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通向A市的高速今天也川流不息。
張淑君開着車,從車內後視鏡裏看見自己兒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後座。
“你說說你,帶那麽多東西幹什麽,都長成這麽大個男人了,比我還精細。”她忍不住數落起來。
“诶呦喂,唠叨死了。”
正在後座打着盹兒的程瑞楓冷不丁被吵醒。懶散地半撐開眼皮,微微一挪,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透過後視鏡與老媽對視。
“我說,”他想了想開口,“你就是開車閑得無聊吧。”
“呦,聰明!”張淑君右手擡起打了個響指,也不反對。
“東西多點兒不也就搬這一趟,再說,你指定把我扔那兒就不管了,我不得給自己想周全了點兒。”
他一邊甩着頭發,用手撥弄整齊,一邊把話繞回去。
“那我不得幫你搬啊,再說了……”
“成成成,我謝謝您還不成。”他趕緊告饒,跟老媽這一拌嘴又得好一會兒功夫。
“不過啊,你這頭發做得到是挺好看的,不愧是我兒子,眼光就是好!”張淑君聽到兒子服軟,孩子氣的得意起來。頭也不回的開着車,贊美他一句,順便也不忘了自誇。
“這話聽着怎麽不是那味兒呢。”他揶揄一句。
張淑君聽了,回怼回去,“不過這張臉差了點兒,比你爸年輕的時候差遠了,要是你爸還活着啊……”
“媽!你和我爸怎麽認識的?”程瑞楓忽然攀上駕駛座的靠背,很興奮的問着。
“說起你爸我又不會多傷心,你這孩子真是……”她察覺出來兒子的心思,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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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腦袋。
“不過說起我和你爸的戀愛往事啊……”她順着話往下說。
雖然已經到了這一個夏天的尾巴,可他卻還舍不得離去,熱浪肆虐,又伴着綿延至今的蟬鳴好似要讨個長長久久的生氣。
車子駛過石子路,遠遠的望見盛華中學屹立于前方。
程瑞楓趴在車窗前,懶洋洋的。
“我說,媽你怎麽想起來送我了?”
話問的平淡,好似沒有必須求一個答案的心思,而只是消遣的問問。
張淑君的回答果然也沒有讓他失望:“我聽說你們班主任是個小年輕兒,我過來看看夠不夠格教你。”
他回頭看着一邊開車,一邊搖晃着頭往學校門口瞅的人,“這麽好心啊,那你別擔心了,教我肯定是夠夠的。”
“聽說是個小帥哥呢,我當然得看看,你看看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連你媽的心思都猜不到,我好寒心呢。”
張淑君頭也不轉的回過去兒子揶揄的話。
“萬一他不出來呢?”
“媽媽送你進去,好兒子!”她終于抽出空來回過頭看向程瑞楓,還附帶一個滿是“慈愛”的微笑。
車子在盛華中學校門外的路邊停下,遠遠的,校門邊的保安室裏出來一個人。
“怎麽樣,好看嗎?”
程瑞楓收拾着自己的東西,随口問道。
“好看啊。”
“我有好看?”
“那不能,畢竟你小子遺傳我。”張淑君回頭沖他一揚下巴。
“切。”
他吐吐舌頭,開門下車。
正迎上走過來的班主任。
班主任年輕得很,還沒有很重的“老師特有的味道”,聽說是第一年帶班,什麽都做的小心翼翼。
也難怪,哪有班主任親自來校門接學生的。他心裏想着,握上對方伸出來的手。
“程瑞楓。”班主任興致勃勃。
“老師好。”他禮貌的問候一聲。
“小劉好啊。”一聲熱情而沉穩的女聲從車的那一邊傳來。
劉邵傑順着聲音望過去,一位成熟優雅的女性立在車邊正關着車門,猜着定是先前通過電話的人了。
“是瑞楓媽媽吧。”
“是啊。”張淑君繞過車身。
“你好你好。”
“你好。”
又是一番握手寒暄。
說實在的,劉邵傑還不怎麽會和這種“老家長”扯東扯西的打交道,看起來熟練得很,實則已然悄悄冒了汗。
張淑君看出來這些,卻起了興致,要逗一逗這個二十幾歲的孩子。
程瑞楓看不下去,找着兩人話音落下的時候叫住自家老媽,“媽,你把後備箱打開,我好把東西搬出來。”
“對對對,”劉邵傑趕緊應上話“還有瑞楓的行李呢,老師來幫你班。”
張淑君點點頭,按下車鑰匙的按鈕,朝程瑞楓一挑眉:你就不能自己開,沒看我聊着天呢!
