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

一次是一年,間隔一千多公裏,這一次會是幾年呢,又要距離多遙遠呢?她沒法去想這些,因為壓根兒無可想象。

身邊的電話丁零零地響過又停,停了又響,她不想接聽,又覺得鈴聲炒得人坐立不安,就幹脆抹幹眼淚,背起書包去書店轉轉。看書的時間最容易打發,她很快就找到了一本新書,淺桃紅色的封面,行雲流水的文字,講述的是一段錯過的愛情故事。

書店裏很安靜,好幾次看到男女主角互相誤會,漸行漸遠,她都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幸好大家都各自沉浸在不同的書中,也沒有人理會她。等她站到雙腿僵硬地将整本書看完,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怕家裏父母惦記,她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往家走。

從公交車車站到家的這條小路,過去的幾年裏,她和季天翼牽着手在濃濃的夜色中走過太多次,不用特意去回想,她也記得在垂柳樹旁,他的食指勾着她的食指,搖搖晃晃……

小賣店前,冬天因為亂潑髒水結了一大塊冰面,她不留神滑了一跤,季天翼本來要扶住她,結果沒站穩,反而被她摔倒前掙紮的一腳踹倒,比她摔得還狼狽。而今天,林旭一路走,卻一路發現,原來路邊那棵歪脖子的垂柳樹不知怎麽被蛀出了一個大洞,在樹根的位置上,所以樹幹枯死了一半;而低矮的灌木叢後頭纖細的小松樹,也長高了一頭。路的轉彎處,是他們以前常常道別的地方,那個位置已經能看到她家的樓道入口,季天翼總是站在那裏,目送她上樓……

季天翼呀……林旭想到這個名字的同時,也看到路口轉彎處,一輛自行車大大咧咧地占據了不寬的人行道,車旁靠着一個高個兒的男孩子,正微仰着頭,看向她家的方向。

“你怎麽跑來了?”林旭腳上的反應明顯快過大腦,甚至忘記了她正在躲着他,忘記了她正在生他的氣,就已經蹬蹬蹬地跑了過去。幾十米而已,不過她跑得太快,以致一句話說完,就氣喘籲籲。

“你回來了。”結果季天翼的反應倒很平淡,他站直身子看看林旭,很慢地說,“下午打你家的電話你一直不接,手機又關機了,我就來看看,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回家了。”

“季天翼!”林旭拉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轉身走開,只是卻不知道說些什麽,想了半天才說,“你生氣了?”

“沒有,”季天翼還是淡淡的,也不看她,只說,“火車坐的時間有點兒長,累了。”

“你累了,還讓孫唯宜去你家玩兒?”林旭的手指一根根地松開,剛才乍見他的喜悅重新又消退了,整個下午她眼睛看着書,心裏卻拼命地給他找理由,拼命地說服自己,孫唯宜去了他家也不代表什麽,但是,她還是在意的,沒辦法不在意。

“她來這邊是找她表姐的,要到我家來看看,難道我硬不讓她進屋?”季天翼微微蹙眉,“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呢?”

“可是她喜歡你, 我不信你不知道。”林旭脫口而出,“人家都大老遠來見過家長了,你媽滿意得不得了,你——”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心底的酸澀直沖眼底,她拔腿就跑,只想快點兒回家。

“林旭!”季天翼跑得自然比她快,很快就攔在她面前,用力抱住她,林旭拼命掙紮,狠狠地幾巴掌打在他背上,震得手掌發麻才停手。季天翼苦笑,夏天穿的薄,這幾下肯定得把後背打紅一片,不過他也總算明白林旭是為什麽鬧別扭了,“你就為這個挂電話還躲出去?”

“你放手!”林旭擡腳還想踩他,可是想起去年的事兒,到底狠不下心,稍微平靜點兒才發現他們近乎親密地摟在一起。人的習慣真可怕,她趕緊收回手,幸好季天翼也放開了她。

“你要為這事兒就好辦了,那明天你也去我家玩兒吧,讓我媽看看她的準兒媳婦。”季天翼改為拉住她的手,輕輕搖晃,“我媽做的菜特別好吃,你跟她好好兒學學。”

“我才不去。”林旭垂頭看腳下,想甩開他的手只是不夠力氣,只能任由他拉着,到底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你就哄我吧。”

“你看,讓你去你又不去,別人去你又吃醋。”季天翼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說,“林旭,別鬧了,我和孫唯宜沒什麽的,她喜歡誰是她的事,我控制不了她的想法,但是我喜歡誰是我自己的事情,別人也影響不了我的想法,你明白嗎?”

