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1)

“你好,打擾你一下,我們是晚報的記者,能麻煩你給我們介紹一下嗎,這個遺址大約是什麽年代的,在這裏你們發掘出的最有價值的文物是什麽?”林旭頭戴草帽,臉戴口罩,短袖襯衫本該露出胳膊的,但是這會兒卻戴着厚厚的套袖,她正埋頭清理一只陶罐子,就聽見有個人在旁邊問她。

她嘆了口氣,擡手一指:“我們領導在那邊。”這幾天,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村民給媒體打的電話,這個東北小村落裏發現年代有待考證的遺址的消息被傳得極快,媒體和文物販子來了一波接一波。他們這些工作人員都被告知要封口,因為這個遺址的年代可能非常久遠,遠到可能會改寫歷史教科書,可是現在一切還有待後期的研究和考證,說出來未免言之過早。

“林旭?”結果問她話的記者走開兩步又匆匆退回來,彎着腰半蹲着身子指着她說:“你真是林旭!”

這樣全副武裝還被人輕易地認出來,林旭也吃了一驚。她大四那年如願地考上了考古學的研究生,就開始跟着導師四處奔走。畢業之後就更是經常蹲在人煙稀少的稻田裏,守着一塊外行人看來就是普通土坑的地方一幹就是幾個月,因為總在鄉村活動,和同學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這兩年聯系也處于半中斷狀态,這會兒猛然擡頭,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都都!”

“這是你,林旭!”

“啊!”林旭繞開腳下挖出一半的陶罐,和都都兩個人猛地抱在一起,原地轉了兩圈。

“行啊,當大記者了。”這樣的尖叫讓周圍的人全都為之側目,林旭趕緊閉嘴,幹脆拉都都走到樹蔭底下,“也別說,當記者的眼睛就是厲害,我都武裝到牙齒了,還是被你認出來了,哈哈,厲害。”

“人的樣子怎麽遮掩,聲音總是不變的。”都都笑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旭才嘆道,“你這幾年音信全無的,合着全貢獻給考古事業了?”

“是呀,每天淨往山溝裏鑽,我倒是想和你們聯系,可是這裏手機信號總不好。嘻嘻,最近怎麽樣,結婚了沒?”林旭摘下帽子和口罩,用帽子給自己扇扇風,真熱呀,這七月天真是下火了一樣。

“要結婚了,”都都說,“本來還想再等兩年,但是我男朋友歲數比我大點兒,家裏着急了,我想想,覺得早晚都躲不過去,早結婚早利索吧。你呢?”

“我?”林旭又是哈哈一笑,“你看我這樣子,我想嫁人,也得有人能看上我呀。”

都都也上下又看了看林旭,她發現林旭的樣子真的和她記憶中不一樣了,她總記得她纖細又柔弱,大聲說話都不會的文靜模樣,她甚至都不懷疑,如果林旭剛才沒把自己遮擋的那麽嚴實,她反而可能不會馬上認出她來。怎麽說呢?林旭也不是變醜了,就是打扮得土氣了點兒,不過她又看了看林旭的工作現場,人人都是這個樣子,也是了,穿得好看,像她這樣,高跟兒鞋有六七寸,在地裏每走一步都擔心鞋跟會斷掉,是沒辦法在這裏工作下去。

“你研究生畢業也有兩年多了吧,這青春歲月可不等人。”想到這裏,都都說,“啥時候回家呀,我老公單位的青年才俊不少,我介紹幾個給你認識認識。”

“還真快了。”林旭笑笑,“我很快就有假期了,所以再有一陣子就能回去了,對了,阿土她們幾個現在都怎麽樣?”

