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言

燭火在一旁,被風吹得跳動。注視着小姐的側臉,燈火忽明忽暗之間,青荇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家小姐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變化。“小姐……”

收回四散的心緒,陸蒺藜打個哈欠,渾身的氣質也全然變了,臉上依舊還是那吊兒郎當的樣子。“行啦,小姐我又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奴婢還不困,而且小姐,你要是不打算照着将軍說的做,又要怎麽面對皇上呢?”青荇搖着頭,反倒不急着走了。

又張大嘴巴打個哈欠,陸蒺藜直接推她出門去。“小姐我自有辦法,你快回去啦!”

“小姐……”

砰地一聲關上門,陸蒺藜将一切疑惑關在了門後,拖着疲憊的身子重新躺回去。方才一個噩夢做的,她睡一覺反而更累了。輾轉反側許久,終于再次來了困意,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陸蒺藜心中只匆忙閃過一個念頭。

反正無論如何,這次絕對要把陸家同寧思遠的關系徹底斷開!

月亮高挂在樹梢之上,無論被它籠罩的土地上發生什麽事情,都分毫不會影響它的光輝。永遠是那樣,明亮皎潔,又冰涼徹骨。

長安城的另一個地方,此時也正點着燈。羅止行站在桌案前練字,上好的狼毫筆在紙上滑動,一襲月白長袍,愈發襯得他容姿清隽。博山爐中升騰起青煙,袅袅浮在空中,染出些許清冽的香味。

管家羅傑在旁邊幫着研磨,等到羅止行收筆的瞬間,忙将寫好的字拿過來。“國公的字越發飄逸靈動了。”

淺笑着将筆放在瑪瑙靈鶴紋的筆架上,羅止行才端起一旁淡綠釉暗花的杯子,輕啜一口茶,笑着打趣。“那也永遠不如羅叔的這一杯茶好。”

“國公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怎麽,在婚宴上遇到有趣的事情了?”将字妥善地放到另一邊,羅傑聽到他這麽說,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垂下頭,羅止行就想到了今日那頗為不尋常的新娘子,眼睛又彎了些許。“确實是我去過最有趣的婚宴了。”

看到羅止行愈發柔和的笑臉,羅傑忍不住又唠叨起來,“既然婚禮有趣,那咱們府裏什麽時候才能也辦一場啊?不是老奴說您,您這也年歲不小了,旁的男子孩童都快兩三歲了!”

見羅傑又這麽說了起來,羅止行搖着頭,只管左耳進右耳出。

“莫不是,國公您其實……喜歡男的?”見羅止行一如既往地裝沒聽見,羅傑突然發散起了思維,想到了金風樓的那位蘇公子,自家國公與蘇公子的交往,确是過于親密。自覺猜到了羅止行真心,羅傑面露愁容,“倘若真是如此,老奴也是支持的,只不過這孩子怕是得領養一個了。”

Advertisement

“停停停!”無奈地看着他,自己再放任羅傑亂想,怕是他都要想好去哪裏領養孩子了。羅止行将杯子擱到一邊,起身來到了窗戶前。“那姓蘇的一天到晚沒正形,倒是讓你也胡思亂想起來。我不成婚,自然是還沒有遇到合适的人。”

勉強信了他的話,羅傑催的更理直氣壯,“既然你喜歡的是女子,那就快一些啊,您看我們這國公府,也實在是冷清得過頭了吧!娶一個姑娘,再生幾個孩子,不就熱鬧起來了?”

探頭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羅止行背着手,不欲再和他糾纏這無聊的話題。“羅叔,你剛才說,我在婚宴上遇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還真有,今日有一人問我,我這麽年輕,這國公的爵位是怎麽來的。”

“是何人這般無禮,竟然敢這麽問!”誰知羅傑聽到了羅止行的話,登時火冒三丈,連拳頭都捏緊了。

世人只看到了國公的風光,卻不知背後的痛苦。這國公之位,是羅止行爹娘慘死戰場後才落在他頭上的!羅止行的父親本也是将軍,母親更是當朝皇上的親妹妹。本是顯赫之家,羅止行也本該無憂無慮長大。可是奈何,皇心難測。

大将軍與長公主的結合,對于那皇位上的人可謂是個威脅,即便羅府從未動過那樣的心思。為求心安,皇帝将羅止行的父親安排去了一場必敗的戰争,身亡之後,長公主也随之殉情。只可惜那時的羅止行,不過十三歲。在這皇城鬼蜮裏,年幼的他卻只能承襲父親的爵位,強撐着整個國公府。

想到了一路以來羅止行的艱難,對于問出這種話的人,羅傑自然是愈發的憤怒。

“她也非是有意這般說,此前從未見過我,閨閣女子也不知朝堂之事。”羅止行卻反倒不在意,臉上笑意未減,“羅叔你可還記得,父親死後,他手下的軍權是歸于何人?”

