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流言
第55章 流言
瘦子不想和馬桶共處一室。于是他百無聊賴地嘗試打開房門,卻意外發現門鎖真的可以打開,他便就此離開了公寓。
當他抵達洛科公寓樓一樓大廳的時候,他遇到的,是坐在電梯門口痛哭的蔣雙妹。
他頓時就驚了一下。
除了蔣雙妹居然在哭顯得很奇怪之外,她哭的時候,電梯門居然也沒有關上,而是就這麽打開着,仿佛在安靜傾聽蔣雙妹的哭聲一樣。
這也……太奇怪了吧?
想到之前一輪……不,應該說,之前兩輪莫名其妙的噩夢重啓,瘦子的神情逐漸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他靜默地站在那兒,等待了片刻,看蔣雙妹仍舊哭個不停,只能嘆一口氣,也沒說什麽,自顧自上樓去了。
他将小姑娘和沈雲聚都喊了出來。果不其然,除了誤打誤撞發現房門問題的蔣雙妹和瘦子,其餘任務者都還安安分分地待在公寓裏。
這樣險惡的噩夢設定,可真是讓幾名任務者都惡心得夠嗆。
他們低聲罵着主腦NE。
直播間裏觀衆反而調侃他們:“這和主腦有什麽關系!人家就是人工智能啦人工智能,要罵就罵游戲策劃啊!”
“這就是欺軟怕硬吧。”
“雖然但是,這噩夢真的很險惡。”
“為什麽電梯的聲音變成女人了??我記得之前是男人啊,難道是我記錯了嗎?”
徐北盡沉吟片刻,最終想到,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瞞着觀衆們,還不如他提早一點先把觀衆們的思路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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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他覺得還是很容易翻車啊。
他暗自嘆了一口氣,然後面不改色地說:“我懷疑是随着噩夢的崩壞,死亡懲罰也進一步變重了。”
觀衆們紛紛在公屏上打出問號。
徐北盡微一停頓,随後解釋說:“之前玩家在噩夢中死亡,只是噩夢重啓,而玩家的狀态會恢複到最初的狀态。但這是一般的情況。
“在一些特殊的噩夢中,噩夢的崩潰就意味着噩夢規則的崩潰,同樣,玩家的死亡也屬于噩夢規則的一部分。因此,就有可能對玩家的死亡産生懲罰。
“在這個前提下,電梯的聲音由男變女,雙胞胎中的妹妹痛哭,如果和之前姐姐的死亡扯上關系的話,就可以很輕易地得出這個結論了。
“即,姐姐成為了這臺電梯。
“現實中當然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但是游戲中,玩家的腦電波可以附到任何物體上,不僅僅是他們的游戲賬號,還有類似于電梯這樣的無生命物體。
“這個噩夢中那些成精的設施,在某些情況下,表現得非常智能靈活,比如那臺和任務者溝通的電梯。他們的表現更像是……人。
“這樣的話,再結合一下之前那個卡販子的死亡……他可能變成了窗簾,殺死了姐姐;而姐姐變成了這臺電梯,并且改變了電梯的聲音。
“我懷疑,之前所謂的‘用死亡換取安全’,就是基于這個死亡懲罰而出現的陷阱。”
徐北盡話音落下,直播間裏頓時就是一片撒花和驚嘆,甚至沖淡了徐北盡心中欺騙觀衆的愧疚。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觀衆們以為他是因為如此直白的誇獎而害羞了。可是誰又能想到,徐北盡究竟隐瞞了一些什麽事情呢?