程瑞楓朝她擠擠眼。
東西很快被兩個男人搬下來,堆在車旁。
張淑君看了一眼,說:“既然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劉老師,這孩子就交給你了啊。”
“您不進去看看學校?”劉邵傑客套的建議。
“不去了,”她轉身繞過車,打開駕駛座的門“交給你我放心。”
她沖劉邵傑笑笑,又朝程瑞楓笑笑:別想讓我給你搬行李。
“媽媽先走啦,你要好好學習哦!”她囑咐着發動車。
“啊,好。拜……”
話還沒說完,車子揚長而去。
“您別介意,我媽……不太拘束。”他哭笑着解釋。
“沒有沒有,很有趣的一位女士。”劉邵傑收回看着車子身影的目光,笑笑,“走吧,領你進去。”
“好嘞!”
“剛我還沒發現,你怎麽這麽多東西?”
“我……活的細。”
大包小包的,挂了兩人滿身,于是他們先去了程瑞楓的住處。
程瑞楓從校外轉來,選擇了校內一棟出租的教職工公寓中的一個小間。
當時在家和老媽商量的時候,他攥着手機,硬說住不慣宿舍,才換來這點兒地方。
“你住這也算是自由點兒,吃飯也能直接去食堂,也不受學校宿舍的規矩管,也不算是很貴,”劉邵傑一邊幫他放着行李,一邊說,“嘿,說的我都想住了。”
“哈哈,是挺好的。”他抓抓頭發。
“手機也不受管。”
劉邵傑走在他身前帶他去教室,一語中的,說破他的心思。
自己的小心思就這麽被別人說出來,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也不是,主要是……”
“玩玩手機也沒什麽,別帶到教室,別影響學習。”
“嗯。”他點點頭。
“你剛轉來,要是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可以來找我。同學們都很……可愛,”他脫了很久的音,才想出一個合适的詞來概括,“好好相處吧。”
“是有什麽問題嗎,老師?”
他擡起頭來,把手裏簽好字的轉學手續交給劉邵傑,假裝着随便的問問。
“沒有,我不太會說話,是我的問題。”劉邵傑回頭沖他微微笑一下,自嘲式的表達歉意。
教室離教務處不遠,很快就到了。
劉邵傑走在他身前,極快的打開門。
方才教室內的聲音還沸沸揚揚,震耳欲聾,這一刻,随着打開的教室門戛然而止。
寂靜無聲中,劉邵傑帶着他走進教室,他看見陌生錯愕的面孔,慌亂的調整着坐姿,原來天底下的同學們都一個樣子。
他想笑,又忍住。
劉邵傑在講桌上,掃視教室一周,說:“我毫不誇張的說……”
“整棟樓就我們班最吵!”同學們異口同聲的接話。
“我站……”
“我站在樓底下都能把你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說……”
“你們說說你們是喊的有多大聲!”
劉邵傑被氣的哭笑不得,“你們倒是有自知之明。”
“老師,”有大膽的開口問“這位你不介紹介紹?”
“高歌你待會就跟我出來,剛才我都進來了還說,不用轉移話題跑不了你。”劉邵傑指着問的人說。
高歌一聽自己被點名,急忙開口辯解:“不是,老師,怎麽就光抓我啊!”
“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我看你就長一副讓我抓得樣。”
高歌欲哭無淚的哼哼兩聲,認頭了。
劉邵傑繼續說:“程瑞楓同學是這個學期新轉來的轉校生,以後呢會和我們一起學習,大家掌聲歡迎。”
一陣猛烈的掌聲。
“剛開學也都是亂坐的,你看着自己找個位置先做着吧。”劉邵傑低頭翻着他的轉學手續。
他看向教室內的布局——很常規的兩人同桌,整個班被分成了六個大排。
他看來看去:這個地方不好走神,這兒容易吃粉筆灰,這裏太擠了……
終于,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和一個滿意的位置。
“老師,我坐溫新秋旁邊吧。”
“認識啊,行啊,”劉邵傑擡起頭來,示意他過去,“那你先收拾收拾準備上課,高歌!”
“诶!”正走神的高歌條件反射的回應一聲。
“跟我出來!”
