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

朔北王即将成婚的消息,像風一樣傳向了各處。

許多人都為之驚詫。據傳,朔北王不近女色,王宮之中連一個妙齡的宮人也沒有。好事的人們之間,早就流傳着一些風言風語,說朔北王是個斷袖,不喜歡女人。

當然,再好男風的大王,也是要傳宗接代的。人們很快想通了這一點,而當聽說朔北王要迎娶的是中山王的孿生妹妹,長相與中山王幾乎一模一樣,好事者們則更是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誰不知道朔北王去年到京城的時候,跟中山王同宿一宮,同卧一榻……那事經過口口相傳,早已經香豔誘人。

但是沒多久,又傳出了此事的另一個說法——朔北王根本沒有與中山王斷袖,當時去京城朝見皇帝的,本來就是假扮中山王的翁主本人。這說法拯救了朔北王擁護者們那顆被摧殘的心,迅速在流言蜚語中占據了上風。但是說歸說,并沒有人敢去求證,冒名頂替朝見皇帝乃是欺君,朔北王如日中天,中山國跟着沾光,沒人敢捅這蜂窩。

閑人們本就是看熱鬧的,閑話也不過在私底下說說,朔北王宮和中山國裏,衆人俱是忙碌,都在操辦着婚事。

初華以為結婚就是結婚,像村裏一樣,媒人說合,上門提親,定了日子,熱熱鬧鬧地迎娶過去就是了。便是有錢的富戶,區別也不過是嫁妝多些排場大些。

沒想到,在元煜和睿華他們這裏,結婚這件事竟是如此繁瑣。要按着六禮一步一步來,每一步都有講究。元煜不是個愛拖延的人,回到雲中城之後,立刻着宮正黃進辦理此事。

黃進本是皇宮裏掌禮的老人,無奈在朔北王宮這麽多年只能管管雞毛蒜皮的閑事,如今終于遇到了老行當,可謂激情澎湃。他連夜草拟了禮冊,呈給元煜,初華在一旁,看着那足有丈餘長的帛卷上寫着密密麻麻的名目,眼都瞪直了。

“這麽麻煩……”她忍不住嘟哝道,“我都答應嫁了,還要這麽啰嗦。”

元煜就知道她會這麽說,将她摟過來,耐心地解釋,“這可不是啰嗦,成婚于你我都是終身大事,平民有平民的規矩,王侯有王侯的規矩,辦得隆重方顯重視。再說,就算我也不在乎,中山國那邊的面子總要顧及。你也覺得剛與中山王相認就要離開,很舍不得,如今若是草草嫁了,豈非更對不起他?”

初華想說難道隆重成娶皇後那樣就對得起了?可看着元煜認真的模樣,話又咽了回去。

嫁娶首要之事是問蔔。黃進請了一位致仕在家的老蔔官,将元煜與初華二人的姓名和生辰拿去蔔問。儀式是在廟裏進行的,不能旁觀,初華很是緊張。

“要是他問出來說你我八字不合,如何是好?”她不放心的問。

元煜微笑,摸摸她的頭,“那就重新打回去重問,問到結婚大吉為止。”

初華窘然。

問蔔的結果,不算天作之合,卻也是大善。初華放下心來,元煜即刻命人賞了蔔官,令黃進去籌備各色禮品。至此,初華也不能再待在雲中城,而是要跟着睿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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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的前一日,用過晚膳之後,睿華問初華,要不要去向元煜道別。

初華望着他,又驚又喜。

這些天來,礙于睿華在,初華老實地遵守着禮法,待在宮裏不出門。她想見元煜,大多是在夜深人靜之後,使那賊人的本事。

明天就要啓程,她方才還在心裏盤算着,睡前早一點支開宮人好去見元煜,沒想到,睿華竟開了這個口。

“去,去!”初華高興地說。

睿華看着她這興奮的樣子,笑笑,讓暮珠陪着她一起去。

可是要走之前,初華看看自己身上這衣服,卻皺皺眉頭。這些天來,她恢複了翁主的身份,自然也不再着男裝。可是當下天冷,女裝也是厚厚的,雖然端莊華貴,卻着實沒意思得很。

初華覺得,既然是告別,那就要漂亮些,于是走回宮室裏,将沙邑買的那套紗裙拿了出來。這裙子,她只穿過兩次。一次是在沙邑,元煜和馬販子安色伽談事的時候,她無意中攪了局;第二次是征匈奴之前,她穿着去見元煜,想讓他高興高興,答應讓她跟着出征,結果把自己氣走了。

