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我遇見你，又該是怎樣的對白？
周一早晨，例行的換桌工作在早自習鈴聲響起後，依然在忙碌而有序的進行中，以組為單位，向自己的右手邊平移，這種換座位的方法不知道是誰發明的方法，不過從小學開始習慣已經養成，每次都是抱着書桌堂裏的書本雜物，更有甚者還順手扛着自己的椅子，只是五十幾號人如是的折騰一番，教室裏也不見塵土飛揚，看來果然是熟能生巧的。
林旭一貫有踩點大王的稱號，而且每個周一更是格外起不來，因為貪睡，風風火火的沖進教室的時候，常常換桌的工作已經進行到了尾聲，不過好在她一貫沒有在學校放東西的習慣，桌堂裏的東西不過是水杯一只，抹布一塊，龐晗已經順手幫她拿了過來。
放下書包，一邊擦桌子，林旭的目光一邊不自覺的向左後方溜，只是，一看之下，卻小小的吃了一驚，方才醒悟，又迅速的向右後方瞄了一眼，晨光下，季天翼的身姿挺拔依舊。
早自習的內容是讀課文，語文課代表已經站到講臺前，起了頭後，大家将書立在講桌上，一邊心不在焉的大聲照讀，一邊将借來的作業本翻開，抄抄寫寫。
和教材配套的教師用參考書幾乎在任何書店裏都能買到，只是可恨的是很多題目，參考書上常常只有答案而無做法，總不能像書上一樣，給老師标注個解法略的字樣吧。
龐晗早就将學習委員的作業借到了手，此時招呼林旭一下，兩個人便翻開作業，詳細的對照自己沒做出或做錯的題目，工整永遠是幾何老師的第一要求，你可以做錯，但決不能把寫錯的地方胡亂一塗了事，否則一概定義為“蜘蛛爬的”，遇到老師心情不好的日子，便會在課堂上被翻開示衆。塗改液在兩人手中傳遞，心裏卻都有些無奈，即便明年到了高三，幾何也是不能擺脫之痛呀。
清早的第一堂課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下課時，龐晗照舊發表她的周末見聞，阿土和都都則興高采烈的說起他們一起在街上看到的一家新開的雲南風情的小店，店裏有怎樣漂亮的各色棉布衣裙。林旭微笑着聽，先聽完龐晗的，再問問阿土和都都心目中如此完美的布裙子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這幾乎是過去一年中，他們養成的默契，只是今天，林旭聽得卻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好像不受控制的總想往後看看，結果不等她回頭，眼角餘光已經掃到一抹身影悠閑的走來，繼而，幾根修長的手指就那麽有意無意間，自經過的每一張書桌上敲過。林旭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嫉妒這些已經班駁的露出木頭本來顏色的桌子了。
于是很期盼上課，因為季天翼回來的時候，還會經過，雖然終沒有勇氣擡頭看他一眼，不過看看那美麗的手指，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林旭想着，于是耳邊，阿土和都都的話，就有些飄忽了。
上課鈴聲響起，男生們快速的跑進教室，快速的回到座位，狹窄的過道，一個又一個矯健的人影經過，林旭的視線卻始終有些低垂着，牢牢的盯着桌子的一腳，直到那手指再次輕輕敲過。
松了口氣再擡頭時，卻見龐晗的臉微微紅了，像剛剛從外面跑進來一樣，林旭有些奇怪的想，明明她們都沒有出去過呀？
上課、下課，再上課，又下課……
幾天中，林旭發現，季天翼每節課都會出去，每次出去和回來，指尖都會輕輕自經過的每一張桌子敲過去，也包括她的桌子，就這麽一路輕巧的敲過去，明明無聲，卻仿佛是最美的，跳動着的音符。
這天放學，龐晗收拾東西收拾的格外慢，林旭耐心的等着，直到班級裏的男生笑鬧着也走得幹幹淨淨的時候，龐晗才背上書包，和林旭拉着手走出教室。
“阿桌，你說有個人經常看着你，是怎麽回事？”路上，龐晗忽然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有人看你？你不看他，你怎麽知道他看你？”林旭揶揄，很少見到好友這個樣子，應該是第一次吧，有點害羞似的，女孩子的直覺告訴她，這個龐晗口中經常看她的人是個男孩子。
“讨厭，我跟你說正經的呢！”龐晗有些惱了，推了林旭一把。