他仍舊不敢挑戰NE的底線,仍舊不敢說出過多的真相,仍舊不敢随意試探窄樓之外的反應。即便這些觀衆看起來再無害,他也只能保持緘默。
趁觀衆們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觀點的間隙,徐北盡轉移了話題:“任務者們似乎吵起來了。”
是的,任務者們又吵起來了。
之前吵架是因為有肌肉男這個卡販子在,而将肌肉男“流放”過後,幾名任務者之間的氣氛本來已經好了不少了,可是,現在他們之間的氣氛卻又變得僵硬了起來。
歸根結底,是因為蔣雙妹不讓其餘任務者去配電間斷電。
瘦子深深地皺起眉,他說:“嘗試斷電,是上一輪噩夢,你姐姐和我們說好的。”說到這裏,他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問出那個問題。
——你姐姐在哪裏?
或許,他的心裏已經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當他路過八樓的時候,他站在807門外看了一眼,公寓內空無一人。
不只是蔣雙妹不見了,肌肉男也不見了。這件事情讓瘦子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噩夢。不僅僅是因為他和小姑娘本來就是誤入這個噩夢,更是因為,他現在已經完全無法把握這個噩夢的走向了。
他們似乎……因為種種原因,錯過了很多信息,所以根本不可能解決這個噩夢。
“不……”
蔣雙妹雙眼紅腫,聲音中還帶着明顯的哭腔與沙啞。而她用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堅定,懇求着所有任務者:“請讓我嘗試一下!至少……稍微等我一會兒……”
小姑娘冷冷淡淡地說:“你到底發現了什麽?”她四下一瞥,“你姐姐呢?讓她來跟我們說。”
顯而易見,小姑娘并不是很想和蔣雙妹對話,因為在整個噩夢中,蔣雙妹就像是蔣雙姊的影子。如影随形,但毫無用處。
小姑娘就是這樣冷淡直接的性格,可是随後她卻吃了一驚。
因為,蔣雙妹像是被什麽東西打了一拳一樣,瞬間被她的那句話擊倒了,她伏在地上,又一次發出了一聲啜泣。
小姑娘皺起眉,略微奇怪地看了看她,随後看了一眼瘦子。
瘦子嘆了一口氣:“她姐姐,可能……”
“消失了?”
小姑娘毫不留情的話再次讓蔣雙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然而随後,她慢慢擡起身體,她說:“不,我知道她在哪裏。”
這話出人意料。
而蔣雙妹指向了她來時的電梯。
任務者們都沉默了片刻。
瘦子皺起了眉:“你怎麽知道的?等等……”他突然遲疑了一下,“面板卡?”
用面板卡來檢驗一臺電梯的身份,這可真是太奢侈了。可是如果真的确認了,那些消失的任務者實際上就是那些成精的家具和設施,那麽情況可就瞬間不一樣了。
這是一條,非常有戰略意義的信息!
窄樓中無法殺人,不能主動攻擊其他任務者,可是,如果……
一瞬間,瘦子就浮想聯翩。
可是随即,他就嘆了一口氣。
這種信息,如果幾年之前,甚至幾個月之前被擺在他的面前,他都會十分重視,甚至立刻上報,讓丁億來評判這種事情的價值。
那個時候他們還得和其他的日用品商人競争,臺面上的臺面下的,總會有人下一些黑手。不管是否使用,他們也當然是希望有什麽反制的手段。
可是……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丁億離開了窄樓底層,而他和小姑娘,以及其他一些人,在查明了某些事情之後,也會離開窄樓底層,嘗試去往更高的樓層。
在窄樓這種地方,即便建立一番事業……又有什麽意義呢?那和過家家一樣。那就是……那他媽就是過家家!
的确,很多人都會在游戲中投入相當多的精力與金錢,然而那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擁有着現實生活——他們擁有着真實!可是窄樓中的人類沒有真實,卻要在虛假中尋找真實?
那總是會讓人心灰意懶的東西。
瘦子是在一兩年前成為丁億的下屬的,那時候他也厭煩了在窄樓底層和稍微高一些的樓層兜兜轉轉的生活,于是選擇了停下。
不過他并沒有像一些任務者那樣,直接沉淪于狂歡夜。相反,他成為了丁億的下屬,也算是獲得了一份……工作?
