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為一個名字走火入魔
“老大，周六滑旱冰，去不？”星期四的中午，幾個女生吃過飯，正圍在一起閑聊兼寫作業，後面的一個男生過來，拍了龐晗一下問。
事情的結果往往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林旭能得到這樣的結論，是因為那天晚上和黃毛的對峙之後，結局就向着特別離譜的方向發展起來。第二天到學校，龐晗居然成了名人，班裏愛看武俠小說的同學形容起來，都說那是真正的一戰成名。
起因是季天翼當衆稱贊了對峙事件中龐晗表現出來的女生少有的膽色，接下來，當時在場的男生們開始繪聲繪色的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不同年級的同學們描述了龐晗當時的舉止言行。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家半起哄的說：“龐晗還真有老大的氣派呢。”半大的孩子，多少都受過點古惑仔的電影還有香港的警匪片的影響，老大是個時髦的名詞，于是，很快，龐晗的“老大氣派”，便被簡化成了“老大”兩個字，在全班範圍內通用。
“我完了，阿桌，救命呀！”剛聽了這個新外號的時候，龐晗的第一反應是抱住林旭大呼玩完，時髦歸時髦，但是“老大”的這個稱呼落在女生身上，那一聽就知道這個女生非淑女了，再配上季天翼乍聽時那想笑又忍住沒笑的神情，簡直是要命了。
林旭也覺得好笑，不過她的笑很快就變成了含淚的微笑，感覺到她笑得身體顫動時，正抱着她哀嘆的龐晗便咬牙暗下殺手了，龐晗的手指細長卻有力，能在一招間讓人又痛又癢還不留淤痕，號稱出手從不落空，何況此刻，對象還是和自己正保持親密接觸的同桌呢。
“當了老大果然就不一樣了。”林旭終于忍不住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并且決定，從此堅決稱呼龐晗為“老大”。在她的帶動下，阿土、都都，以及班裏的大部分女生都開始叫龐晗為“老大”，時間一久，龐晗便習以為常了，誰叫聲“老大”，都爽快的答應。
滑旱冰是比較适合年輕人，并且是很多年輕人共同參與的一種運動了，市裏最近陸續開了幾家很有規模的旱冰場，設施、器材都好，而且價格不貴，幾乎每個周末，班裏總有同學張羅着同去，同去才玩得熱鬧跟盡興。
“去呗，還有誰去？”龐晗答應着，順便拿眼睛在班裏一掃，問了句。
“男生基本都去，至于女生，就看老大的力度了。”男生說。
林旭忍不住回頭瞧了男生一眼，是分班時才來的新同學，叫梁宏，聲音确實很洪亮，長相嘛，除了皮膚曬得黝黑之外，濃眉方臉，長得算很精神了。
“怎麽樣，去不去？”龐晗推了推坐在前面的阿土和都都，又拉了拉林旭。
“去！幹嗎不去？”阿土回答爽快，都都也點了點頭。
“阿桌？”龐晗滿意的點頭，語帶威脅的問起林旭。
“我不會，你知道的。”林旭小聲說。
“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你不會就學呗。”龐晗理直氣壯，就差拍着胸脯保證教她了。
“我怕摔。你知道我特笨，一點運動細胞也沒有。”林旭趕緊拒絕，就她這種走平路照摔不誤的人，真不敢想象穿上只有幾個輪的旱冰鞋得摔成啥樣。
“拒絕無效。”龐晗的格尺響亮的敲在桌子上，頗有一錘定音的氣勢，“你身為老大的同桌，得起模範帶頭作用，即使是摔了，也得去試試！”丢下這句話，便起身去游說其他人了。
“摔幾次就好了。”都都有些同情的拍了拍林旭，說“人這一輩子，總有很多第一次。”然後轉身，自顧自的寫英語作業了。一個單詞三十遍，一堂課學了三十多個單詞，即便這學期英文練習簿發得多了幾本，英語太太這個規矩也夠缺德的。
哦，忘了說，這英語太太是他們的英語老師，多大年紀沒人愛去考證，反正滿頭銀發仍舊燙出時髦的羊毛小卷，一周五天上課堅持不穿同樣的衣服，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更是嘎嘎作響，還在每天上課時，要求學生必須稱呼自己為Mrschen。如果說這些身為學生的都還能接受，那麽她非常嚴厲的教學方法和對答不上課堂提問學生的辛辣諷刺，就讓人有點難以忍受了，于是，久而久之，便得了個英語太太的代號。