“我也說正經的呀，你不看他，怎麽知道他在看你！”林旭笑，想了想說：“喜歡你吧，所以經常看你了！”
“真的嗎？喜歡我，可是他有女朋友呀！”龐晗嘆氣，有些幽幽的愁。
“有女朋友？”林旭猛的一驚，班級裏號稱有女朋友的，不就只有一個人，難道——她忽然有些不敢想了，那每天在眼前跳動的手指，季天翼的手指呀！“你說的是誰呀？”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
“最近他每天從教室外進來，我都知道他在看我，他的眼睛可真亮，又黑又亮那種，還有，他的手指總是在咱們的桌上敲過，你說，他是不是……”後面的話龐晗沒有說出來，在林旭看她的時候，臉頰上有了微微的紅。
林旭沒有再說什麽，那跳動的手指，原來龐晗也看到了，只是那明亮的眼睛，卻是自己沒有看到，又想到了龐晗這些天無故的臉紅，心裏是真的有些痛了。
“你怎麽不說話？”一邊，龐晗見好友半晌沒有開口，将頭湊了過來，不依的要求聽取意見。
“你讓我說什麽，上次你們不是還都說，他在追田凝凝嗎？”語氣有些生澀，不過卻是事實。
“也是！”龐晗洩了氣，沒精打采的低頭走了幾步，卻又停住說：“那他為什麽還總是看我？”
是巧合吧，林旭很想說，只是話停在嘴邊，卻終究咽了回去，留下的，只是隐隐的心痛。
“今天發現了新大陸”，在日記裏，林旭寫，“龐晗原來也可以這樣細致，還有，我原來這麽自作多情，只是，怎麽可以這樣呢？他明明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麽會這樣呢？”
為什麽會這樣，這個問題真的困擾了林旭和龐晗足足有幾天的時間，不過她們并沒有得出任何的結論，很多事情，總是要等到長大之後，才能漸漸領悟，而當時，卻只是一個美麗的疑惑而已。
“他真的在看我，每天，我留意了，他并沒有這樣看田凝凝，同桌，你說，這代表什麽？”幾天後的放學路上，龐晗又一次問林旭。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問他，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林旭幽幽的說，微濃的夜色掩蓋了她的神情，快到十月了，白天的時間在縮短，夜晚的時間則點點增長，晚自習增加了一節之後，放學的時候，夜色已經為整個城市塗上了朦胧的色彩。
“我會問的，不過現在可不行。”龐晗偏頭想了想說，“我怎麽也是女生，這種事，沒有道理讓女生先開口的吧。”
林旭絆了一下，踉跄了幾步，一邊龐晗早伸手挽住了她，半玩笑的說：“我是說我去問，又沒叫你替我去問，你怎麽就激動成這樣？”
“哪有激動，什麽話一到你嘴裏就變味了，小心吓跑人家。”林旭強打精神，開了句玩笑，引得龐晗大笑着在身後追逐她，她很少這樣在夜色中奔跑，不過這一刻，她卻真的很想離開龐晗，越遠越好。
季天翼有女朋友是一回事，他和龐晗有任何的牽扯，則是另外一回事。
林旭實在分辨不清這兩回事究竟有什麽不同，只是，在她的心裏，卻真的是不同的。
路上都是放學的學生，追逐嬉鬧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只是學校出來，通向主幹道路的都是些窄而車多的小路，林旭在黑暗中奔跑難免就疏忽了，正跑的氣喘站在路邊的時候，身邊忽然一臺自行車有意無意的擦着她的衣服呼嘯而過，帶得她向前又跑了幾步幾乎跌倒。
“騎這麽快，趕着投胎呀！”一兩步之外，有一個男生看見了，當場嚷嚷出聲，對着自行車的背影，林旭聽出，是“螃蟹”李童的聲音。
“沒事吧？”龐晗也追到了，只是不知是累了還是心有餘悸，竟然也喘成一團。
林旭搖了搖頭，剛才她确實被吓了一跳，學校門前的這條馬路确實不寬，但是機動車不多，自行車沒道理這樣貼邊經過，雖然不至于撞壞人，但是她小時候曾經被自行車刮倒過，摔得也很痛。
“說什麽呢？你們，找揍是不是？”不過周圍的環境并沒有給林旭留下更多的，驚魂未定的瞬間，李童的話音剛落，騎自行車的人就忽然退了回來，一個小青年，總有二十一、二歲吧，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那一頭染成黃色的頭發，在不遠處一盞昏黃的路燈下，仍舊乍眼得很。