“哦………………”
程瑞楓背着書包,一屁股坐在溫新秋身邊。
新同學總是一種新奇的存在,大家都側着腦袋打量他,他有些不自在,可還是若無其事的沖大家笑笑——他不知道同學們的目光中為什麽都夾雜了一絲不可言說的微妙興奮。
一路走過,是無數的竊竊私語,他無心去回應。
不過幸好還在上課時間,很快的,教室恢複了吵鬧,否則非要聚集過來一大批人不可。
程瑞楓沒什麽東西好收拾,他放下書包就舒服的坐在板凳上,身向後仰的長舒一口氣。
“呼————”
“我說,”同桌溫新秋用筆戳戳他胳膊,“怎麽坐我旁邊?”
“現在老師抓早戀都抓得緊,咱倆男的坐一塊兒他們就不會注意咱倆了。”他随口瞎扯。
“不是……”
“而且啊,你看啊,狂野男孩和酷蓋,”他忽然壓低聲音,雙手一拍,“絕配!”
“???”
溫新秋嘴角抽搐。
誰告訴你我是狂野男孩兒!?
他和溫新秋算得上熟悉——起碼在一衆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同學中還是見過那麽一面的。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表弟高歌給他打的電話并沒有接到,彼時他正在“入學考試”。
考試合格,把四處溜達的老媽叫到辦公室,簽了字,算是定下了。
他轉頭往向窗外,明晃晃的陽光,他看不清自己即将踏入的校園。
出了校門,婉拒老媽發出的逛街邀請,他借口自己走走散心,漫步在校外的石子路上。
終于有時間看了眼手機,才發現未接來電,給高歌回過去。
“喂。”
“诶!表哥!”電話那頭嘈雜無比,快要淹沒高歌的聲音。
“怎麽了?”
“過來一塊喝酒啊!”
“哪呢?”
“給你發定位,趕緊啊,就等你了!”
“成。”
挂斷電話,他順手攔了輛車。
高歌是他表了又表的表姑家的孩子,兩人并不相熟,最近因為他轉學才聯絡起來,不過高歌是個自來熟,熱情的很。
推開酒店房間的門,吵鬧的聲音和香氣酒氣一起撲在他臉上。
房間內的衆人紛紛回頭,茫然看這個人不認識的人。
高歌放下酒杯,搖搖擺擺的蹦噠到他身邊,拉着他坐在自己旁邊的空位子上。
“來來來,快坐着。”
高歌的手搭在他肩上,自己繞到椅子後。
“我給大家介紹介紹啊,這位是我表哥,叫叫叫……”
“程瑞楓。”他接上。
“對對對,看我這個腦子!過兩天轉學過來,大家夥都歡迎!鼓掌!”
于是一桌子的男孩兒鼓起掌來。
一圈兒酒喝下來,大家都熟悉的差不多了,酒精的作用下,互相稱兄道弟起來。
“楓哥,你為啥轉來我們這兒啊?”
“對啊,怎麽這個學期都快上到一半了想起來轉學了?”
“別提了,這不是分班沒把我想學的那個科給開起來嘛,本來吧,”他回話,“本來我想着都差不多,我就學吧。沒想到那個物理啊,真不是人學的,再學下去非得給我學廢了不可。”
“就是,我選課的時候第一個排除的就是物理!”
坐在他正對面的人接上他的話。
對面的人有些沒長開的感覺,還帶些嬰兒肥似的,臉部的線條并不那麽明顯硬朗,而圓潤的可愛,又唇紅齒白的招人喜歡。現在喝了酒,臉頰上爬上些紅暈,像是個小姑娘正害羞。
說實話,他剛進來的時候,确實悄悄問過高歌:“你怎麽還找了個小姑娘來?”
“什麽小姑娘?”高歌一臉茫然。
“那個啊,我正對那個。”
“什麽啊,楓哥,你怎麽還沒喝就醉了啊哈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起來,話題不了了之。
“诶,楓哥選的是和小秋一樣的吧,這不得喝一個?”衆人起哄。
“喝喝喝,來來來,給倒上酒!”高歌也跟着喊起來。
“倒什麽酒啊還,來!”溫新秋拿起身前的一瓶酒,“我幹了!”
說完揚起酒瓶就往嘴裏灌。
其實此時溫新秋已經醉的不行了,可他這人有個毛病,越喝,臉越白。
程瑞楓看着溫新秋一連串兒的動作,心裏不禁贊嘆一聲:這兄弟猛啊,狂野男孩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