“那你還讓她去你家,給人家希望又讓人家失望。”林旭忍不住說。她一直認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對不喜歡的人,開始就不能給予任何一點兒足以誤導人的希望。

“我沒給她希望,我早就和她說過,我有喜歡的人,你們也不是沒見過,所以我和她只能是同學或是普通朋友。”季天翼正色道,“林旭,孫唯宜和你是不一樣的,她太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了,所以在她眼裏,感情并不是那麽重要的。”

“那在你眼裏呢?”林旭從來沒聽季天翼評論過別人,她很驚訝季天翼會這麽評論孫唯宜,可是她更想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感情又占據什麽樣的位置,有什麽樣的分量。

“我?”季天翼微微擡頭看向遠一點兒的地方,太陽沉落之後,月亮也悄悄爬上了樹梢,不過天色還不是特別黑,隐隐的暮色中他說,“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相信我,你就會明白我們的感情和未來并不沖突。”

大三的一整年裏,季天翼格外忙碌,他的英語底子好,已經過了六級,但還是不敢馬虎對待GRE和托福的考試。林旭去B大找他的次數減少了很多,他要去上課,還要準備考試,還要參加學生會和社團的活動,一個人幾乎恨不能變成兩個用,空閑的時間實在很少。好幾次林旭去找他,都正趕上他忙着:“乖,你坐下看會兒書等等我。”每次他都這麽說,然後就再顧不上她,她常常要等到日暮,再不回學校不行了,他還沒從忙碌中抽身,只能叮囑她回寝室給他打電話,可是電話打過去的時候,他又往往正忙着,三言兩語就挂斷了電話。

林旭的空閑時間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她已經習慣了跟在季天翼身邊,這樣驟然沒了目标,讓她覺得特別失落,不敢一個人待在寝室裏,因為總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她開始用更多的時間旁聽考古學的課,甚至也不僅限于聽劉航他們年級的,每節課還認真地做筆記。

考古學的老師們漸漸都認得她了,上課的時候還會點名提問她,後來熟了也和她說,既然這麽喜歡,不妨将來考來讀研究生,又感慨這幾年已經少見像她這樣真正喜歡考古學的外系學生了。

“你和季天翼怎麽了?”半學期下來,有一天龐晗突然跑到寝室樓下找她,彼時她正拿着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準備去旁聽。

“沒怎麽,他挺忙的,我也沒閑着。”林旭輕描淡寫地說。

“聽說他準備出國讀研,你也在準備托福考試嗎?”龐晗微微蹙眉,拉着林旭去F大後面的一家小茶餐廳坐下,點了兩杯咖啡。

“沒有,我外語水平一般,還是啞巴英語,出去幹什麽?”林旭讪笑了一聲,“怎麽了,一驚一乍地跑來找我?”

“也沒什麽,就是聽說你最近很少去找季天翼,怕你們出什麽狀況了。”龐晗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才說,“阿桌,你想過畢業之後嗎?季天翼恐怕一定會出國深造,到時候你們怎麽辦?”

“事情并不是以我想或是不想為轉移的。”林旭說,“我倒想知道,誰做了你的耳報神。”

“讨厭,別岔開話題。”龐晗扯動嘴角,到底沒笑出來,“現在是說你的問題呢,你就這麽讓他走嗎?這出國一趟沒個兩三年可回不來,你就不怕他……”

“他這不還沒出去嗎,等他出去了再想也不晚。”林旭喝了一口咖啡,沒有加奶,也沒有放糖,這咖啡簡直苦到難以下咽,連中藥的味道還不如。季天翼出國的話,天天就要喝這個了,她想着,又喝了一口,眉頭皺到了一處。

“你真是——”龐晗怒其不争,“我要是你,現在就也着手準備,也考GRE,考托福,咱不如他聰明,但比他多花一年時間總行吧,你都能跟着他來北京,再跟着他出趟國又有什麽不行呢?”

“呵呵!”林旭笑了,正趕上嘴裏的咖啡沒有咽下去,頓時嗆住,咳了半天才說,“同桌,你真可愛,在你眼裏,出國怎麽和出去旅趟游差不多?”