無分文理，英語作為三門主幹課之一，都是不能允許馬虎存在的，何況英語太太的嚴厲是出了名的，作業也是多得很，林旭只為滑冰的事情苦惱了幾分鐘，便重又埋頭于抄寫單詞上了，距離周六，還有一天半的時間，不急。
“我在這邊坐着行不行？”林旭有些腿軟的坐在換鞋用的椅子上，抗拒着龐晗用力拉她胳膊的舉動。
“在這邊坐着？坐着能學會溜冰嗎？不行，快點給我起來。”龐晗語氣肯定，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我真不會。”林旭也有些急了，兩只腳，放在八只轱辘上，稍一用力就奔向不同的方向，別說走路了，就是站穩也好像有困難。
“我扶着你，沒事的。”龐晗不理，只管拉了林旭起來便走。
周六，旱冰場裏人很多，經過龐晗的宣傳和鼓動，幾乎整個班的同學都來了，不過此時，并不明亮的燈光下，卻早已分辨不清誰是誰。林旭緊張了一會，原本擔心自己摔倒出醜，但是很快發現，原來誰也看不清誰，這讓她多少放了心，開始按照龐晗說的，試着控制自己的腳下。
看着林旭學得認真，龐晗很有成就感，覺得今天肯定能玩得非常盡興，不過，這種好心情在她身上沒有維持很久，因為一個人突兀的出現。
教了林旭基本的技巧之後，龐晗就迫不及待的自己溜了一圈，然後看見季天翼幾個人也來了，她的旱冰滑得一貫不錯，那會就開始心裏暗自歡喜，在經過季天翼站立的位置附近時，還格外打點精神，擺出最潇灑飄逸的姿勢，那是一種女孩子特別微妙的心思，很多年後龐晗自己形容的當時的感覺，覺得大抵和孔雀開屏的心境類似，想在冰場上充分展示一下，好讓季天翼多注意她。
只是，那種暗自歡喜的心情還沒有充分釋放，跟在幾個男生身後的那道纖細的影子，便讓這快樂很快消失無蹤了，田凝凝，想不到堂堂校花，也有參加集體活動這一天。
心情無端的有些煩躁，龐晗轉了半圈回來再找，早不見了季天翼的影子，回頭看時，卻見一旁林旭死拉着最外圈的欄杆，走一步滑三滑，想起這丫頭平時就沒什麽運動細胞，只好嘆口氣，又過去指導她其他的動作要領。
林旭聽得很認真，不過這些要領說起來容易，堅持卻很難，只是不待她想清楚，一邊龐晗已經拉着她，要向內圈人群靠攏了。
恰在此時，都都也溜了過來，兩個人一起拉了林旭的手，左右用力，林旭便驚喜的發現，自己竟然也搖晃着以一種非常的速度，前進了。
有生之來的第一次溜旱冰經歷，讓林旭刻骨銘心終身難忘。在被人牽引着歪歪斜斜的滑起來之後，龐晗開始不斷加速，這讓林旭感覺到了耳邊風的聲音。偏偏前面是彎道了，龐晗一轉起圈來，速度便快，林旭開始覺得腳下越來越難控制，都都原本在最外圈，因為有些跟不上龐晗在內圈的不斷加速度，只得松開了手，留下林旭一個人跟着龐晗的力道飛速前進。
終于，轉彎處，早吓出一身冷汗的林旭到底沒有握緊龐晗的手，被甩了出去。
失去平衡只是一瞬間的事兒，林旭連喊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只是下意識的往下蹲，然後就覺得膝蓋和手，幾乎是同時重重的着了地，而身上的力道還沒消，整個人側翻向一邊，腦袋幾乎着地。有一會，她的腦子是完全空白的，直到火辣辣的痛真切的從四肢傳來。
“林旭！”都都沖了過來，蹲在她身邊扶她，一邊急急的問，“你還好吧，能不能起來了？”
“好像沒事！”林旭想對好友笑笑，只是用力扯動嘴唇，露出的笑容卻比哭更讓人難受，試着動了動，剛剛摔的姿勢雖然看着又狠又猛，不過人終究有保護自己的本能，一感覺不對，便向下蹲了蹲，這就大大減輕了着地時的高度，估計腿上青紫一片是難以避免了，不過，好在還能動，骨頭應該沒怎麽樣。
“林旭，你沒怎麽樣吧？”龐晗也快速的滑了過來，此時正蹲着身子，替林旭揉着膝蓋，闖了禍，雖然馬虎大意慣了，這一刻，語氣也有些哽咽。
“好像摔在地上的人是我吧？”林旭的膝蓋起了火般的疼，不過跟剛剛比已經好了很多，第一次見龐晗這個樣子，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說自己沒事。