盡管這兩個字聽起來還有些可笑,但是瘦子也算是盡心盡力,保留有些許的工作熱情。因此,他對這種心态上的變化還沒有特別清楚的認知。
但是他的确聽他的同伴們——包括但不限于小姑娘——說過,說近年來,窄樓底層的氛圍越發的死氣沉沉,即便是他們,似乎也在慢慢地腐爛和絕望。
就像是那些狂歡夜裏的人們。往常在一夜的狂歡結束之後,還會好好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睡一覺再說。後來,就直接躺在狂歡夜的場地裏。
最後,他們都不知道,那究竟算是狂歡的地方,還是下葬的地方。
不管怎麽說,那個從更高的樓層傳下來的消息,就像是給窄樓底層的任務者們注入了一針腎上腺素。至于那究竟算是回光返照,還是真正意義上地活着……
誰知道呢。
人起碼得有些盼頭,才能算是活着。如果生活連絲毫的希望都沒有,那與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瘦子起碼還有一點點的工作熱情,可是有些人……他知道的,有些任務者,更像是活屍。
是不是真的有人成功離開了窄樓,他的成功是否可以被複制……這些問題的答案終究需要更長的時間來驗證。
瘦子希望,時間能夠檢驗這個消息的真假,而不是如同其他半真半假流傳在窄樓裏的消息一樣,最終又消散于窄樓的灰霧之中,再無法尋覓其蹤跡。
瘦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沉沉地說:“你是用面板卡發現的嗎?”
“是的……是的……”
蔣雙妹恍惚了一下。
她想到剛才的事情。幾乎就是在聽到那個女聲的下一秒,她就使用了面板卡。她甚至無法解釋,究竟是因為什麽,她才會如此地不顧一切……
她看到了一行小字,而那幾乎攫取了她的呼吸。
“身份:電梯(蔣雙姊)。
“備注:特殊狀态,不可解除。”
……不可解除??憑什麽……怎麽可能?!
當瘦子下樓,看見蔣雙妹在那兒痛哭流涕的時候,她實際上已經徒勞地使用過一張分割卡了。可是她失敗了。
不可解除。
絕望在一瞬間就淹沒了她。
而盡管那臺電梯沉默地陪着她,這名已經死去、并且可能将永遠困在電梯裏的姐姐,仍舊一句話都沒有說。
或許這意味着,蔣雙妹的确将完成自己的心願。
她将成為一個大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成年人,而代價是她的庇護者的永遠消失。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放生的小動物。她已經習慣了溫暖的環境、精心的照顧、親密的陪伴。她幾乎無法想象……怎麽可能?!
為什麽?就僅僅只是一個噩夢,就在她們決定重新返回噩夢奮鬥的……第一個噩夢?!
就在這第一個噩夢裏,她的姐姐就離她而去了。
不、不不……情況不應該是這樣的……
蔣雙妹顫抖着,心中除卻絕望之外,生出一種不知道應該針對誰的憤懑與不滿。
她應該針對她自己、她應該痛恨她自己……可是她卻開始痛恨這個世界、痛恨這座窄樓、痛恨這個噩夢中的這些任務者,甚至……
痛恨她的姐姐。
死亡……哈,死亡。死亡使人可以輕飄飄地逃離一切責任。死亡可以使人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無辜者。
死亡,與其說是一種結果,不如說是一種手段。
當蔣雙妹更加年幼一些的時候,她将死亡看作是自己反抗這個該死的世界的唯一的手段。而到頭來,她反而成為了那個被死亡抛下的……“世界”。
她伏在地上哭到昏天黑地,可又是片刻之後,她突然擡頭看向瘦子和小姑娘,露出了一種從未在她身上顯現過的、尖利而刻薄的氣質。
她說:“可是你們……你和你,你們,太沒用了!你們不是丁億手下的方案商人嗎?!你們不是噩夢通關的保證嗎?!哈……說到底,都是一群廢物!廢物……”
說着,她又哭了起來。
沈雲聚僵着臉,看了看瘦子和小姑娘。
……方案商人?
