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欽哥嗎?你快來二院,我出事了。”
“小九?!你別急,慢慢說。”
聽筒裏傳來急促的喘息,搔得耳朵發癢,“我捅傷人了……他可能有性命的危險。”
“誰?”
“李世遠。”
趙欽挂掉電話,猛地沖出了院子。
昨晚之事他還沒能忘。那時章九如同一只萎頓畏縮的動物崽子,趁他不注意,跑得比誰都快。老實說,那時趙欽心裏是十分失望并且憤怒的。他正在跟趙弗争取自由,争取權利,争取他們的未來,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章九卻選了逃跑的方式,這映襯出趙欽的努力是十二萬分的可笑可恥、自作多情。趙弗在背後嘲諷他:“你不用追了,看他這樣,你覺得他對你有幾分真心?”
趙欽胸膛漸漸停止了劇烈起伏,他的眼神暗下去,眼睛下方是兩道疲倦的黑。
趙修抱着雙臂,看向他:“爸說的有道理,你想跟他一輩子好下去,但他的心思你知道多少?”
“不關你事!”趙欽踹開了門,飛快地跑了出去。趙弗給趙修使了個眼色,後者一臉不耐煩地跟了下去。但樓外只有漫天飛揚的雪花,在深夜裏,沒有經過行人腳印的污染,它們特別幹淨,特別孤單。
章九走得太快了,以至于讓人困惑不已。趙修說:“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趙欽一遍遍地打着章九的電話,那頭卻是無人接聽。他又急又怒又擔憂,将地上的雪踹得飛舞起來,沾得褲腿濕冷一片。
“他接下來可能會躲你。”
“憑什麽?”趙欽回頭看向自己的弟弟,是一種燒得發紅的眼神。他沒有問為什麽,而是憑什麽,這其中的差別讓趙修感到一絲心疼。事實上,他并非對趙欽與章九的事一無所知,畢竟是兄弟,趙欽再怎麽想瞞他,仍然是無濟于事。但依趙修對章九的了解,那人是沒什麽可能再愛上一個人的。畢竟當年他對李世遠可算是掏心掏肺,那種勁頭,讓人不相信他會對第二個人再行布施,沒有人有那麽多的氣力與恒心,更何況他對趙欽本來就有挺大意見,這麽多年下來,關系甚至稱不上和緩。趙修越想越悲觀,越覺得他的大哥成了個冤大頭。他說:“別想那麽多了,先回去吧。”
“阿修,你覺得他不愛我,純粹是利用我,對嗎?”
“……這種事兒我怎麽能知道呢?不如問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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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欽的眼神變得很茫然無措,他的茫然無措像雪花在空中化開,濕氣滲進趙修的眼裏和心裏。“問我自己……?我又不是沒有問過,要是能得到答案的話,我又何必來問你?”
“那你有沒問過他?”
趙欽在前面慢慢地走着,雪花在他腳下塌陷成一個個黑洞洞的腳印,“沒有,不過他不相信我們可以有什麽未來,他甚至不想談這種東西。”
“這态度已經很明了了,我不知道你在期待,或者說妄想一些什麽。”趙修還是沒能抑制住那聲憋在胸腔裏的冷笑,“哥,我老實跟你說吧,我不知道他對你是什麽樣,但我大學四年都跟他住一間房子,他對李世遠的那種犯賤的态度,你看了都不會相信那個人是章之恒。他對李世遠可以說是花費了最大的心力,連臉皮都肯無限地放下去。你自己比較一下,想想看,他對你如何?值得你抛棄掉仕途和家庭?我不是對小九有意見,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但要真計較起來,我只能是為你考慮得更多,畢竟你是我哥。”
趙欽勉強地笑了一下,“你今兒個話挺多的哈,平時怎麽不見你這麽能說?”