“能有多大區別?”龐晗反問。

“區別很大。”林旭微微搖搖頭,隔了會兒才說,“我天生就懶,不想去适應那麽陌生的環境。還有,我喜歡說普通話,不想說英語,而且我準備考研的時候換個專業,去研究中國歷史,難道我要去美國研究中國歷史嗎?”

“可是你知道嗎,我聽說孫唯宜也過了語言關,今年年底會和季天翼一起申請學校。”龐晗認真地說,“阿桌,你和我說句實話,你還在意季天翼這個人嗎?”

“當然……”在意,林旭垂下頭,不想眼中這一刻的惆悵外露出來。季天翼已經過了語言關,她不關心這兩項考試,但也知道他的分數都很高,B大每年的畢業生中,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都會選擇出國繼續深造,所以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申請到一所不錯的大學并取得全額獎學金不成問題。

分別已經近在眼前,她不是不可以繼續追随他的腳步,可是,她真的覺得累了,這幾年她長大了,漸漸的明白,這世上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立的,不能彼此依附。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季天翼為着他的理想和目标一直在努力着,那麽她呢?她也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不是嗎,只是,前方不再有他,就如同,他在規劃自己的未來時,并沒有給她留下合适的位置。

“你們還是好好談談吧。”龐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在林旭面前提季天翼,她總覺得自己的位置尴尬,她喜歡季天翼,從高中開始,一直到現在。她也努力地争取過,在林旭複讀的那一年。可是季天翼對她依舊只是禮貌且保持着距離。那種滋味并不好受,付出卻得不到一絲回報,然後面對林旭的時候,還覺得愧疚,因為至少是想做對不起她的事兒。她一度是真的想放棄了,陳天明約她五次,她也能出來兩三次,可是她對陳天明也是真的沒什麽感覺,在一起吃飯也好逛街也好,就只聽他絮絮地說,很少有插話的欲望。其實她是同情陳天明的 ,在他身上,就好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每每為了讓季天翼多看自己幾眼,只能反複地提起林旭。如今,為了哄她多說兩句話,陳天明不得不也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到季天翼,有時候也說林旭,說兩個人最近聯系得少了,說季天翼準備出國的事兒……她于是又一次動心了,如果林旭這次真的會和季天翼分手,如果季天翼去了無親無故的異國他鄉,如果她再嘗試一次接近他,結果會不會不同?

大四這年的寒假裏,季天翼終于閑了下來,學生會和社團的工作都已經在大四開學的時候一并轉交給了學弟學妹們,他申請學校的過程也很順利,已經收到四所學校的全獎offer,剩下的就是拿到護照然後辦簽證。林旭的考試周比他長,他特意定了晚幾天的車票,和她一起坐火車回家。

學生的半價票只能是硬座或是站票,他很幸運地買到了兩個座位。夜裏車廂內光線暗了一些,只是車窗外經過的曠野實在太黑了,映襯着車廂內還是明亮得吓人。他睡不着,手指輕輕地撫摸着林旭的長發,她伏在他的腿上,披着他的外衣,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回家,在春運的洪流中手挽着手,拖着巨大的行李,排隊進站,上車。為了吃泡面擠幾節車廂找熱水,然後睡覺。林旭靠着他的肩膀,然後在火車某一次突然剎車中順勢而下,枕到了他的腿上,長長的發絲蜿蜒着流淌在他的眼前。這樣親密的偎依,在那一刻,讓他的眼睛無比酸澀,幾乎要落下淚來,卻只能輕輕地撫着她的長發,一下一下,反反複複。

離別是她的決定,他沒有後悔的權利,他曾經為他們設計好的将來,在聽說林旭準備讀考古學的研究生時,全盤被否定。

他覺得他真的是很自私,自私到為了自己的前途一再地忽略林旭。

她越來越少地來找他,他卻因為忙反而覺得慶幸不用分神照顧她;她說她不想過語言關去申請學校,他就自私地想自己先去一年,然後明年林旭畢業,他們就結婚,他再和她出國,這樣他們再美國呆上兩年再一起回國也是一樣的。

前陣子劉健來找他,兩個人喝了一次酒,酒酣耳熱的時候,劉健說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知道劉健追過龐晗但無疾而終,以為說的是這事兒,就笑劉健不夠主動。結果劉健卻說,要是自己有像林旭這樣的女朋友,一定好好兒地呆在她身邊,而不是像他一樣,總是讓林旭跟着他走,而不去問問林旭想要的是什麽。