“林旭，你怎麽樣，能起來嗎？”林旭正疼到不行的時候，一個聲音很突然的傳來，她吓了一下身子一震，同時也發覺，龐晗正幫自己揉着膝蓋的手，停了下來。
周圍又過來了幾個同學，林旭擡頭看看，正對上了季天翼的眼。
那是怎樣的眼眸呢？林旭說不出來，只是在一些年後，偶然仰望九月湛藍的天空，才恍然醒悟，那是她見過的最清透而幹淨的眼，如同沒有一絲雲朵的九月的天空。而那時，那雙眼正急切的看着她，流露出微微的痛惜。
“能起來，”林旭輕聲說了句，同時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腿，以掩飾臉上着火一樣的感覺，幸好旱冰場的光線昏暗，她低下頭，暗暗痛恨自己沒出息，竟然只是一句話，便臉紅成這樣，還能見什麽大場面？
“那起來吧！”季天翼卻似乎并沒有發覺什麽異樣，對仍舊蹲着的龐晗說，“幫忙，扶她起來，”說完，便率先伸手，拉住了林旭的手臂，用力一托，把她拉了起來。
龐晗沒有出聲，默默的站起來，默默的扶了林旭另一側的手臂，再跟在季天翼身後，把林旭送到出口處。
“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季天翼看着林旭坐好，遲疑了下到底沒有多停留，一個轉身，很快便又融入到了人流中，圍欄外，龐晗托着腮坐在林旭身邊，若有所思。
又一陣疼痛過後，林旭看了看手表，距離還鞋的時間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她委實沒有再踏上旱冰場的勇氣了，同龐晗打了個先走的手勢，也不肯讓龐晗送她，獨自換了鞋，一個人有些一瘸一拐的下了樓出來。
在幽暗的環境中呆得久了，眼睛一時有些不能适應室外的強光，鬧市區，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不留神，林旭便幾乎同正疾走的行人撞上，幸好身後一只忽然出現的手拉開了她。
“謝謝”，林旭也不擡頭，只微微轉身，向身後的方向說了聲，便準備繼續走自己的路。
“你的道謝就不能稍稍顯得有誠意一些嗎？”一道熟悉聲音揶揄的問。
林旭的腳步猛的停住，轉身，身後的人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忽然停下，來不及收住腳步，于是，兩個人撞成一團。
臉上又是一陣熱，這次沒了光線的遮擋，林旭有些不敢擡頭，身後的人竟然是季天翼，怎麽會是季天翼？
“如果這些年你一直是這麽走路的話，我還真替你慶幸。”季天翼下意識的扶了林旭一下說。
“你怎麽出來了？”林旭幾乎在他開口的同時問，“剛剛你們溜得都很好呀。”
“哦，裏面空氣不流通太悶了，還黑咕隆咚的，除了轉圈還是轉圈，和拉磨一樣，沒意思。”季天翼随口說完，頓了一頓問她，“剛才你摔得挺重吧，怎麽樣，現在腿還疼嗎？”
“不太疼了，”林旭讪讪的說，“我太笨了，龐晗教了我半天，還是什麽都沒學會。”
“呵呵，這和你笨不笨沒關系吧，”季天翼笑了，安慰林旭說，“你第一次溜冰吧，龐晗自己滑得不錯，但當老師就有點拔苗助長了。一個初學的人，被拖着滑這麽快，多危險。有一次我們來玩，看見一個初學的女生摔的時候，後腦着地，當時人都昏過去了，還是和她一起來的同學找救護車拉走的。下次你再來滑冰，還是叫我跟你一起吧，我教你，慢慢滑，也別往中間人多的地方湊合。”
“我很笨的。”林旭的心跳以自己能感知的速度加快，好像懷裏踹了小兔子一樣，噗通噗通，跳得要出來了，季天翼說下次叫他一起，還說要教她，她是不是聽錯了，他真的這麽說嗎？
“不過是游戲，學的慢就多學幾次呗。”季天翼笑了，拍拍林旭的肩膀說，“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
“是嗎？哦，那下次有機會吧，我要回家了，再見吧。”季天翼的手輕輕落在林旭的肩頭，也把她想說的話通通拍沒了，林旭有些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只得道聲再見，準備回家。
“回家？你往哪邊走？”季天翼追上來問。
“那邊。”林旭一指。
