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電影是晚上的場,很晚很晚,送媽媽出了門,溫新秋無聊的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程瑞楓聊天。

正要吐槽今天發生的事,媽媽打來了電話。

他想起今天和媽媽的約定,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快速的接起電話。

“媽怎麽了?”他急切的問。

可回答的并不是熟悉的聲音,而是完全陌生的,一個警察的聲音。

“你好,是小秋是嗎?”

“我是。”

“我是警察,電話主人的這位女士剛剛出了車禍,正在第一人民醫院搶救,我們翻閱她的手機,發現您是最後一位聯系人也是聯系最頻繁的,請問您和傷着的關系是?”

後面的話,溫新秋只能聽見聲響了,而什麽內容都聽不甚清,車禍,搶救,車禍,搶救……幾個字在他腦中爆炸開來,他想不通,嘶吼着問出聲來:

“怎麽會發生車禍呢,怎麽會需要搶救呢!”

“您先冷靜冷靜,”那頭的警察安慰道,“請問您和傷者是什麽關系,現在能否過來?”

他恢複了些理智,手忙腳亂的下床穿好衣服。

“兒子,我是她兒子,我現在就過去。”

他要自己去看,去看真相。

溫新秋第一次真的抱怨,出租車怎麽這麽慢,天這麽晚,路這麽暗,車子在馬路上急馳而過,他還是覺得慢。

跑進醫院的時候帶起了許多陣風,他看到了一個穿着警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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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他氣喘籲籲的跑來。

“您好,您是……”

“溫新秋,我是她”他指指禁閉的亮着的手術室,“我是她兒子。”

“是這樣,”警察解釋起來,“那個人,酒駕把你母親撞到了,現在正在搶救。”

他順着警察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男人坐在醫院的座椅上,低着頭。

他握緊了拳頭,又無力地放開。

“現在……我看你還是個學生?”警察忽然問他。

“是,高三在讀,盛華中學。”他如實回答。

“那你還有沒有什麽家人能過來的?你爸爸呢?”

警察的話提醒了他,他忽然想起來,此刻,那人正在電影院等他媽。

溫父沒等到人,他拿着鮮花和飲料在電影院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電影的最後一場散場,也沒有。

他昏睡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昏睡,總之,他沒了意識。

那天淩晨一點鐘,他被電話鈴吵醒,電話裏傳來兒子的聲音,透過冰冷的機器,用同樣冰冷的語調把噩耗傳給他。

他奔跑到醫院,失魂落魄的尋上樓,卻看見自家兒子坐在座位上,不遠處是一位警察和一個普通模樣打扮的人。

他發了怒,沖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領子:“是不是你他媽喝的酒,你他媽喝酒開什麽車,你他媽喝酒還敢開車,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

那人本來醉着,現在已然被吓醒了大半,也不敢還手,挨了幾拳。

溫新秋拉住那人,警察拉住溫父,好容易才将兩人分開,他還不依不饒地叫嚷着,溫新秋忽然開口打斷他:“閉嘴,別說了!”

擲地有聲。

他愣了一愣,張了張口,沒再說出什麽話來。

他頹然癱坐在地上,他的兒子長大了。

————————

程瑞楓抱着溫新秋,抱了整整一晚,他用手輕輕的拍着溫新秋的後背。

起先溫新秋在他懷中發抖,後來慢慢的平靜下來,呼吸并不均勻,深一下淺一下的,他怕溫新秋睡得不安穩,一直不敢松手。

他們請了假,程瑞楓陪着溫新秋去參加了溫媽媽的葬禮。

溫新秋并沒有什麽眼淚了,忙前忙後的處理好一切,聯系了些媽媽的好友親朋,購置好需要的物品東西。

媽媽進去的時候,是一具冰涼的人體,出來的時候,已經變得炙熱,被溫新秋緊緊的抱在懷裏。

程瑞楓一直跟在他身旁。

看着溫新秋輕輕的把骨灰盒放進墳墓,輕輕的磕下幾個頭,輕輕的摸上嶄新的與周圍有些格格不入的墓碑,輕輕的說:“媽,我們都小聲一點,這裏還睡着很多人呢,你總是和我說打擾人家不好,那你也好好睡一覺吧,別擔心我,你也要對自己好一點,別再受苦了,我愛你。”

風兒輕輕,帶着春天的涼意。

溫新秋站起來,忽然一個踉跄,程瑞楓趕緊扶住他。

迎面走來一個男人,他遠遠的認出來,是他爸爸。

可他不願說什麽話,只皺着眉頭,低下頭去不去看。

程瑞楓不認識走過來的人,轉頭看看溫新秋,又只能局促的站在原地。

來人先開了口,“我是小秋的爸爸。”

程瑞楓不知道要說什麽,對于眼前的男人早有耳聞,卻不敢恭維,看得出來溫新秋的抵觸,各種的話在嘴邊都溜過一圈,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同桌,”溫新秋忽然回答,“沒什麽事兒的話,我們回去了。”

“先走吧,你們先走吧,我去看看你媽。”