“挺好的,阿土生了個大胖姑娘,八斤多,生之前醫生判斷得有點兒問題,說胎兒也就六斤,讓她自己生,結果她生了足足一整天,孩子露頭的時候醫生就知道判斷有誤了,幸好她争氣。哈哈,那小姑娘可有意思了,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大不少,可硬實了,我去看她的時候,還抱來着。”都都說,“就是她老公的爸媽家裏有家大公司,有幾個臭錢就都有點兒重男輕女的想法,我聽她那意思,可能過一兩年還準備再要一個,反正她老公家有錢,也無所謂了。”

“還想要一個,真猛。”林旭咋舌,她這幾年很少和以前的同學聯系,有一半是因為季天翼,她想聽到他的消息,卻又怕聽到。可是遇到老同學,總難免會提起他,不是向她打聽,就是和她說起,所以,她索性也就盡量避免和同學碰面,連每年一次的同學會也不去了。

“那有什麽猛的,你還記得田凝凝嗎?就是咱們那時候說的校花,哈哈,那時候龐晗還說她是木頭美人來着,她上個月也生了,雙胞胎,倆男孩。”都都說,“我還是她懷孕的時候在路上遇上過她一次,當時也就五個月吧,那肚子大得,好像馬上要生了一樣。嘿嘿,她老公長得也很帥,兩口子往馬路上一站,回頭率老高了。”

“嘿嘿。”林旭也樂了,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都都和阿土就出了名的八卦,現在果然還不改英雄本色。

“你笑得有點兒不懷好意。”都都很快從林旭的笑中品出了滋味,想想就說,“和你說了這個說那個,我知道其實都不是你想知道的,還別說,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也有,快說兩句好話,就告訴你。”

“我才不想知道。”林旭的笑容在臉上微微一頓,有些不自然地說,“他和我有什麽關系,你最好別說,別說啊,忍住。”

“誰和你沒關系?”都都說,“你以為我想說誰?季天翼?哈哈,我還真不想說他,我說的是龐晗。”

“龐晗怎麽樣了?”林旭乍聽季天翼的名字,心裏咯噔一下,又是那種期待又害怕的心思迅速湧出,等到從都都嘴裏聽到“龐晗”兩個字,竟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她要結婚了,估計比我晚點兒也晚不了多少,新郎你猜是誰?”都都看出了林旭眼中瞬間的失落和輕松,故意問她。

“這我可真不知道。”林旭搖頭,當年季天翼出國之後,龐晗也短暫地去了美國一段時間,她們的聯系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中斷的,後來只聽說她沒待幾個月就回來了,之後好像是回家鄉進了政府部門工作,不過具體情況,她就不知道了。

“聽說新郎家裏的背景特別好,龐晗家夠好了吧,男方家更厲害,父母也都是高幹,這兩個人也算門當戶對,婚宴定的是咱們市的香格裏拉酒店,過陣子寄喜帖就知道具體的時間了。”都都說,“你這次回去,別忘了和她聯系一下,這幾年她總念叨你,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她不好意思找你,可是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再說,她到底也沒……”後面的話都都吞了下去,龐晗到底也沒追到季天翼,不然也不會那麽快回來,可是,兩個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要是這麽說了,就有點兒偏幫一頭了。

“結婚是大喜事,回頭我放假回家肯定和她聯系,時間合得上的話,這杯喜酒總是要去喝的。”林旭想想又說,“其實我們也沒什麽,她……都過去了,再提也沒意思。”

“季天翼回國了,和人合夥開了家律師事務所。”都都一直注意看着林旭的神情,發現每每涉及季天翼的話題,她的神色再怎麽掩飾也還是有波動,忍不住說,“不過他回國之後我還沒見過他,就是聽說他連贏了幾場官司,也算在那個圈子裏小有名氣了。”

“他那麽出色,這時早晚的事兒。”林旭讪讪一笑,看了看手表說,“哎呀,還有事兒沒做完,一會兒該不能午休了。我們頭兒在那邊,穿藍色工作服的,有問題你就問他吧,能說的他就說了,我先去幹活,你要不急着走,午休的時候咱們再聊。”

結果從那時開始到午休,林旭的工作一直沒什麽進展,她總不可避免自己的走神,這幾年裏,除了做夢,她已經很少想起季天翼了,可是現在,偏偏她滿腦子都是這個名字,滿腦子想的都是郵箱裏的那張照片。