這不是一個常出現在任務者口中的詞語。
所謂的方案商人,就是在窄樓中販賣噩夢通關方案的人。比起牧嘉實那樣的掘金者,方案商人更加的省時省力,但同樣,也承擔着更大的風險。
因為一旦有購買方案的任務者失手,這名方案商人的名聲就會瞬間毀于一旦。
購買方案的客人将方案商人提供的方案,認定是正确答案。比起掘金者在噩夢中随時把控方向的親力親為,方案商人,以及他們的客戶,都顯得十分懶惰。
而這的确可以提供更多的利益。畢竟,掘金者親自帶老板,也實在是太耗時間了。
方案商人是在牧嘉實離開窄樓底層之後,逐漸興起的一種替代策略。不過,雖然這樣的東西比起掘金者來說便宜得多,但仍舊不是那麽受歡迎。
說到底,購買一份噩夢的通關方案,誰知道是真是假呢?驗證的辦法,就只有親自實踐那一條路可走。
如果有仇人僞裝成方案商人,故意賣給你一份虛假的、會使你沉淪于噩夢之中的方案,那豈不是瞬間完蛋?
也就只有丁億這樣,家財萬貫、信譽良好的日用品商人,才有可能養得起一批方案商人。
不僅僅是因為方案的出現需要時間和金錢的積累,也同樣是因為,客人們會相信日用品商人的信譽。
不管如何,方案商人仍舊是十分冷門的職業。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就像是現實世界的攻略組。可是……這可是窄樓,這可是噩夢。
莫名其妙地,沈雲聚的心中積攢起了一團火氣。他聲音沉冷地說:“什麽東西都可以用來買賣……是嗎?”
瘦子沒說話。小姑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同樣沒說話。
最後,沈雲聚自讨沒趣地低下了頭。
……争論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場面一時間沉寂了下來。
最後,反而是蔣雙妹突然說話了:“你們有誰帶着面板卡嗎?”
任務者們都驚了一下。
可沒人會在窄樓中直言道具卡的事情,尤其還是在噩夢中,在這個關頭,直接問具體的道具卡。
蔣雙妹擡起頭,露出一張僵硬枯萎的臉。她說:“我用別的卡和你們換……攻擊卡。怎麽樣?”
沈雲聚幾乎立刻就說:“我和你換!”
蔣雙妹無意義地笑了一聲,她随手把口袋裏的攻擊卡扔給了沈雲聚。而沈雲聚再三确認之後,将他的面板卡遞給蔣雙妹,然後忍不住用全新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下。
對于沈雲聚這樣的獨行者“僵屍”來說,一張攻擊卡是多麽難得、少見的道具卡。而蔣雙妹居然就這麽随随便便拿出來交易……還是用來交易面板卡?!
面板卡這玩意兒可太常見了!
蔣雙妹不管其餘任務者是怎麽看的,她平靜地說:“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殺死姐姐的元兇,究竟是什麽。請你們……”她終究還是露出了些許的哭腔,“請至少讓我,确認這件事情。”
瘦子表情微動,他與小姑娘對視了一眼,然後說:“讓我們跟過去看看,可以嗎?”
蔣雙妹不置可否,如同游蕩的屍體,徑直走向了那臺電梯——那臺意味着她姐姐的電梯。
其餘的任務者自覺地走樓梯。
幾分鐘之後,他們齊齊來到807室。
透過直播間畫面看到這一幕的徐北盡,心中突然生出一些複雜的情緒。他想,這個噩夢開始的時候,他就随意将視角對準了這一間公寓。
而誰能想到,噩夢或許也将在這裏結束?