原來是個姑娘嗎?掩下心底的好奇,羅傑低垂下頭,嘲諷地笑笑。“當然記得,近十年來風頭正盛的陸将軍呗。今日他嫁女有了那樣的鬧劇,也是有趣的緊。”

原來羅傑也聽到了風聲!羅止行轉過身來,微蹙起眉頭,“這傳言都是怎麽說的?”

“老奴聽的也不是很真切,只記得是大婚之際,那陸小姐突然牽來別的男子,說是與旁人早有了情愫,當真是不知羞的!還有那男子,想必也不是什麽聰明人。”

不是聰明人的羅止行摸摸鼻子,沉聲吩咐道:“羅叔,有兩件事想讓你去做。其一,虧欠我們的并非陸家,這種傳言也不要在我們府中流傳。”

這也是自然,羅傑所記恨的也從來不是陸琇,不由點點頭。“是,另一件呢?”

“另外就是,與陸小姐勾結的人是我。對外,這流言的程度還不夠,你得去推一把,說得我與她越不堪越好。”手指輕擊着桌面,交代完之後,卻不見羅傑說話,不由擡眸看去。

從他說出第一句,羅傑的表情就全然僵住,待他全部說完,羅傑更是難以理解,表情不亞于看見老鼠打死了貓般離譜。“國公,怎麽能是你呢,你還要把這傳言說得更過分?而且都這樣你還不讓我們府裏的人說了?難不成,你真的和那陸小姐暗通款曲,想借此和她在一起?”

将書桌上的東西簡單收拾一下,羅止行也有些困倦,準備回房去了。知曉羅傑一時不理解,也沒打算與他詳細解釋,臨走之前,只施施然留下一句話。

“我與那陸小姐之前從未見過面,又怎麽通款曲?你照着我說的做就是了,要快,至少要讓這流言在明日中午之前,傳到皇上的耳中。”

知曉自家國公自有心計,縱然不解,羅傑也只能立馬去辦,時間緊急,他得快些行動。方才還頗有些風雅意味的書房內,很快空無一人,只留下一張寫滿字的紙和袅袅青煙。

月落日升,待第二天到來時,仿佛又是個如常的日子。

“小姐,起床了!奴婢進來,伺候你洗漱。”輕推了門進來,青荇本以為陸蒺藜還睡着,不曾想她卻已經穿好衣服坐在了床邊,不由得略感吃驚,“小姐竟然這麽早就醒了,昨晚還是沒睡好嗎?”

揉揉尚有些酸澀的眼睛,陸蒺藜起身朝梳妝臺走來。“許是習慣了吧。”

“小姐又胡言了,你往常哪次不是賴床到快日上三竿?”青荇從銅鏡裏看着她偷笑,又将溫水端了過來。

陸蒺藜默不作聲地将臉整個埋入水盆中,青荇現在自然不知道,她家嬌養的小姐也會有朝一日習慣了徹夜不眠、早起燒飯、冬日補衣。感到胸腔有些發悶了,陸蒺藜才擡起頭來,帶出一地的水珠。

茫然地将軟布遞過去,青荇有些看不懂了,“小姐,這是你又新創的淨面方式嗎,這樣又有什麽功效啊?”

“這樣淨面的功效?”将臉上的水漬擦幹,陸蒺藜笑着把軟布丢給她,仿若還是那歡脫的少女,“當然是快速清醒過來啦!”

小姐又逗自己玩!将軟布在一旁收好,青荇鼓鼓臉拿過梳子來,“那小姐這次,是想要梳哪種發髻,又要戴哪個簪子啊?”

目光微凝,陸蒺藜垂眸掃過那一排璀璨奪目的珠寶發釵,最後卻捏起一根素白玉簪。“就這個吧,昨日挂了頭發,今日簡單些。”

這倒是讓青荇吃驚了,自家小姐,哪次求的不是豔壓群芳?轉念一想,她倒也釋然,“也是,我家小姐天生麗質,沒有珠寶的裝點也是好看的!”

微眯着雙眼,陸蒺藜感受着發絲的繞動,心中卻盤算起了別的。當今皇上是怎樣的性子,她上一世也有了些了解。最重皇家威嚴的他知道了自己定的親事被攪黃,一定會過問,屆時自己再鬧一場,皇上一定會下旨退婚。既然這樁婚事寧思遠不放手,她就逼他放手!

渾然不知小姐起了什麽心思,青荇只管專注着手中的活,發飾簡單,她就從發髻下手,又編又繞的,花足了心思。

直到陸蒺藜的肚子都開始叫了,還不見青荇停下,惹得她也心急起來。“青荇,你好了沒啊,要是趕不上爹爹院裏的早飯,我趕你去後廚了啊!”

“好了好了!”将玉簪插在了她頭上,青荇終于停手,本還想再看看有沒有不好看的地方,等不住的陸蒺藜就一溜煙跑開,“小姐你別急呀!”

拉開了房門,陸蒺藜本想好好感受一下陽光,視線卻不由得被院中的人吸引走。就在她對面的長廊下,寧思遠靜靜站着看她。

“小姐,其實我來的時候,寧公子就在了。”走到陸蒺藜的身前,青荇壓低聲音附耳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