那時季天翼走後一年多發給她的,沒有多餘的文字,只有一張兩個人很親密地抱在一起的照片。照片的女主角是她認識的人,孫唯宜。她對着照片愣了很久,想到最近他寫來的信間隔的時間越來越久,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從那天之後,她再沒有打開過那個郵箱,也沒有再接任何一個來自美國的電話。

和季天翼中斷聯系之後,她曾經很短時間地和劉航在一起過。那時候她說不清楚出于什麽樣的心理,可能是太難過了,也可能是太空虛了,或者是劉航對她太好了,好到她找不出語言來拒絕他。可是終究還是不行,劉航不是季天翼,和他牽手,她覺得渾身都難受,回去寝室總要反複地洗幾次。偶爾晚自習回來,花前月下,劉航也靠近過她,可她總是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在最後關頭推開他。反複了一段時間,她總算想明白了,她不愛劉航,甚至連假裝愛他她也做不到,或者她已經沒有力氣愛任何人了。季天翼的離開,帶走的不僅是她的愛情,還有她愛一個人的能力。

這幾年,導師和單位的同事也陸陸續續給她介紹了不少男人。出色的,長得帥且多金的也确實不少,只是她的這個愛別人的能力還是沒有恢複,對着誰也沒有一絲動心的感覺。都是見一次面,吃一頓飯就不了了之,偶爾有殷勤一點兒的,見面之後還給她發短信希望再見,每次都弄得她特別緊張,費盡心思地去想拒絕又不得罪導師、同事的借口,後來讓她摸索出了一句很溫和不傷人面子的拒絕的話,就是——很高興認識你,希望能和你做好朋友。看看,好朋友,多合适的字眼,男人和女人怎麽可能無緣無故成為好朋友,所以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見。大多數人都心領神會,被人拒絕,再溫和的拒絕也是拒絕,都不會反複糾纏,偶爾有還會打來電話問為什麽不能在一起的,她就比較嚴肅點地說:“對不起,你不是我要的那杯茶。”

久而久之,給她介紹對象的人就少了,随着年紀漸長,偶爾有介紹的,品質也大大地下降了,畢竟她已經快奔三了,介紹給她的男人大都比她大點兒,三十上下,還沒結婚的,用十年前她的觀點就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就是生理有問題。

時間就在這樣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直起腰來,蹲的時間久了,又一直低着頭,眼前金星亂冒。都都的采訪已經結束了,他們報社離這裏有幾個小時的車程,都都急着發稿不敢耽擱,就要了她的電話號碼,又留給她一張名片,然後匆匆忙忙地走了。

結果都都的婚禮她還是沒有參加上,那幾天附近又發現了幾塊有着同樣圖騰或是文字符號的陶土罐子碎片,所以他們把發掘範圍擴大了一些,又從別的大學考古專業抽調了不少研究生來幫忙,整整忙了一個月。等發掘結束了,假期總算被領導準了,已經是秋高氣爽的九月天了。

其實都都來過之後,龐晗也在幾天之後給林旭打了一個電話,再然後是郵遞員給她送來一封特快專遞,裏面是一張大紅的喜帖。那張喜帖在林旭的包裏待了很多天,她在去或者不去之間徘徊不定,龐晗的婚禮她是想去的,無論中間出過什麽狀況,她都想看看當年的老同桌和好朋友披上嫁衣的樣子。可是龐晗的婚禮上,不可避免地要去不少老同學,這讓她又有些遲疑了。

當時她決定聽天由命,如果有假期就去,如果請不到假就不去,結果還真在龐晗結婚前的一周得到了假期,這大約就是天意,她想,工作的地點本來就在省內,離老家也就幾個鐘頭的車程,回家休息幾天順便去參加龐晗的婚禮也好。

