

雖然初識的過程并不愉快,但後來的種種相處之後,兩個人倒是覺得對方的臭脾氣還蠻像自己,或許是物以類聚,也就漸漸熟絡起來。

所以,顧擇衍很清楚時慕的軟肋,簡亦朝。

“想好了嗎?”顧擇衍舉起手機,翻開簡亦朝的電話,威脅着。

顧擇衍走出工作室,有些不在狀态。

他倚在樹下,樹葉遮住了陽光,在他清隽的臉上投下一道暗淡的陰影,連帶着眸子也顯得愈發暗沉,思緒仍停在剛剛的對話裏。

“易離,夏煙還有簡亦朝,我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夏煙和易離他們兩個人感情很好。”

“有多好?比你和簡亦朝還要好?”

“這麽說吧,如果說夏煙是魚,那麽易離就是水,他們倆小時候每天都形影不離,就連高中畢業也約定要一起來臨大。”

“所以,他現在在臨大?”

“易離他,已經不在了。”時慕沒有再往下說下去的打算,“顧擇衍,別讓我為難。”

“顧擇衍,我得提醒你一句,小煙和易離之間,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他們之間的羁絆,很深。”

☆、黑白

13

顧擇衍站在樹下,抽着煙。

從小,他天賦就很高,學什麽都很快。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心裏是空的。嘗試某個領域,不是因為好奇,不是因為興趣,只是單純的想打發時間。

這麽多年,他一直都在等,等着死亡的那天。

父母離世的那天,他對于生存早就沒了什麽期望。

但他也沒去像別人一樣求死,或者說,他連死都覺得是一種奢求。他連對死都沒什麽期望。

十幾年前的某一天,一度在黑暗與光明邊緣邊徘徊掙紮的男孩,用一把刀劃開手腕。

他告訴自己,如果得償所願,這條口子便是通向死亡的入口,如果還活着,這條傷疤便是隔絕光明的開始。

從此,他與黑暗共存共亡。

直到那個下午,那個女孩,毫無防備的進入了他的視野。

她在人群裏格格不入,就像是黑暗中的自己一般,縱然恐懼,也不會向別人乞求一個懷抱。

他跟着她,看見她闖進了自己的領地,只身一人,眼睛幹淨,沒有畏懼。

他們一樣,卻又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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