看着眼前極力表現出和藹的男人,他拉着程瑞楓,繞過去,走了,沒有回頭。這個人他姑且稱作父親,諒他也不能對媽媽做什麽。

奶奶病重昏迷,事情來的太突然。

“你爸剛打電話說你奶奶在家裏昏倒了,現在在搶救,問你能不能請假……”

劉邵傑悄聲進來,敲敲程瑞楓的桌面示意他靠後,附身越過他的桌子,對溫新秋小聲的說。

“你自己決定吧。”

太突然,突然到溫新秋來不及說話,來不及請假,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流淚,就奔出了教室。

劉邵傑一把摁住要跟着跑出去的程瑞楓,對程瑞楓搖搖頭,同學們都在低頭做題,被忽然的聲響驚了一跳。

那個下午,程瑞楓沒有說過話,凝重的氣氛一直都在。

溫新秋趕到醫院的時候,奶奶正躺在病床上,雙眼輕輕的閉着,像是睡着了。

病房裏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藍白為主的色調,透着憂愁的希望。

清風吹起窗邊的窗簾一角,又拂過奶奶的發梢,若是換個時間,換個場景,溫新秋想,像這樣媽媽安詳的睡着,兒子在一旁緊緊的握着她的手,該要感動很多人吧。

可惜,這個兒子,他的父親,太晚了。

多年前奶奶查出肺炎,那時起就一直身體虛弱的很,那時正趕上他們離婚。

可一個月後,這個自稱為他父親的人還是走了,只留下些沒有溫度的錢,都不帶着什麽留戀。溫新秋憤怒,心酸,無可奈何,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男孩兒,在此之前還浸潤在家庭和愛的蜜罐中。

那天這個男人走時決絕的背影,和蹲下來摸着他的頭說的一句“爸爸走啦”讓他寒透了心。

“小秋,”終于發現兒子站在門口,“你來啦,怎麽過來的?”

“爬過來的。”他沒好氣的說。

“啊……沒打擾你學習吧。”溫父被噎住,說不出話,轉話題問道。

“嗯。”不願多說,他從鼻腔哼出一個聲調。

兩個人歸為沉寂,一左一右的坐在病床邊,誰也沒有開口,思緒萬千,無從想起。

他做錯什麽了?為什麽禍事接二連三,為什麽媽媽剛剛去世,又讓病魔纏上奶奶?

溫新秋要搬去醫院住,一聲不吭的收拾着東西。

溫父站在他房間外,不敢進。

溫新秋心煩意亂,這個男人越是小心翼翼,越是惹他煩躁。

“小秋,我在醫院就行了,你還要高考,就別去了。”

“我不放心。”

“我在呢。”

“哦。”

“小秋……”

電話打過來,打斷了溫父要說的話。

是程瑞楓,問他奶奶的病情怎麽樣。

“還在昏迷,沒事兒,你別去了,嗯,我一會兒發給你。”

溫新秋挂斷電話,醞釀着怎樣說些話,這麽多年的積怨,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樣開口。

“是誰啊?”

氣氛尴尬,溫父找着話緩解。

“我男朋友。”他思考着,脫口而出。

“什麽!?”

“怎麽了?”眼前的人反應過于激烈,使他不得不收回思緒,“不行嗎?”

溫父在房間裏轉了兩圈,“不行!當然不行!這怎麽行!男朋友!什麽男朋友!你怎麽能有男朋友!不成樣子!”

“怎麽不成樣子?你這幾年的國都白出了吧,腦子怎麽鏽的跟鐵一樣。”

“你,你,你……”

溫父被他氣急了,指着他一直重複起一個字。

“我怎麽?不敢告訴你,你還見過這個人呢,記得我媽葬禮上那個和我形影不離的男生嗎?我們那樣的親密,可你什麽都沒發現,你還真是關心你兒子。”溫新秋忽然覺得解氣,陰陽怪氣的說。

“你怎麽會喜歡一個男人呢!是不是,是不是他勾引你,是不是他趁着你年少無知要對你……”

“我勾引的他,我先表的白,我……”他聽到對程瑞楓的誣陷,煩躁起來。

“和他分手!”溫父斬釘截鐵的打斷他的話。

“不可能!”他同樣的堅定。

“你,你是要氣死我!”

“氣死你?也是難得,難得你還記得有我這麽個兒子,你要是記不起來,我去氣死誰?不過話說回來,想比起是我要氣死你,倒不如說是你要我死,你去逍遙快活了,禍害了我媽又去禍害另一個女人,你那麽決絕的把我和奶奶抛下,現在想起來了……”

啪!

一巴掌驟然落在臉上,他頭向一旁撇去,身不住的向後仰。這一巴掌有的是隐忍的憤怒和絲絲的恨鐵不成鋼的愛意。

溫新秋慌了神情,他閉上眼睛,任身體往後倒去,最終躺在地上。

“你真是……從哪學的這些東西!”

“如果可能,”溫新秋慢慢的站起身來,冷漠的盯着眼前的人,“我就該死在我媽去世的那天!”

他走了,轉身就走了,身後的叫喊和呼喚他一律沒有理會,他只想走,離開這個劍拔弩張讓他心煩意亂的地方,雖然亦不知到何處去。

他想去找程瑞楓,又搖搖頭,剛剛吵起來的話題,讓他沒有心情去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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