結果一聽說她要參加高中同學的婚禮,小表妹立刻自告奮勇地天天督促她逛街買衣服:“你得打扮得漂亮點兒,不說比你其他的女同學都強,可也別被她們比下去。”小表妹大學還沒畢業,但是話說得卻很和林旭的心思。女人沒有不愛漂亮的,她因為工作的關系,一年中大多數時間不修邊幅,可是,參加同學的婚禮卻絲毫不能馬虎,她要收拾得漂亮一點兒。雖然季天翼未必會專門跑來參加婚禮,但是……她心裏還有一點點微弱的、不敢對外人說的期盼,那是假使重見,也不能讓他看輕她,要讓他知道,她過得很好。

遇到劉航的那天,她正好逛街走到精疲力竭的,手裏大包小包拎了很多,從衣服到鞋子到包包買了個齊全,甚至還買了粉餅和眼影。

小表妹也累了,要她請客吃西餐,她們就一起進了商場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林旭!”當時劉航應該也是剛到,在座位上按鈴叫服務員,結果就看到她了,只愣了一下就連忙招手叫她的名字。

“怎麽是你,暑假回家來了,可是這假期不是該結束了?”林旭略略有些尴尬,當初他們分手,劉航很是消沉了一陣子,研究生一畢業就去了廣東,在一所大學裏當起了老師,這幾年彼此也沒怎麽聯系過了。

“是呀,”劉航笑笑,指指身邊的一個嬌小的女孩說,“開學了,不過學生還在軍訓,我乘機帶女朋友回來見見家長。”又替她們彼此作了介紹。

劉航的依舊健談讓林旭大大地松了口氣,漸漸地也放松下來,中午咖啡廳座位也緊張,他們索性就坐到了一起,中間小表妹和劉航的小女朋友結伴去了次衛生間,劉航笑問她:“我女朋友怎麽樣?”

“挺漂亮的,還安靜,不像你這麽聒噪。”林旭歪頭想了想,笑起來,“本來我還想,要是你找個和你一樣愛說話的人可怎麽辦,你們不是得一天從早說到晚?”

“她是挺安靜的,總聽我說話,”劉航看着她,眼神裏微微有些悵然,不過一閃而過,轉而又高興起來,說,“我結婚的時候,會回來辦酒,過年前後吧,你肯定放假了,到時候得來參加,把你電話告訴我。”

林旭報了號碼,補充道:“你到時候最好給我發短信,電話我不一定都能接到。”

“你還四處跑昵?”劉航皺眉。“像我一樣,找所大學安定下來吧,總這麽往荒郊野外跑。當心嫁不出去。”

“恐怕已經嫁不出去了。”林旭故意苦着臉說,現在好男人比三條腿的蛤蟆少多了,我估計我要等着當鬥戰剩佛了。”

“誰說的,就是你眼光太高。”劉航拍拍林旭的手,安慰她說,“其實好男人還是很多的,就是你現在的工作環境太閉塞.你還是想想辦法進大學當老師吧,大學裏年輕人多,機會也多。”

“得了,別安慰我了,你也說年輕人多,确實挺多,但我可不想找個比我年輕的。”林旭說,“現在男人的想法也不一樣了,年輕的時候講究年齡相貌相當,等到三十歲的時候就都想找二十來歲的MM。像我這樣的老人,只能在奔四的堆裏挑。天呀,你是不知道,出來相親的幾乎都是禿頂、大肚子的,偶爾有面容清秀點兒的,條件好點兒的,好嗎,你一問,不是離婚就是喪偶的。”

“我聽出來了,你其實是在埋汰我。變相的。”劉航說,“我女朋友是比我小,那是因為同齡的人覺得我不夠成熟,看不上我呀。”

“真的假的?”林旭打着哈哈,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不像是逛街累的,也不是遇上劉航尴尬的,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被人盯着看,後背陣陣地發熱。她忍不住回頭四下裏看了一眼,周圍光線半明半暗,沒有什麽人走動,所有人都在座位裏或聊天或上網或吃飯,片刻後倒是聽到咖啡廳門口的風鈴響了一下,叮叮咚咚的,聲音很是清脆。

龐晗的婚禮稱得上是高朋滿座,香格裏拉酒店二樓的宴客廳裏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林旭張望了很久,才看到都都坐在中間的一桌裏,旁邊挨着她的正是阿土。