蔣雙妹站在自己撿到道具卡的沙發旁邊,目光四處搜尋着。她忍着痛苦與自厭,回憶着上一輪噩夢最後那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
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牆角垂落的窗簾上。
不管怎麽看,在客廳的這些家具裏,能在短短時間內殺人,并且還可以自己移動的東西……也就只有這窗簾了。
更何況,蔣雙姊曾經和她說過,在第一輪噩夢,她曾經看見過窗簾無緣無故地飄起。
……她痛恨自己将那些過去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好像她的姐姐仍舊活在她的記憶裏一樣。可是實際上沒有。
虛假的真實,有意義嗎?
蔣雙妹顫抖着手,對着窗簾使用了面板卡。
她大概沉默了十幾秒鐘,直到室內長久的寂靜,使得其餘三名任務者都感到了困惑和不安,蔣雙妹才突然動了。
可是她行動的方向卻不是門外。
任務者們困惑地看着她從廚房裏拿出了一把剪刀,然後……
把窗簾剪爛了。
她的表情仍舊非常平靜,好像她的面部肌肉壞死了,好像她做這件事情僅僅是出于洩憤而非複仇。她剪得細致而精美,就好像她的目的,就是特地将窗簾的下部剪成流蘇狀一樣。
流蘇……
任務者們紛紛感到一陣惡寒和恐懼。
他們甚至不敢問,面板卡使用的結果。而他們心中似乎也已經隐隐有了一個答案。
第一輪噩夢,死亡的是蔣雙妹;第二輪是沈雲聚。這兩輪噩夢,死亡者都不會消失。
第四輪噩夢,死亡的是蔣雙姊。她消失了。
那麽第三輪呢?
第三輪噩夢的死者是誰?他會不會消失?他……會不會成為窗簾?
而窗簾殺死了蔣雙姊……
誰會對蔣雙姊心懷怨恨?
幾乎就是一瞬間,瘦子就想到了,蔣雙妹如此瘋狂的答案。
一段時間過後,蔣雙妹似乎冷靜下來了。她将剪刀狠狠地紮在窗簾上,随後平靜地沖着三名任務者點點頭,随後說:“抱歉。我們下去吧。”
瘦子幾乎将此時的蔣雙妹,錯認成她的姐姐。
他們回到了一樓。
蔣雙妹強忍着悲痛,撫摸了一下電梯上的按鈕。她輕聲說:“對不起。”她停頓了一下,“我會活下去的,姐姐。我會……離開這個該死的游戲。”
恍惚中,她似乎聽見了一聲嘆息。
可是,電梯裏仍舊是一片沉寂,仿佛灰塵落地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蔣雙妹吸了吸鼻子,沒有再哭。她已經認清了現實。
她捏緊了那幾張道具卡,包括那張“惡魔的假面”。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使用面板卡查看窗簾,即肌肉男的面板的時候,她了解到了誰都無法想象的東西。
使用“惡魔的假面”這張道具卡的代價,不僅僅是性情上的偏激傲慢。
在丢失這張道具卡之後,“惡魔”對曾經的主人棄之如敝履。
于是,如果有人對這位被抛棄的任務者使用面板卡,那麽他的面板信息,甚至于他的過去,都會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
因此,蔣雙妹得知了肌肉男的住所、所擁有的道具卡、所經歷過的噩夢、所掌握的人脈資源、所擁有的信息網等等。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她現在就完全可以成為“肌肉男”。
此外還有,林檎的心上人是那名書店老板……
蔣雙妹深吸一口氣,目光中閃過些許的思索。
在姐姐離開之後,她終究得依靠自己的能力求生。而通過面板卡看到的信息,也許可以幫助她在窄樓底層立足也說不定。
愛情嗎……
蔣雙妹冷不丁苦笑了一聲。
她想,真的有人會在窄樓這種地方,收獲……愛情?