“居然順路，真巧，那一起走吧。”他的聲音輕快無比，走在了前面。
林旭的臉又紅了，匆匆擡頭，只看見他的側臉一晃而過，陽光在他的臉頰邊緣勾勒出閃閃的輪廓，那是她見過的最流暢完美的線條。
走向車站的路，開始變得其短無比，林旭還從來沒有這樣跟着個男生一起走過這樣的一段路，何況這個男生還是季天翼。
“我發現你真的很不愛說話。”走了幾步之後，季天翼說，“你跟龐晗真是兩種人，你們怎麽會成為好朋友？”
龐晗，怎麽會提起龐晗？原來是為了龐晗嗎？林旭的心沒來由的一沉，季天翼忽然要和自己一起走，原來竟是為了龐晗。
她一直以為龐晗有些一廂情願，原來竟然不是，林旭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為好友高興的，只是，她卻發現，笑是一件多難做的事情，她不要被季天翼拿來和龐晗比較，她不要被季天翼拿來當接近龐晗的跳板，她不要。
“你怎麽不說話了？”季天翼有些不解，女孩子的變化總是這樣的快，剛剛還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害羞的女孩，轉眼間就增添了一種難以言語的疏離，他随手撥了撥頭發，有些懊惱，說錯了什麽嗎？明明沒有呀，根本還沒說上幾句話才對呀？
“龐晗跟我是不一樣，她很可愛吧。”林旭忽然幽幽的開口。
“啊？”季天翼一愣，話題怎麽跑得這樣遠了，這是哪裏跟哪裏呀，怎麽扯到龐晗身上的？龐晗可愛不可愛，和他有什麽關系，不過他反應一貫很快，這時馬上說：“你們是兩種類型，你也很可愛。”
“是嗎？”林旭的聲音自己聽起來都有些飄，只是回答了兩個字之後，便又剩下讓人尴尬的沉默了。
“我……”
又走了幾步，一個公交車站點恰巧到了，季天翼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麽，不妨一邊的林旭忽然說，“我坐的車到了，再見。”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一輛公交車開門再關門，林旭的身影也從面前消失，留下季天翼一個人站在車站，一時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該懊惱。
動如脫兔，想不到林旭也有動如脫兔的時候，季天翼搖了搖頭，有些自嘲，還是第一次有女生這樣的不給自己一絲面子，連話也不聽他說完，便匆匆忙忙的消失了，而這個女生，偏偏是林旭。
是不是自己也有當大灰狼的潛質？季天翼這時真有些懷疑了，還是想要表達些什麽的心情太急切了？他搖頭，想不清楚，他始終不是很了解女生，這時，就連自己也有些不了解了，自己放着好好的旱冰不去滑，卻這樣丢下同學跑出來，是要幹什麽？
季天翼，季天翼，季天翼……
打開日記本，落到紙上的，卻反複只是這三個字，林旭有些懊惱，更多的卻是一種無力，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滿腦子裏想着這個名字。
“吃水果了。”飯廳裏，媽媽在叫，林旭的臉猛的一陣發熱，好像做了什麽壞事被逮了個正着，火速的将日記鎖好，塞在櫃子中，跑了出去。
那天一直到了臨睡前，林旭才終于在日記本上寫了這樣一句話，“今天，季天翼叫了我的名字，林旭，原來，我的名字是這樣的好聽。”
停了停，她又寫道：“從旱冰場出來後，我們偶然遇見，他說他要教我滑旱冰，我覺得簡直好像在做夢一樣，沒有一點真實感，他怎麽會要教我滑冰？難道是有一點喜歡我？結果他馬上又提起了個關于龐晗的話題，我覺得身體有一種失重的感覺，像是從很高的地方一腳踩空了，他怎麽會喜歡上這麽平凡的我？原來他喜歡上了龐晗？本來我可以和他說很多很多龐晗的事情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沒有一點開口的欲望，在說話和保持沉默間，我選擇了沉默，我是個壞人吧，龐晗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又喜歡他，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