“嘿!”找到組織,林旭快步過去,先和都都打了招呼,又朝阿土搖搖手。

“林旭,真是林旭!”阿土愣了下,猛地站起來拉住林旭的胳膊用力搖了搖,然後招呼桌上其他正在聊天的人,“快看看,還認不認識她是誰。”

“林旭嘛,也沒變樣。”最先開口的是劉健,林旭記得他曾經追過龐晗,不過不知道兩個人挑明沒有,反正是不了了之。因為記着這段,所以她特意看了劉健兩眼,沒有什麽失落的表情,和她打過招呼之後,還對身邊一個挺漂亮的女人解釋說,“這是新娘子高中時候最好的朋友。”繼而又給林旭介紹說,“這是我老婆。”

“你好。”兩個人都笑着打招呼,這邊已經有人叫服務員給林旭多加了一張椅子,拿了新的碗筷。林旭坐下,才發現今天來的同學大都是攜眷前來的。從考研到現在,五六年沒見過面了,女生的模樣基本都沒什麽變化,男生變得倒不少,有發福的,也有像“螃蟹”李童這樣,整個人瘦掉好幾圈,乍眼一看都沒認出來的。大家彼此寒暄,聊聊近況,林旭覺得從早上準備出門,不,從昨天晚上睡前就開始的緊張心情放松了不少,沒有季天翼,是呀,季天翼在北京發展得正好,怎麽會為了一個同學的婚禮特意趕回來?

婚禮儀式請的司儀是本地衛視頻道的當紅男女主播,兩個人都比電視上看起來更精神,妙語連珠,把婚禮弄得熱熱鬧鬧的。

來賓太多,龐晗一直沒得空過來敬酒,只能匆匆跑過來再三說在樓上另外準備了一桌,讓大家都別走,一會兒好好兒熱鬧一下。周六休息日,本來也沒別的安排,所有人又都很久不見了,也都欣然點頭,很快地轉移陣地。

季天翼的出現,對林旭來說,算得上是事前毫無預兆。龐晗在樓上另外預定的房間特別寬敞,還備下了兩張麻将桌,都都玩了一會兒就急着去洗手間,非讓林旭替她玩幾圈。

林旭也不是不會玩麻将,但她的會也僅限于每年過年和表姐妹們玩一次,賭注無外乎是撲克牌、火柴棍之類的,而且還每次必輸,所以從坐在都都的位子上她就很緊張,偏偏抓的牌誰也不挨着誰,她看來看去,眼看已經有人聽牌了,她是真不知道該出哪一張。

“這張!”幸好有人在背後好心地指點她,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一張九萬。

“九萬!”林旭立馬松了口氣,把牌扔了出去,果然沒點炮,片刻後下張又正好抓到一張五條,她又為難了,求助一樣地回頭,希望身後的人告訴她,這次打什麽。

“這張沒用。”季天翼低頭很認真地看着林旭的牌,手指剛點到一張九條上,就聽李童說:“別動,和了。”

還沒打牌,怎麽就有人和了?季天翼奇怪地看了眼桌面上,發現林旭居然把剛抓的五條扔出去了。

“你還可以再笨一點兒。”他随口說,拖過一張椅子也不管別人怎麽看,就緊挨着林旭坐下,麻将桌自動洗牌,李童才騰出功夫吃驚地說:“季天翼,你怎麽突然出現了,你不是在北京嗎?”