她最後整理了一下思緒,抹了抹臉,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然後與其他的任務者彙合。
幾分鐘之後,他們用保安室的榔頭敲開了配電間緊鎖的門,然後又破壞了這裏的電路。
随後,主腦的聲音響起。他們達成了一個普通結局。
*
徐北盡在書店裏睜開了眼睛。
恍惚片刻之後,他與觀衆們道別。
這一次的直播持續時間很長,粗略來算就有四個小時。不過直播盡管已經結束了,對于徐北盡來說,這個噩夢對他的影響仍舊在持續。
奶茶……
呃,不是這個。
他說的是,他可以主動介入到噩夢的進程中了。
主腦并沒有禁止他透露那些,通過直播獲得到的信息。似乎NE默認了,那就是他知道的事情,可以透露給其他人。就像是扮演者能夠将自己知道的信息,随意透露給同伴一樣。
然而,扮演者和任務者終究是不一樣的。
徐北盡心想,或許在下一個噩夢裏,他應該進行一些更加深入的嘗試和研究。
他興致勃勃地思索着,可是不過片刻,他就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
這說的并非是靠門側的窗,而是另外一側。在窄樓中,無論屋子在什麽位置,與門相對的那扇窗子,總是可以看得到窄樓外面的場景。
那是濃霧。灰色的霧氣遮天蔽日,而窄樓就伫立在這樣的灰霧之中。
從未有陽光、從未有雨水。這幅荒涼破敗的場景仿佛亘古不變,令人心生畏怯與不安。
任務者們對于灰霧的好奇,終止于一些走進卻從未走出灰霧的好事者的犧牲。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幾乎是這些人類剛剛被困在窄樓的時刻。
那個時候,徐北盡或許也就如同現在一樣,站在書店的床邊,靜默而無聲地望着窄樓外濃濃的灰霧。
他任由自己的思緒發散着,甚至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他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情,想起自己剛剛來到窄樓時候的記憶……那的确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他甚至放任自己想起一些關于地球的記憶。他想,或許這就是因為,在剛剛的那個噩夢中,他回到了宛如地球一樣的商業區。
……然後他突兀地想起了沈雲聚。
那一刻他有些後悔,因為他一點兒也不想面對那些事情。
沈雲聚說,他曾經在地球上見到過那片商業區。
沈雲聚還隐瞞了一些別的東西,徐北盡看得出來,并且他能猜到一些。
但是……那似乎并沒有什麽意義。不管是沈雲聚說的,還是他沒說的,情況一直都是這樣。這麽多年以來,難道真的沒有人發現過一些問題嗎?
當然有。
可是為什麽他們的生活還是沒有發生改變?
不……也或許……
徐北盡深深地望着窗外的那片灰霧。
他想,近日來……似乎的确有些暗潮湧動……是不是?
然而即便他知道,他似乎也……徐北盡近乎習慣性地悲觀,可是他旋即又想到,不,不對。他可以利用直播間獲得的信息……他可以主動介入到噩夢的進程之中!
他幾乎振奮起來,然而下一秒,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誰來找他?
徐北盡困惑地歪頭,他想,不會是林檎吧?
……要命,他居然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
他慢吞吞地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然後打開了房門……接着,他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門外,自稱為失敗者、廢物的牧嘉實,舉了舉手裏的一些飲料,然後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
他依言來拜訪徐北盡了。
徐北盡感到了一些意外,他将牧嘉實迎進了門,但仍舊有些回不過神。
牧嘉實……不是去更高的樓層了嗎?他這是選擇沒去更高的樓層,還是……又在更高的樓層失敗了?
徐北盡不太好意思問這件事情,不過牧嘉實倒是主動說:“我沒有去往更高的樓層。”
徐北盡更加不好意思了:“是因為……?”