趙修轉身就走。“算了,随便你吧。我言盡于此。”
趙欽在樓下站了很久,他想去章九的住處問個清楚明白,卻突然因為趙修的那一番話有些失卻了力氣。一直以來,他是一個憑借直覺與欲`望行事的人,從一開始貪圖對方的肉`體,再到觊觎對方的心神,這個過程之中,他從來也很少去過問章九對他是否有同樣的意願。誠然,章九依賴他,信任他,但是否有确切的愛在裏頭,他自己完全是搞不清,也不想搞清。他只知道,章九對于他和餘筱筱的婚事毫不在意,讓他十分窩火,甚至想把人抓過來揍一頓。他在樓下徘徊,趙弗和趙修并肩走過他,然後走出了小區。趙弗回頭看他,從鼻孔裏出氣,留下一個冷哼。他咬了咬牙,轉身上樓。
在床上輾轉反複了許久終于是沒能入睡,他陷入了一個很尴尬的境地,便是頭腦是清醒的,然而身軀卻一點也不想動彈,仿佛死了一般。以至于手機消息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停頓了許久,才伸手把它摸過來。那是章九發過來的一條微信。他從床上彈起,心吊到了喉嚨口。
“我們分手吧,趙欽,為了你好,也為了我好,我們從此分道揚镳,再也不要見面了。”
他感到身軀無限地冷下去,仿佛窗外的雪倒灌進了屋裏,暖氣也不起作用了,整個軀體被深深地埋進去,但內心深處又燒着一把忿恨的火,它燒起來,不管不顧地,越來越大,越來越烈,它燒起來,将那冷的濕的都融化,燒得他眼眶發紅,視線模糊。他想回複對方三個字:不可能。但終究還是沒有發出去。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自己竟變得如此患得患失,如此步履維艱,連一個字都組織不出來。他打電話,對方依舊是不接聽的狀态。他将手機放下,盤腿坐着,望向那滿屋的黑暗,含着那無盡的失望,如同含着一把尖刀,直直地清醒到了天光大亮,然後驅車回了趙家。楊雲很久沒見他,因為他面上的那種陰郁與憔悴而憂心不已,他卻一個字也沒對楊雲說。
趙弗問:“想通了?想通的話今天下午就陪我去餘家,給人道歉賠禮。”
趙欽不說話,他從進門開始就沒說過話。味同嚼蠟一般地吃完早餐,他出門,在院子裏四處走着。章九小的時候,經常來他們家做客,他那時與趙修關系不錯,兩個小孩兒在院中的秋千上,抱着貓咪,一坐就是一個下午。趙欽在樓上的房間向下看,看見他那張秀麗的面龐,春風之中,驕陽之下,像女孩子一般,笑起來兩排小白牙,溫和可親。他就要納悶兒,章家這小子為什麽見了他就陰着一張臉,見了趙修就笑容璀璨?這真的非常令人感到挫敗。
他就此知道愛一個人原來最常感到的反而是挫敗與無助,在感情不對等的時候,尤為顯然。但是章九憑什麽在有用的時候就靠他如此近,在事情都過去了的時候就棄自己如敝履?這難道不無恥?他恨恨地想着,就在這樣的境況下接到了章九的電話。他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麽那號碼是陌生的,便火燒火燎地趕往了二院。
他在ICU的門外見到了章九。他正坐在一張淺藍色的長椅上。
章九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擱在膝蓋上,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已經變幹,變黑,像一幅畫壞了就随手毀掉的水墨畫。趙欽朝他走去,他擡頭,與趙欽四目相對。然後他站了起來,軟軟地撲進了趙欽的懷裏。
他身上有血腥味,甜而沖鼻。這氣味很不詳,趙欽想起某一個夜晚他也是這般,被血潑了一身,紅彤彤,不像朝陽或晚霞,倒是像從地底下爬出來的。趙欽将他稍稍推開一些,問:“怎麽回事?”
“我好累,你讓我先靠一會兒……”
趙欽扶着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章九的頭歪斜着靠在他的肩膀上。
“到底怎麽回事兒?你趕快說啊。”
“昨晚我跑出去,就遇見了他。我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在外頭,可能是他一直都在背地裏跟蹤我,反正他将我帶了回去。我們打得很慘,他給我下藥,我昏過去,醒來了就被綁在一起,我威脅他放我走,他不肯,是他自己湊上來的,我沒有想殺他的,”章九語無倫次地,他緊張起來,捏緊了趙欽的袖口,“真的,趙欽,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想殺他,只是想吓唬他一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玻璃就刺進去了……他流了好多血……他死了怎麽辦……我很怕,他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
他瑟瑟地發起抖來,像是很冷一般。趙欽把大衣脫了給他罩上,捏緊了他的手。“他把你帶回了哪裏?”
“……一開始是一棟舊公寓,我被他下了藥,那杯酒,我以為沒有問題,到底還是因為我太信任他,後來他帶我回了那棟房子,就是他的那棟小別墅,你記得嗎?我想跑,可是他說除非他死了才會放我走……趙欽,你說這是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