當時他明明醉了,心裏卻好像被閃電劈中了一樣,火辣辣的一陣疼痛。

是了,他好像真的是一直在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林旭。他想來北京,就要林旭也來北京,他想出國,就想帶着林旭出國。他總以為只要自己更努力一點兒,做到更好,就能讓林旭一直懶散下去,過安穩的生活,卻沒有問她,到底喜歡什麽,想過什麽樣的日子。

火車上那一夜,他幾乎沒有合眼,只是反反複複地看着林旭的睡顏,仿佛一閉上眼,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一樣,戀戀不舍。

春節回到家,無外乎是大吃大喝數日,林旭去了外地的奶奶家過年,季天翼只能每天給她打幾個電話,彼此彙報當天的行蹤。

幸好大年初五是他們高中同學這幾年固定聚會的日子。季天翼的爸媽初二就都去了外地的爺爺家小住,他想在家等着林旭回來,所有沒去。

高中同學重聚,喝酒再沒了節制,加上畢業了,馬上要走入未知的社會,每個人心裏都壓抑着一些情緒需要傾吐,可是坐下來面對面,卻覺得無從開頭,所有到後來男生幾乎都喝趴下了,林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架回到家。

“好重,坐下!”林旭把季天翼推坐在沙發上,才想起環顧一下他的家,就被他拉着手,拖到身邊坐下,喝醉的人手勁兒有點沒輕沒重,這麽一拉扯,林旭大力坐到實木沙發上,覺得硌得尾椎骨生疼。

“你再喝這麽多酒,就把你扔在馬路邊。”她吓唬他,結果發現季天翼好像根本沒聽懂,只是很歡喜地拉着她的手,嘴裏說:“每次叫你來你都不來,你坐,我給你倒水喝,算了,還是給你拿水果吃吧。”

“我不渴,你別亂動了。”林旭跟進摁住季天翼,可是他人高馬大,哪裏聽她擺弄,搖搖晃晃地偏要去給她找吃的,最後站在冰箱前面犯愁:“門怎麽打不開了?”

“乖,我不想吃東西,倒想去你的屋子看看,你住哪間?”林旭被他拽得也踉踉跄跄站到冰箱前,拼力氣她不是對手,這會兒靈機一動,哄他。

“那間。”喝醉之後季天翼果然好騙,幾乎是當即就上當了,笑笑一指,還真就拖着林旭進了自己的卧室。

季天翼的房間看起來和林旭自己的也沒什麽不同,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小衣櫃,一組書櫃,此外還有一臺大大的鋼琴,除此之外,桌上和書架上還擺着不少的車模和航模。

“坐呀。”季天翼頭重腳輕,進了卧室就砰的一聲坐到床上,倒不忘拍拍身邊的位子招呼林旭。

“不坐了,你好好兒睡一覺吧,我也該回家了。”林旭摸摸季天翼的頭發,他喝醉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看見,眼睛裏露出的目光都很茫然也很孩子氣,她的手忍不住停留在他的臉頰上,發現自己真的不想放開他,可是,又不能不放開。

“不讓你走。”季天翼也看着林旭,日光燈剛剛打開,雪白的光線下,他看見林旭的眼中閃閃亮亮的,有什麽在滾動着。不讓她走,他一直是這樣想的,他不想讓林旭從他的身邊走開,但是,要怎麽才能留住她?

那一夜的情形,後來長久地定格在季天翼的腦海中,他那麽任性地抱住她不肯放開,林旭也沒有掙紮,只是也更用力地回抱住他,酒精在他的血液中沸騰,不知道是頭暈還是酒精在作怪,他抱着她向後倒去,重重地躺在床上。

他的單人床是搬家的時候定做的,比一般單人床的吃嗎大一點兒,兩個人躺在上面也并不顯得擁擠,他一下一下地親吻她,從額頭到鼻子到嘴唇。和所有的年輕情侶一樣,他們熟悉彼此的嘴唇,曾經在無數個夜幕低垂的傍晚,在樹下,在校園的林蔭小路邊纏綿擁吻,但是沒有哪一次,他的身體起過如此強烈的反應,瘋狂地鼓動着他,一遍一遍親吻懷中女孩柔嫩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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