牧嘉實怔了一下,随後搖了搖頭:“抱歉,倒也不是因為和你的約定,而是因為……”他嘆了一口氣,“我是一個失敗者,你明白嗎?如果我不能調整自己的心态的話,即便去往了更高的樓層,也沒有什麽用。”
徐北盡默然片刻,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牧嘉實卻轉移了話題:“本來想噩夢結束之後就過來的,不過想帶給你一些飲料……”他往徐北盡那邊推了推,“這些飲料找了挺久才找到的,所以才這麽晚來拜訪你。”
徐北盡有些困惑地問:“找了挺久?”
牧嘉實遲疑片刻,随後說:“就是……林檎大佬……”
好的,他把市面上的貨掃光了是吧?
徐北盡表面若無其事,心中一陣無語。
他不知道的是,實際上是丁億為了上一個噩夢做準備,把她能得到的飲料全都放到了某個屋子裏,用作和林檎做交易。而那幾乎是整個窄樓底層庫存的一大半。
而在窄樓底層,原本市面上流通的一些飲料,也确實大部分都被林檎拿走了,但是在數量上,比起丁億收集的那一些,不過是杯水車薪。
就連堕落任務者狂歡派對那邊,這幾天都怨聲載道。
徐北盡自然不知道其中周折,倒是對林檎有些哭笑不得。
牧嘉實觀察着徐北盡臉上的表情。面前這個男人一如既往地深沉平靜,即便他提到了林檎,徐北盡似乎也沒有什麽反應。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因為徐北盡和林檎的關系還沒有那麽好?還是說……故作平靜?
牧嘉實壓根看不出來。
就好像幾年之前,如果不是徐北盡突然怒氣勃發,将那名過分的任務者扔出他的書店,那麽任務者恐怕還将這名書店老板當成什麽好脾氣的家夥。
可實際上,惹惱對方,實在是不那麽明智的選擇。
幾年前牧嘉實給徐北盡送了一些飲料,那反而令他有所收獲。從這一點來看,他面前的這名書店老板,恐怕是奉行等價交換原則的。
如果他有意,那或許也可以利用這一點,與他做一些交易,就如同幾年前一樣,說不定也能獲得一些噩夢的線索。
但是……
牧嘉實卻突然憊懶了起來。
他不想重複這幾年的宿命。他選擇留在窄樓底層,僅僅是因為,他想停下來。他感到了疲憊——因失敗而産生的疲憊。但那不僅僅是失敗,更是一種……
走投無路的潰敗。
于是,他反而和徐北盡聊起了生活,聊起窄樓中的一切。
他反而用略微戲谑的口吻,提及了除噩夢以外的,窄樓的更高層的生活。
他說,在更高的樓層,生活比窄樓底層稍微舒服一些,但是也更加的死氣沉沉。越往上越是如此,因為,越是往上,噩夢的難度越高,情況就越發險惡。
任務者們越來越覺得,他們不可能離開窄樓,于是越來越絕望和崩潰。硬要說的話,窄樓底層反而更加熱鬧一些。
起碼這裏還有一些狂歡夜。盡管那不是什麽好去處,可那起碼是熱鬧的地方。
“而更高的樓層……”牧嘉實說,“所有任務者只是讨論着噩夢、通關方案、道具卡的搭配。”
徐北盡認真地聽着。
牧嘉實苦笑了一聲:“就連卡販子這種人都沒有。”他情緒複雜地嘆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是……任務者,僅僅只是任務者。穿梭在噩夢中……僅此而已。”
徐北盡的表情微微一動。
他突然想到,在之前的噩夢中,他在向觀衆們講到卡販子、制衣者之類的存在的時候,觀衆們曾經玩鬧一樣的一問一答。
“這群任務者,每天都在幹嘛?”
“除了任務,什麽都幹。”
窄樓底層的任務者不務正業,而更高樓層的任務者,反倒成為了工作的機器。
這鮮明的對比讓徐北盡不由得露出些許的笑意。也并非全然是覺得好笑,也同樣有着難言的苦澀。
然而在牧嘉實眼裏,僅僅就只有一個意思——嘲諷。
牧嘉實:“……”
他有點驚訝地看着徐北盡,心想,為什麽書店老板要對他剛才說的話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與徐北盡面面相觑。
他不明白徐北盡為什麽露出嘲諷的表情。
徐北盡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就不說話了。
牧嘉實沉默片刻,然後試探性地問:“你有了解過窄樓更高的樓層嗎?”