現在看着它,初華生出許多感慨,穿上之後,站在鏡前得意地欣賞,覺得自己真有眼光。

暮珠搖頭嘆氣:“小可憐,你是有多沒穿過裙子,這樣的檔次,中山國的貴族閨秀們看都不會看一眼。”

初華不以為然:“我覺得挺好看的,花了大價錢呢。”

暮珠繼續嘆氣,又給她梳頭。

“暮珠,”初華忙道,“我要梳你上次去京城的那個頭發,左邊兩圈右邊兩圈的……”

“重雙鬟是麽,知道知道。”暮珠無奈又好笑,一邊給她梳着頭一邊說,“你啊……要說你祖父有什麽做得不好,那就是把你養得沒個女子模樣。”

初華立刻反駁:“才不呢,我祖父可好了!”

“是,是。”暮珠不與她争辯,拿着發繩,将她的頭發盤起來。

初華頭發長得很好,又黑又長。暮珠給她梳好之後,左看右看,嘟哝道,“可惜還差些首飾。”這些天戴的那些,貴重有餘,輕巧不足,配不得這裙子。但初華上次連着衣裙一起買的那些小絹花,她又看不上,道,“女子可以穿得差一些,首飾卻不可粗鄙,這些都是鄉間人家愛用的,你可翁主,還不如用真花。”

初華哂然,那麽多講究啊……可她覺得挺好看的麽……元煜好像也沒覺得不好啊……

暮珠不理會她的低俗品位,想了想,從殿中擺看的鮮花裏挑出些海棠來,用絲線縛在起來,搭配着些小珠釵,插在她的發髻上,看了看,露出滿意的笑容,“好了。”

初華看着鏡子,只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在裏面,廣袖長裙,身姿婀娜……她笑笑,樂滋滋的。暮珠又給她披了一件裘衣,與她一道出門。

*****

一路上,初華想着等會見了元煜,要說什麽話,要叮囑些什麽,眼見着到了他宮前的時候,迎面走來一人,兩相照面,是田彬。

他看到初華和暮珠,露出訝色,忙上前行禮,“公……”頓了頓,笑着改口,“翁主。”

“田都尉。”初華明知故問,“你在此處做什麽?”

田彬臉上讪讪,撓頭笑笑,“公子,沒什麽……”話這麽說着,眼睛卻瞥着初華身後的暮珠。

暮珠面有赧色,嗔怪地扯扯初華的袖子。

初華也不再捉弄,說她去找元煜,笑嘻嘻地走開。

這二人的事,初華早就察覺了苗頭,暮珠也不否認,但是,她明說并不十分喜歡田彬。可這次她跟着睿華來到雲中城,事情有了些改變。

那是一個午後,暮珠跟着初華路過朔北軍的營地,田彬正在領着軍士操練。雖然天涼,他的衣服還是被汗濕透了,索性脫掉,光着膀子。她們沒好意思走近,太陽很大,遠遠望去,田彬身上結實的肌肉泛着光滑的銅色,吼聲贲張有力,将一根長矛用力擲出,穿透了十丈外的靶子。

暮珠目光閃閃,盯着那邊,唇角勾起一抹笑,“他……似乎真的不錯。”

沒過兩日,初華就看到田彬和暮珠在花園裏說話,她笑得那一臉溫柔,初華從來沒見過。

沒多久,暮珠告訴她,她打算向睿華陳情,讓她給初華當陪嫁女官。

初華訝然,暮珠的家人都在中山國,從前問她,她還猶豫來着。

“是為了田都尉?”初華問。

暮珠一臉得意,笑而不語。

“睿華要是不同意怎麽辦?”初華又問。

“不同意,我就把着女官辭了,自己過來。”暮珠不以為然,“我母親早就在唠叨着我嫁人之事,他們是不會怪我的。”