“哦,回來給一個朋友幫點兒小忙。”季天翼一笑,李童的聲音已經把另一桌上正在酣戰的同學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他笑笑地打招呼,然後碰了碰林旭一下,催促她,“到你了,抓牌呀。”

“哦!”林旭的心亂成一團,剛才猛然回頭看見季天翼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的大腦死機了,居然稀裏糊塗緊張得把手裏抓的牌扔了出去,這會兒她更是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呼吸也變得困難了,心裏好像揣了幾百只小兔子,怦怦地跳來跳去,随手去抓牌的時候,手伸到一半就被身邊的人攔下來:“錯了錯了,是這邊。”

她覺得自己必然是臉紅了,不可遏制地火辣辣的一片,季天翼就坐在她身邊,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卻沒有勇氣再回頭看他一眼。手裏抓到的牌她好像全不認識了,旋風蛋也不知道亮出來,偏偏季天翼還要靠過來,以一種及其親密甚至暧昧的姿态貼住她,手指伸過來幾個起落,把旋風蛋推倒,又替她把牌重新擺好。

“嘿,不帶找幫手的。”李童坐在林旭的下家,自從季天翼坐下之後,就再沒吃到一張有用的牌,這會兒半開玩笑地說。

“你們欺負她不會玩怎麽不說。”季天翼看了眼身邊一直沒說話的林旭,幹脆替她抓了一張牌,看看沒用,又打了出去,“都是老同學,路見不平難道不許拔刀相助?”

可是你們這老同學,關系可不一般。李童瞥了眼阿土,阿土看着劉健,三個人都聽說季天翼和林旭分手的事兒,在幾年之前,可是不知道他們分手的細節,本來想拿他們開玩笑的,但如今眼看他們之間的氣氛還是很詭異,立即好像有默契般地不再說話,全力在牌桌上厮殺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都都這躺洗手間去的時間超出想象的長,坐在季天翼身邊,看着他的手在眼前時時晃動,林旭覺得簡直心如油煎。她很想馬上離開,也知道自己該馬上離開,季天翼于她,就是一味毒藥,會上瘾的毒。她用了這麽多年的時間還沒有徹底擺脫這毒瘾,現在重新沾染上,結果有多可怕她明白。可是他是季天翼呀,這些年中,最美的夢裏,她也不曾再與他靠得這樣近過,所以再怎麽自己和自己說應該走了,身體也不受控制地滞留在原地,而季天翼不經意間的一句老同學,短短三個字,也如同鋒利的刀尖一樣,那麽輕易地就紮到了她的心上,可是傷的地方那樣隐秘,哪怕鮮血汩汩地流成了一條小溪,也沒有人看得見,感覺得到。

他們只是老同學嗎?劉健也喜歡過龐晗,還不是照樣娶了別人?!龐晗也曾經追着季天翼去了異國他鄉,今天也還不是做了別人的新娘?!原來,在別人眼中,愛情也不過如此。只有她是傻的,這麽多年過去了,心裏還總有不切實際的期盼,如今,這些期盼終于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九月的天明明還很熱,她卻只覺得冷,那種寒意從心底湧出,很快地将她整個人包圍在其中,老同學,好吧,他們就只是老同學。

都都是和龐晗一起回來的,龐晗已經把繁瑣的婚紗和妖嬈的禮服都換下去了,只穿了件紅色的套裙,整個人散發出的,是掩飾不住的喜氣洋洋。新郎并沒有一起過來,聽說是隔壁包房裏也招待了他的一些親近的朋友,所以他們各陪各的。而緊跟着她們進來的,是個打扮非常幹練的漂亮女人,屋裏的人大都不認識她,齊齊一愣,還有人打趣說:“新娘子怎麽還藏着個美女這會兒才帶出來?”

“嘿嘿,美女也和你們沒關系。”龐晗一樂,說,“介紹一下,這個是我在北京念書的時候認識的美女,也是咱們季大帥哥的同學,孫唯宜,可別光看人家長得漂亮,人家還是檢察官呢。”然後又指着屋裏的人給孫唯宜介紹,到林旭和季天翼的時候,微微一頓,只說,“這兩位我就不介紹了,你認識的。”

“林旭,好久不見了,你好嗎?”從進入包房,孫唯宜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林旭的身上,這會兒笑着招呼,好像遇見了非常熟稔的朋友一般。

“很好。”林旭也笑笑,朝她點點頭,滑落在桌下的手被指甲摳得生疼,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緩解突然加劇的心疼。身邊季天翼身體傳遞過來的熱度依舊,只是再觸不到心底,她飛快地站起來,叫都都說,“快回來打你的牌,我是真不會玩這個。”

