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舊人
似是沒有料到,她會是這麽強硬地回複,寧思遠的表情明顯是僵住了,連話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寧思遠,你執意要娶我,為的是什麽我一清二楚。這個游戲我不想再和你玩了,我要悔婚,就這樣。”最後留下一句話,陸蒺藜再沒了和他交談的力氣,伸手招過被忽視許久的青荇,便想要離開這裏。
被她一句話說得心緒浮動的寧思遠哪裏肯讓,抓緊了她的袖子追問,“你到底什麽意思?”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挑起眉毛,陸蒺藜抽回自己的袖子,臉上的笑意逐漸放大,“既然聽不懂,那你就慢慢想啊!”
猛然收斂笑意,陸蒺藜轉身就走,再也沒有看他一眼。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房中,窗戶上貼的喜字簡直看得她頭疼。“青荇,你快去把這些都給我撕了!”
還沒有從方才的驚吓中緩過勁來,青荇看她一眼,茫然地揭下喜字。重新回到陸蒺藜身邊,她才抖着唇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姐,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麽嗎?”
動手給自己倒一杯水,陸蒺藜潤潤嗓子,“不就是要悔婚嘛。”
“而且小姐,你還說自己和荊國公一見鐘情!”顧不上禮儀,青荇搶過她的水杯,神情是難言的沖動,“那可是荊國公啊,多少京城的女子都傾慕于她,家世又好、相貌又好、性子更是沒得挑,而且他母親仙去的早,也沒有婆母折磨啊!”
越聽越不對勁,陸蒺藜撐着下巴,看向越說越激動的小丫鬟。“青荇,你似乎,還挺期待我和這什麽國公發生點什麽?”
嘿嘿一笑,青荇往一旁縮一縮,“有這麽明顯嗎?”
重重一點頭,陸蒺藜頗為認同地把她拉回來,“你說的是啊,他不僅是好的成親對象,還是高高在上的國公爺啊!這嫁給她,以後在長安城裏橫着走啊!”
頓時冒出星星眼,青荇只覺得自己出了個好主意。
“所以,你加油!你家小姐幫你牽紅線啊!”笑眯眯地拍她一把,陸蒺藜站起來,朝着床走去。一朝地獄歸來,和這些故人們打交道,還真是讓人心力交瘁。
坐在原地乖巧點頭,直等到陸蒺藜都解下外袍躺好,青荇才察覺出不對勁來。嘟着嘴,她走過來嗔怪道:“小姐又取笑我,我說的是讓你去嫁給他啊!”
“那可不行,你家小姐現在看破紅塵,只适合出家,不适合出嫁。”合上眼,陸蒺藜随口搪塞着她。
撿起地上的外袍疊好,青荇在心中翻出個白眼。“我的好小姐呀,您在遇見美男子,就說自己命定的紅鸾鳥銜着桃花來了。對着上香時清秀的小師傅都不放過,還适合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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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所知的小丫頭啊!小姐受的苦,又哪是你現在所能理解的!側過身子,陸蒺藜在心中對自己的遭遇表達了好一陣同情,長籲短嘆了好一會,才打着哈欠準備睡覺。
聽出了陸蒺藜的困倦,青荇也不再多留,點上了安神香就打算離開。可就在她轉身之際,床上的人又猛然坐了起來,吓得她一個趔趄。“小姐!你一驚一乍地幹什麽啊,鬼上身了不成?”
不忍心告訴青荇,她說得基本很貼合實際。陸蒺藜剛才想起一件事,招手讓她過來,“青荇啊,那是荊國公,又叫止行,那他姓什麽啊?”
“姓羅啊,羅止行!”青荇的聲音清脆動聽,卻在陸蒺藜的心中敲下狠狠一擊。
捂着自己的胸口,陸蒺藜臉色發白。前世裏,寧思遠登基後想穩固皇位,需要一個人才。他找的就是羅止行,而羅止行也是在那時提出,要以娶自己為條件。累積的憤怒與不甘在那一瞬達到了頂峰,她藏了一把刀在喜轎上抹了脖子。
梅開二度,剛重生歸來就遇見他,陸蒺藜只覺得自己牙疼。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看到了陸蒺藜難看的臉色,青荇有些着急。
仰面倒回床上,陸蒺藜頗有些憂傷,氣若游絲的聲音飄起來。“青荇啊,這個羅止行他暗戀我,但我絕不能嫁給他!”
“……”
“青荇,你相信我,他一定是暗戀我啊!這可怎麽辦,要是再嫁給他,那我不是白折騰了嗎,我不甘心的呀!那傷口當初也挺疼,總不能白挨吧!”
小姐是真的魔怔了。望着床上滾成蛆的陸蒺藜,青荇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可憐的小姐,一定真的很愛慕國公爺了,不然也不能這麽編謊話騙自己啊!甚為同情地嘆一口氣,青荇果斷關門出去。
袅袅安神香中。房間裏只剩下陸蒺藜的哀嚎。可也不過片刻,本就困倦的人,也很快沉沉睡去。落日的餘晖揮灑進來,照在陸蒺藜的臉上,是一片宛若死人的青白。
刀劍殺戮聲再次響起,鮮血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朝着她逼近。陸蒺藜只能快速地跑,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會被死亡追上。腳步終于被一扇門阻攔,陸蒺藜萬分地不願推開,身體卻怎麽也不聽使喚。
吱呀一聲,門被緩緩推開。而裏面,卻全是屍體。再看他們的臉,是陸琇,是青荇,更甚至是她自己!