初華咋舌。中山國地處北戎之地,自古民風奔放,暮珠這樣大膽火辣的女子,并不少見。

她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望了望,暮珠和田彬二人的身影,在燈籠的光下披着柔和的顏色,讓初華忍不住加快腳步,想看看自己心中那個牽挂的人在做什麽。內侍見得她來,要去通報,初華卻将他攔住,說自己去,說罷,提着裙子走上了臺階。

這處宮室是元煜的書齋,天色還不十分暗,初華才到門後,就聽到裏面傳來輕柔的說話聲,“……不想表兄收藏了這麽多的樂府詩,我曾經跟着父親去太學裏的藏室,裏面收藏的樂府詩,不過寥寥數卷……”

初華愣了愣,放慢腳步,從門邊往裏面望去。

只見裏面燈光柔和,書架前,一名妙齡女子站着,正翻動着手中的帛書,面容柔美。

初華心裏沉了一下,那女子,她認得,是郭越的女兒,叫郭珺。郭越一家從京城遷來,暫時住在王宮。這個郭珺,似乎十分愛看書,常常到元煜這書齋裏來借書。初華不禁皺眉,郭越一家對她不錯,她對這郭珺本也挺喜歡,可是現在……初華望望天色,臉拉下來。

“樂府詩都是些雜歌,難登大雅,太學裏收的不多并不奇怪。”元煜伸手從書架頂部取下一卷來,遞給郭珺,“孤倒是覺得樂府詩有趣,收藏的這些,都是當年在京城時厚着臉皮跟樂正讨要的。”

郭珺忍俊不禁,望着元煜,雙頰暗暗發熱。

元煜神色平和,正要回到案前繼續處理他的文書,這時,忽然發現門口站着一人,身披狐裘,裏面露出長長的紗裙,漂亮得好似身上沾染光華一般。

他眼前一亮。

“你怎麽來了?”元煜忙走過去,露出笑容。初華明日就要離開,元煜本想着處理完手上的事就去見她。沒想到,她自己來了。

“散步啊。我看今夜月色正好,用膳之後便出來走走。見此處亮着燈,便順道過來看看。”初華似笑非笑,像睿華一樣慢條斯理地說話,說着,瞅瞅郭珺。

郭珺也沒想到初華會忽然出現,忙上前行禮。

元煜着初華,微微揚眉。

散步?從她的宮室到這裏,足有四五裏地,平日要乘車乘攆,況且這宮中最适合散步的花園就挨着她的宮室,散什麽步能走到這裏來。心裏感到好笑,元煜卻不揭穿,望望外面,道,“正好我也想散步,一起麽?”

初華愣了愣。這人居然打蛇上杆,心裏好氣又好笑,卻動了一下。

不能被他迷惑!一個聲音在心裏嚷道。

初華眨眨眼,說:“不好吧,你不是還要給郭女郎找樂府詩?”

看她這意味深長的神色,元煜豈有不明白之理,啼笑皆非。他沒理會初華,轉頭對郭珺溫和道,“孤與翁主去散步,表妹要尋什麽書,告知宮人便是。”說罷,微微颔首,攬過初華的肩頭,朝外面走去。

郭珺張了張嘴巴,卻沒來得及說什麽。她站在原處,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怔怔的,目光黯然。

旁邊的宮人走過來,熱情的說,“女郎想要什麽樣的書,小人來替你找吧。”

郭珺看看她,又看看手中那卷詩,抿抿唇,低低道,“不必了,我先看這卷。”

*****

等到那書齋裏的燈光望不見了,初華一扭,甩掉元煜的手。

元煜訝然,看着初華,卻見她滿臉不高興。

“怎麽了?”

初華不說話,扭開頭。

元煜哂然。

“表妹是來借書的。”他無奈地說。

“借書?”初華更來氣,瞪着他,“這宮裏時時講禮法,郭女郎就不用講禮法?那麽晚了,孤男寡女,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元煜忍俊不禁。禮法這二字從她嘴裏出來,怎麽這麽怪?

