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街頭行乞
雖已是立秋,秋老虎卻躺在西随城區,大發雄威,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将近黃昏,隆福寺街東巷靜悄悄的,除了知了仍在茍延殘喘地嘶叫,只有零星幾個路人踩在枯葉上的咯吱咯吱聲。
巷口盡頭的老樟樹下,一只毛發稀疏,瘦骨伶仃的黃狗耷拉着耳朵無精打采地趴着,它伸着長長的舌頭喘粗氣,眯縫的狗眼時不時睜開瞅着眼前同樣落魄的家夥。
梅琦癱坐在樹蔭底下,身下熾熱的土地仿佛要把灼人的熱意一股腦全塞到她的小身板裏。舔了舔幹裂的唇,她試圖挪個清涼點的地。
猛地,面前的老黃狗噴了一口氣,兩只溜圓的狗眼瞪着她,一臉你這愚蠢的家夥瞎折騰個啥。
梅琦樂了,咧着嘴點了點它的狗頭道,“你熱,我也熱啊!哎,這天可真熬人!”
她頭發早就汗濕了,濕答答地貼在額頭上,汗水順着頭發流進眼睛裏,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用手去擦。臉上的鍋底灰花費了好大功夫才抹勻,可萬萬不能花了。
這個時候她無比想念自己那各式防水的化妝品,想念咬着冰棍坐在空調房裏刷着韓劇的日子,真美好啊!辛辛苦苦奮鬥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過上舒服的日子,一夜又回到解放前!坑人的賊老天!
一身破爛衫,一雙張着黑洞洞大口看不出原色的布鞋,一只霍了好幾個口子的破瓷碗,便是她來這個世間所有的家當,哦,還有個因為病着正躺着的大哥,真是一手爛到不能再爛的牌!
梅琦哀嘆一聲,捂着臉只想嚎啕大哭。身旁的老黃狗也嗚嗚兩聲,似是很同情眼前這個倒黴蛋。
突然,巷子裏傳來一陣人聲響動,十來個男子從對面的飄香居裏魚貫而出。臉上堆着笑,相互謙讓着,高聲談論着什麽。
離巷口漸漸近了,原來是在談論剛剛在飄香居各人新得的詩文。一群人年少的不過弱冠,年老的花白了胡子,似乎早已過了不惑之年。
又是會文的文人雅士,生意來了!
梅琦急忙站起身,撫了撫破破爛爛的衣服,看着髒破的瓷碗,想了想從懷中摸出四五枚銅錢放進去,嘴角一彎,堆起滿臉笑容朝人群走去。
飄香居樓上,臨窗對坐着兩位衣飾華美的男子。年長的二十一二歲,面白如玉,劍眉星目,鼻正唇薄。年輕的十五六歲, 唇紅齒白,一雙鳳眼微微上挑斜挑,似笑非笑,俊美異常。年長的側着頭饒有興趣看着窗外,年輕的整個人伏在窗臺上,往下瞧熱鬧。
“沽名釣譽之輩!什麽文會,互捧臭腳罷了,酸不溜丢的!”年輕男子撇撇嘴,很是不屑,“不過,消息倒是靈通,蜀王家那位不過多來了這幾趟,看看,這文會都文了幾場了,聒噪!”他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又坐回桌前,翹着二郎腿,手裏的折扇搖得嘩啦嘩啦響。
“那位難得來一趟這小城,自是要多多會會文,”年長男子漫不經心,想着那個自诩風流才子,四處游歷美其名曰以文會友的的梁世子便有些失笑,蜀王那樣一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粗人竟會養出個這樣兒子來。
他看着樓下那撥天天來展才的文人們一陣膩歪,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目光一頓,似是發現了極有趣的事。
“有意思!”年長男子彎曲着手指,輕輕敲着窗臺,嗤一聲輕笑。
“哪裏?哪裏?”年輕男子立馬伸長脖子,朝他看的方向尋找,“我瞧瞧,我瞧瞧——嘿,這乞丐不要命了,竟敢這樣直愣愣的上前讨賞!”語氣中似乎為樓下的乞丐擔憂,眼裏卻閃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倒是會讨巧,不過——”年長男子看着不過一射之地遠蹲着的兩個乞丐,搖了搖頭,槍打出頭鳥。
年輕男子顯然也已經看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小聰明罷了,倒是一雙眼生的不錯,可惜了!”
小乞丐一張髒兮兮的臉叫人看不清,倒是眼睛确實生的不錯,雙瞳剪水,叫人見之難忘。年長男子收回目光,“不簡單!”他嘆道。
年輕男子眯着眼,嘴角一挑,帶着絲玩世不恭的玩味,合上折扇,點着年長男子道,“咱打個賭,不說讨賞,我賭他肯定讨得一頓好打!”
年長男子垂着眼簾并接話,品起茶來。
“嗯,這打賭,怎麽着得有個彩頭,嘿嘿,你那個叫白芷的婢女我看着就不錯,紅袖添香,這等美人——”年輕男子想起那個綽約多姿的女子,摸着下巴自顧嘿嘿笑起來。
“哦?那你要是輸了呢?”
“我屋裏的珍本随你挑!如何?”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麥冬,你去樓下看看!”年長男子吩咐小厮,年輕男子也忙給小厮雙流使了個眼色,二人領命下樓去了。
樓下,梅琦自然不知道自己已在別人的賭局中。
她重操舊業,許是過慣了安逸的日子,一開始業務很是生疏。好在年幼的經歷已刻進骨子裏,練了幾天手又熟稔起來了。
這幾天,雖不曾讨要到多少銀錢,卻也不是完全沒收獲。西随雖是小城,卻也繁華,以緊挨隆福寺而得名的隆福寺街最盛,茶坊、酒肆、腳店、肉鋪、綢緞坊、珠寶行、香料鋪應有盡有。走遍西随城,她發現這裏人口密集,人流極大,是讨生活的首選之地。
這樣的黃金地段,自是競争激烈,她的傻大哥就是在這裏被一群地頭蛇乞丐打了一頓,随後便病倒了。
乞丐們抱團占地盤的事,她并不算陌生,在她的時代,比這更激烈的手段她也見識過。初來乍到,她也選了這繁華之所作為安身立命之處。
不過,她使了點小手段打趴了這片地的乞丐頭子,如今她在這片地活動,其他的乞丐們自是不敢朝她再伸手。
天雖熱的出奇,她總算是蹲守到了大客戶。眼前一大波錢袋子正朝她飛來,豈有不接住之理。她賠着笑臉,弓着腰作怪模怪樣的揖,熟練地唱着一串串吉祥話。
一路行來的各人表情各異,或鄙夷或厭惡或譏笑或不忍。有的臉上挂着自認是謙和的笑,随手扔幾個銅板,有的皺着眉頭,隔着好幾步遠,銀锞子随意扔地上。一時之間,十來人無一人空手。
聽着叮叮當當的響聲,梅琦心裏樂開了花,就這一會工夫,抵得上她之前好些天的了。她笑得更燦爛,腰弓得更低,口裏的吉祥話也唱得更流利了。
捧着沉沉的瓷碗,梅琦笑得眼睛彎成一道月牙,從懷裏掏出一個灰撲撲的荷包,一股腦全倒進去,叮當一片響,真好聽!地上還有銀锞子呢,今日運道真不錯!她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幾個銀锞子,冷不丁看到兩眼冒綠光正看着她的兩個乞丐,心裏猛地一涼,莫不是太平日子太平不了幾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