“說誰找揍？我看是你找揍！”當着自己班女生的面，李童嘴上并不肯讓人，何況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後面騎自行車出來的同班的幾個男生也正好經過，看見他們站在這裏，也停了下來。
“小子，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他***還吃奶呢！”黃毛見自己一句話沒有鎮住眼前的這個半大孩子，又瞄着旁邊的兩個女孩長得都不錯，邪氣了哼了一聲，幹脆從自行車上下來了，挽起袖子過來，微微側頭，目露兇光。
李童身材高而肥胖，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大一出一號來，多少仗着體格吓人，卻沒有真正動手打過仗，猛然看見黃毛一拳揮過來，就有點懵了，閃躲都忘了。倒是剛才見事不對停下來的季天翼飛快的推開自行車，一把架住了黃毛揮向李童的拳頭，同時不動聲色的一把将林旭拽到身後。
“小子，沒你強出頭的份兒！”黃毛的手被攔在中途，眼神不免惡狠狠的轉向了季天翼。
“我要是你，現在就轉身走人。”一直站在林旭身邊的龐晗忽然開了口，搶在黃毛揮出第二拳之前。
“诶——”黃毛張口要罵，卻又停住，放學時間，高一、高二的許多男生見這裏有人生事，都圍了過來，這其中，大多是認識季天翼的，開始是看熱鬧，這會看黃毛真的要動手，半大的孩子最容易熱血沸騰，哪裏看得了同校的人被外人欺負，騎着的自行車都随手一推，只聽嘁哩喀喳的一片車輛倒地聲，人卻已經聚攏過來。
“懶得跟你們一幫毛孩子計較。”人多，雖然未必人人會出手，出手的也未必真會打架，但是聲勢卻驚人，黃毛翻翻眼睛，迅速分析出了利弊，猛的掙脫了季天翼的束縛，撂了句話，自地上扶起車子，在周遭的口哨聲中，就這麽灰溜溜的跑了。
黃毛一走，擔心一會老師出來要詢問發生了什麽事，男生們也很快散開了。
“謝謝！”林旭有些臉紅，低着頭，這時才想起道謝。
“你确定你是在道謝，而不是在認錯？頭要碰到地面了。”這是季天翼第二次對林旭說話，剛剛吓跑了個小混混，心情不錯，開了句玩笑。
“不是！”林旭的臉更紅了，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什麽？不是道謝還是不是認錯？”季天翼覺得林旭窘迫的樣子很有趣，笑着追問她。
“她是道謝，還有，我替她說，她一定想說，你剛剛真是帥呆了，酷斃了！”一邊，不想被充當空氣，龐晗忽然插了進來，還拉了林旭一把說，“同桌，我表達的你的意思，表達得準确吧？”
林旭咬咬嘴唇，緊握的手掌裏，細細密密的全是汗。她有些埋怨自己，拙嘴笨腮，這樣站在季天翼面前，卻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也羨慕龐晗，想什麽就敢說什麽。其實她也想多和他說幾句話，想說他剛才太厲害了，那麽擋在她的面前，那是只有動畫片裏才有的畫面，他勇敢得好像書裏寫的騎士，可是，太肉麻了吧，她想，還是簡單點，說他确實很帥吧。
“女生裏，你膽子算大的了。”等了片刻，季天翼沒有等到林旭擡頭，多少有些失望，于是轉頭，認真看了看龐晗，語氣中肯。
“這算膽子大？其實我剛剛挺希望打仗的，教訓教訓那個黃毛最好了，社會不是那麽好混的！”龐晗咯咯的笑出了聲，她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是部隊的高幹，從小嬌慣，她也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怕事大，就怕沒事。
“別瞎說，打仗有什麽好，受傷怎麽辦。”林旭拉了拉龐晗，她剛剛鼓起勇氣擡頭的時候，卻看見季天翼看着龐晗，那一瞬間，心就好像失重了一樣，驟然從高處跌落，酸甜苦辣鹹，種種滋味一瞬間都湧了起來。
“今天他一下擋在我前面，因為我差點被一個騎車的小混混打到，他的手真漂亮。原來他不僅會彈鋼琴，還很像書裏的俠客，會保護別人，會擋在我面前，還會幫李童，我很想對他說，你真帥，可是又不敢，但是為什麽龐晗就敢說呢？為什麽我看着他的時候，他卻看着龐晗，心裏很亂，高興，又好難過，真的，那種感覺特別難受，好像包餃子之前被揉來揉去的面團。”日記裏，林旭這樣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