“郭女郎已經訂了親,夫婿是衛國的王太子。”他說。

初華訝然。

元煜重新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耐心地解釋,“這些日子在準備嫁妝,她是舅父最疼的女兒,我沒什麽可給的,她愛看書,便讓她到書齋去挑。你說得有理,今日是我疏忽,下午為例,嗯?”

初華看着他,沒說話,那火氣卻已經消了許多。她也覺得無奈,元煜這個人,無論他做了什麽事,說起來的時候一套一套的,讓人反駁不得。就算是道歉,也能理直氣壯,讓人再反駁就像是得理不饒人一樣。

他能鎮住她的是這點,讓她每每不高興的也是這點。

初華“哼”一聲,嘟哝道,“反正你有那麽多表妹,又是大饅頭,又是什麽公主……”

元煜窘然。

這些日子,他總算搞明白,她嘴裏的“大饅頭”原來是呂婧。而她說的公主,則是烏孫國的寶鳶。

前陣子,他為了脫身,在南方裝作得了瘴病。這消息傳出的時候,四方皆是震動。最關心此事的,除了皇帝,還有西域各國。元煜回到雲中城之後,陸續有使者來到,名義說是奉國王之命來向元煜問安,實則來看這個號稱已經病愈的朔北王是真是假。

其中,烏孫國派來的使者,除了慰問之外,還帶來了烏孫王要求聯姻的信。信中說,烏孫國與中原情義深厚,自元煜與西域諸國會盟,烏孫王欽佩不已,希望将寶鳶公主嫁給元煜,親上加親,以增永好等等雲雲。

元煜婉拒,說他已經訂了親。可那使者居然說不要緊,西域的國王能娶兩位王後,中原的王侯也能納側妃,寶鳶公主十分賢惠,不會計較。

初華聽得這話,氣得跳起來,就算元煜堅定地謝絕,将烏孫使者打發回去,她也還是耿耿于懷。

“你還是列一個表妹名冊給我吧,讓我熟悉熟悉也好,免得什麽時候又冒出親上加親,我還傻乎乎的不知道。”初華氣哼哼地說。

元煜哭笑不得,辯解道,“我表妹就那幾位,若想要有什麽牽扯,早就牽扯上了,還用等到現在麽?”說罷,心思一轉,看着她,也拉下臉,“你光說我,你自己不也是到處招惹人,讓我不省心!”

初華愣了一下,忙反駁,“我幾時有……”

“沒有麽?”元煜冷冷道,“什麽貴族馬販子,什麽七歲之前睡一張榻上的好友……”

初華登時面紅耳赤。

那些來探望元煜的西域使者之中,疏勒國使者帶來的禮物最多,各色寶物足有十幾車,其中,居然有大半是指明獻給初華的。元煜看到之後,那張臉立刻沉得好像烏雲,卻不能夠直接扔出去,因為那禮冊上說的說獻給中山國翁主,初華還沒嫁給他,他一點也管不着。再加上姑墨王送還的那些寶物,安色伽送的箱子,大大小小的擺滿了屋子,打開都是金光閃閃,暮珠和宮人們看得兩眼都成金子了。最後,在元煜高深莫測的眼神壓迫下,初華心疼地把那些漂亮的首飾和衣服送給了暮珠和宮人,鹦鹉送給了睿華,自己什麽也沒留下。

至于陳紹……初華知道,元煜一直防備着他。她上次帶着睿華去武威,元煜追過去之後,看到陳紹也在,居然腆着臉住到了何叔的家裏,讓初華和陳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綜上種種,初華覺得十分憋屈,得理不饒人,真是小心眼啊!

“我……我跟他們又沒什麽……”她結結巴巴地說,“就算有,我也不夠你的多!”

元煜眯起眼睛:“你還想多?”