“你不會,你旁邊不坐着個會的,我腰疼,再替我玩兩圈。”都都其實早回來了,不過正趕上季天翼走在她前面,又去指點林旭打牌,她才故意躲在外面的,結果遇上龐晗。開始她還沒認出龐晗帶着的那個漂亮女人是誰,一聽是季天翼的同學,她就猛然想到了那年火車上的一幕,立刻替林旭氣憤起來。

“那讓他替你把,反正我是不玩了。”只是林旭卻明顯和她想的不一樣,推開椅子就閃到一邊,季天翼抓牌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頓,只是面上看不出什麽來,還真換到了林旭的位子上,玩了起來。

“天翼的牌打得特別好呢。”屋子裏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片刻,孫唯宜倒笑起來,幾步走到季天翼身邊,坐到了他方才坐的椅子上,“我總玩不好麻将,正好偷師一下。”

“二萬。”同桌的其他幾個人沒擡眼看她,劉健随手丢了張牌出來,阿土立刻說:“和了。”然後随手把牌一推,轉頭對龐晗說,“老大,你把兄弟姐妹們集中到這裏,不是要帶着我們聚賭吧?”

“聚什麽賭,不是怕你沒吃好,将來埋怨我嗎?”龐晗立刻會意地說,“來來,咱不玩麻将了,上桌接着吃,再好好兒喝兩杯,菜我剛剛都點好了,不合胃口咱們再點別的。”

和剛才的婚宴比較,這會兒的飯菜就更精細了,甚至每個人都上了魚翅盅,還有龍蝦之類的海鮮,飯後龐晗又提議唱歌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這麽把新娘子帶走,新郎回頭會不會找我們算賬呀?”劉健摟着妻子戲問。

“他們晚上要去酒吧玩呢,難道還不許我去唱會兒歌,都去呀,誰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龐晗招呼所有人,還特意拉上林旭。

“我還有事情我就不去了。”林旭果然準備開溜。

“阿桌,你不是吧,別人都去,咱們那時候最好,你反而拆我的臺?”龐晗又撓她癢癢,林旭強笑着躲開,真的是強笑,她怕自己再待一會兒就忍不住要掉眼淚了。

“去,為什麽不去。”都都也過來了,拉住林旭的另一只手,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怕什麽,這種小三,還能吃人?”

“別亂說。”林旭趕緊搖頭,但到底抵不過都都的力氣,被她硬拖着下了樓。大家都喝了酒,幾個開車的,把車都停在地下停車場沒動,三四個人一組,打了出租車,直奔附近一家新裝修的KTV。

對KTV林旭不算陌生,她們的工作性質再嚴謹,身邊也到底有不少年輕人,去了也只能充當陪襯,消滅點兒小食品什麽的,這一回也不例外。

龐晗買了一大堆零食堆在桌子上,就和都都去争奪麥克風的使用權了,剛才服務員送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一杯紅酒撞灑在桌子上,當時孫唯宜離得最近,裙子上也濺上不少酒紅色的點子,阿土自告奮勇地陪着去洗手間整理了,她一個人捧着一桶薯片,聽龐晗和都都對唱《明天我要嫁給你》。

“這幾年過得好嗎?”似乎每個人都很喜歡用這句話當開場白,林旭吧一片薯片塞進嘴裏,想着自己好還是不好,對季天翼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何況她怎麽可能對他說,我過得一點兒也不好,只要想起你,想起那張照片就心如刀絞?她不可能說了,如果今天孫唯宜沒有出現,她可能在酒精的作用下忍不住會說。但是孫唯宜出現了,他們應該是一起來的,只要想到這個,她心底僅存的熱度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再沒有一絲力氣,只點點頭說:“還不錯,你呢?”

“也還好吧。”季天翼和她并排坐在沙發上,周圍的喧鬧似乎都和他們無關。他認真地看了看林旭,和記憶中,和老照片裏比較,她瘦了也黑了。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