“啊!”尖叫一聲,陸蒺藜猛然驚醒過來,額頭上滿是冷汗。一旁的安神香剛好燃盡,天也不知道何時黑了,月涼如水。陸蒺藜大口地喘着氣,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夢境中脫離出來。
身旁遞來一只杯子,耳邊傳來陸琇的聲音,“喝一點吧,剛才做噩夢了?”
勉強笑着接過來,溫度剛好的水還帶着津甜。陸蒺藜緩過勁來,想起白日裏做的壯舉,不由在笑容中摻入幾絲讨好。“爹爹,你來看我啦?水裏還摻了蜜,還是爹爹最疼我!”
此前差點被氣瘋的陸琇,怎會這麽輕易就心軟。冷哼一聲,他奪過陸蒺藜手中的空杯。“少來,你以為你這次撒個嬌就算了?”
“爹爹!”索性坐直了身子,陸蒺藜神色嚴肅,“女兒今天真的不是胡鬧,這寧思遠是有所圖謀才娶我的!若是我嫁了,我們一家都會跟着遭殃的!”
真會瞎編!冷眼看着陸蒺藜胡說,陸琇嗤笑一聲,“怎麽,你是靠你蹩腳的《易經》算出來的?”
陸蒺藜此前不愛學習,唯獨對算卦有些興趣,偏又不肯下功夫學,一知半解就出來招搖撞騙,逢人就說他有大災,得花錢消災。然後拿着騙來的錢,盡數去買了糖葫蘆,吃壞了牙才被陸琇發現,氣得揍了她……的教書先生。
如今見陸琇又提起這件事,陸蒺藜臉上也飛過些許羞惱。“爹你也真是的,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要面子的?”
“你還要面子!你今天在婚宴上大放厥詞,你讓老子有沒有面子啊?”瞬間觸到了陸琇的黴頭,他指着陸蒺藜鼻子就破口大罵。
躲了躲他的唾沫,陸蒺藜依舊腆着臉笑。“爹,你成語可能用錯了,咱們陸家都是大老粗,你裝什麽呢!”
“你閉嘴吧,咱們陸家祖上三代是文官!都怪你這個不成器的孽障!”偷偷在心中記下了這次用錯的詞,陸琇險些被帶跑偏。“不對,我來找你不是要探讨咱們祖上文化的,你給我跪好!”
瞅了眼冰冷的地板,陸蒺藜可憐兮兮地嘟着嘴,“爹,還在正月呢,地上挺涼的。”
“是有點,那你就跪床上,正好也軟和……誰跟你嬉皮笑臉了!”剛察覺自己态度有些松動,陸琇又立馬板起臉。
這老父親真有趣,我都替他變臉累。垂着頭,陸蒺藜有氣無力地開口:“那您倒是說,你是來幹嘛的呀?”
立馬湊上前,陸琇語氣慫恿。“乖女兒,爹爹都和思遠商量好了,明天要是聖上召咱們進宮問起今日之事,你就一口咬定是和思遠鬧了別扭發脾氣呢。到時候爹和思遠再說道說道,皇上一定不會罰你的啊!”
“我不,爹,我一定要毀婚!”誰知陸蒺藜卻又來了脾氣,頂撞得是又臭又硬。
氣血再次翻湧起來,陸琇吹胡子瞪眼,“你個孽障,那你當初要死要活地嫁給他幹啥!你就算是又看上別人不想嫁了,你又偏挑今天鬧事,你生怕自己有個好名聲是不是!”
挑的就是今天!小聲嘀咕一句,陸蒺藜生怕自己把父親氣暈過去,忙上前放緩聲音幫他順氣。“爹爹,你不知,我是重新活了一世啊!上一世裏,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寧思遠對我們家是利用至極,我肯定不能再嫁他了啊!”
一把拍開她的手,陸琇怒然起身。“你如今還拿這種話诓騙起了我,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我告訴你,明天你必須得照着這麽說!”
誠實的小孩沒人信,陸蒺藜努努嘴,早就知道是這樣。
“聽到了嗎?我再給你說一遍,你明日必須這麽說!要是你還不答應,我就把你關在府裏,說你是病了下不了床!到時候,我就光和思遠去,照樣能回了皇上。”看出了陸蒺藜的不服氣,陸琇直接下最後通牒。
這就沒得聊了,陸蒺藜兩手一攤,直對上陸琇的眼睛。“好啦!知道了。照着你們說的做就是了,那你也得答應我,日後一定要想辦法幫我退婚!”
聽到她這麽一說,陸琇才終于放下心來,滿口答應。“行行行,你說得都算,快睡下吧。早些休息,爹爹再給你點個安神香,可別再做噩夢了啊!”
又拉着陸蒺藜絮叨了好久,得到她再三肯定會按他說的做後,陸琇才終于離開了她的房間。
前腳剛走,後腳青荇就鑽了進來,也就唯有她會希望小姐能悔婚了。“小姐,你明日真的會按将軍說的辦?”
“青荇啊,我問你,你費勁心力得到了一個機會,你會輕易放手嗎?”眉目間不知不覺添了抹冷色,陸蒺藜聲音沒有起伏地問道。
沒有多思索,青荇的答案幾乎脫口而出,“當然不會了,小姐都說了,費盡心力才得到的!”
“是啊,你不會,寧思遠更不會。大鬧一場讓皇上因為厭棄我而下令退婚,是我現在最好的選擇。一旦暫時妥協越陷越深,我當真能帶着陸家脫身嗎?”看着窗外的月亮,陸蒺藜也不管青荇理不理解,只管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