“我……”初華話才出口,元煜突然把她打橫抱起來。

“啊……你放開我!”初華又驚又惱,元煜卻不管她,徑自往另一處宮室走去,月光照着高高的屋頂,正是他的寝殿。

初華知道他要幹什麽,登時面紅耳赤。

“小聲些。”元煜卻低低道,似笑非笑,“這附近都是內侍宮人,你再喊,就全知道了。”

初華看到後面遠遠跟着的那些從人,羞得臉上都快燒了起來。元煜那雙手臂卻緊得似鐵箍一般,不讓她反抗分毫。

“流氓……”她小聲道。

“不是流氓娶不到你。”元煜吻吻她的臉,笑意深深,“你是流氓夫人。”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光照皎潔如水,風掠過花園裏的樹梢和葉片,拂在绮窗上,好似溫柔的呢喃……

*****

就在朔北王的婚訊傳出之後不久,另一件大事震動了天下——皇帝病倒了。

雲臺觀的大殿在爐癌發作中轟然倒塌,此事早已傳得滿城皆知。可是鮮有人知曉,皇帝那日差點失蹤。發現他不見的時候,內侍和禁軍上下幾乎吓破了膽,急忙四處搜尋,幸好沒過多久,就在野外找到了孤零零坐在車上的皇帝。

衆人的心落下來,卻又惶恐十分,害怕皇帝會像前幾番那樣責難,大開殺戒。

可是皇帝卻像丢了魂一樣,臉色煞白,回到宮中之後,一病不起。

他常常在夜裏驚醒,大喊父皇饒命,有時,好像夢見了什麽可怕的事,驚叫着什麽我才是皇帝,我不怕你。無論內侍宮人、侍衛還是太醫署,所有伺候他的人,皆惶惶不安。

但皇帝并沒有什麽動作,醒來之後,時常怔怔地待在榻上,随着病勢的加重,日漸消沉。日常的朝政也丢在了一邊,常常沒等大臣說完,就揮手讓他們退下。

喬美人見皇帝這般模樣,焦急不已。她臨盆在即,太醫署的醫官私底下告訴她,看脈象,必然是個龍子。喬美人又是欣喜又是擔憂。欣喜的是皇帝不喜歡皇長子,曾經許諾,如果她生了兒子,就封她的兒子為太子。可是如今皇帝成了這般模樣,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還有什麽指望。

溫太後卻是鎮定,見皇帝不能主事,立刻召集丞相與九卿理政,自己則垂簾坐朝。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喬貴人臨盆之日将近,皇帝卻已經身體不支。

沒多久,太醫署的醫官戰戰兢兢地禀報溫太後,說皇帝已到了彌留之際。

*****

寝殿中氣氛沉沉,宮人內侍們跪了一地。溫夫人摟着皇長子跪在榻前,抽泣不止,後面,喬美人也由宮人扶着跪在軟墊上,雙目通紅。

縱然往日有積怨,溫太後與皇帝也畢竟是母子。她看着他這模樣,亦悲從中來,淚如雨下,抱着他痛哭不止。

“陛下……”她泣不成聲,“……我與陛下孤兒寡母多年相依!陛下怎如此心狠……竟要棄我而去,棄天下而去,于心何忍!”

皇帝睜眼看着她,片刻,虛弱地笑笑,“命由天定,母親不必難過……朕身後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就在枕下……”

溫太後一怔,忙令人從皇帝枕下摸尋,果然,找出一份诏書來。待得溫太後展開細看,不由面色一變,盯着上面“傳位朔北王元煜”幾字,立刻站了起來。

“陛下要傳位朔北王?”溫太後急問道。

皇帝微微颔首。

病榻前跪着的溫夫人和喬美人見得這般,亦是睜大了眼睛,臉上挂着淚水,忘了哭泣。

“陛下莫非糊塗了?”溫太後皺着眉頭,聲音陡然拔高,“陛下有子嗣在側,怎麽将皇位傳給外人!”

皇帝看着她,沒有回答,卻是淡淡一笑。

“母親……”他的氣息不穩,仍然緩緩道,“朕這一生,回首看去,所感唯疲憊而已……如今臨去,可為爾等做的只有此事……母親不願意也罷……這诏書,母親且收着,可保平安……”

說罷,他看着溫太後,沉黑的雙目中唯存一絲餘光。

“母親謹記……”話音落下,那眼睛也随之閉上,雙眉竟是許久未有的舒展。

就在宮人們放聲大哭之際,驚叫聲傳來,“快來人!喬美人要生了!快來人!”

衆人登時亂成一團,似蟻群一般。

溫太後卻是一動不動,怔怔地盯着已經沒有了生氣的皇帝,手中仍拿着那诏書,緊緊的,攥得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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