徐北盡搖了搖頭。
牧嘉實微微一皺眉,總覺得不信。徐北盡剛才那個表情,與他現在的樣子配合起來,只讓牧嘉實覺得,他有所隐瞞。
于是牧嘉實又說:“在我回到窄樓底層之前,更高的樓層那兒,一直有一個流言。”
徐北盡怔了怔,不知道牧嘉實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兒。
他哪裏知道,牧嘉實心眼兒多,因為徐北盡的一個微表情,就瞬間在心中生出了九曲十八彎的種種想法。
牧嘉實說:“那個流言是……”他下意識放慢了語速,觀察着徐北盡的表情,“有人成功地離開了窄樓。”
他說出這個消息,當然就是為了試探徐北盡的反應。
而徐北盡下意識睜大了眼睛,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
……有些?
牧嘉實覺得不對勁,畢竟有人離開窄樓這個傳聞,不管真假,任何任務者在初初聽說的時候,都必然露出震驚、甚至欣喜若狂的表情。
徐北盡的反應似乎有點過于平靜了。
而随即,牧嘉實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真是的……明明眼前這個男人也就是一個書店老板,他就只是游戲中的一個NPC而已,難道還要指望他露出與玩家類似的表情嗎?
不過,牧嘉實倒也知道,有些窄樓居民同樣也對窄樓深惡痛絕。或許他們也會想着離開窄樓也說不定?
牧嘉實被自己心中這個念頭給逗笑了,盡管他沒有真的笑出來。
他是說……窄樓居民啊。不過就是游戲中的NPC,不過就是一串數據而已。他們真的知道自由、逃生、希望等等的含義嗎?
哪怕是主腦NE,哪怕是人工智能,都未必能很好地了解這些人類的概念。
而僅僅只是一串數據的NPC?
牧嘉實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他想,他或許是被徐北盡奇怪的表現給弄得有些迷惑了。
其實,徐北盡雖然在窄樓居民中顯得正常許多,但是,他的“正常”不恰恰就是他的“不正常”嗎?
或許……他就是太喜歡胡思亂想了。
徐北盡沒想到牧嘉實會想到那麽多事情,不過牧嘉實說的消息,的确給他帶來了一些意外之喜。
原來最近窄樓的任務者中,流傳着這樣的消息,也難怪他總覺得近日的窄樓底層都是暗流湧動的。
不管如何,這似乎就解釋了,為什麽丁億這名日用品商人,都铤而走險地選擇去往更高的樓層了。
有人成功地逃離了窄樓……
……成功。
徐北盡不免喟嘆一聲。
他想,這或許會成為那些絕望的任務者們最後的救命稻草吧?
或許……還會成為那些絕望的扮演者們的?
不過扮演者們的消息終究不夠靈敏,不似任務者那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徐北盡這兒居然才剛剛知道。
但是不管如何,看起來,這場風波終究會波及到扮演者這邊。
這會是好事?壞事?
徐北盡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兩人紛紛沉默之際,大門突然被敲響。徐北盡回神,又有些莫名其妙。
等等……
他帶着一點點的無語,走過去開了門。
果然,是林檎。
一時間,徐北盡甚至感到了一點點好笑。
和牧嘉實一樣,林檎也提了飲料,而且比牧嘉實多得多。
“我挑了你喜歡的,先送過來一點。還有點其他的。”林檎一邊說,一邊十分自來熟地往屋內走,“我想來借本書……”
林檎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看到了坐在那兒的牧嘉實。
他用一種十足挑剔的眼神看了看牧嘉實。
徐北盡:“……”
場面一度顯得極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