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危機

夜色深沉。

黝黑的盤上公路上,一輛吉普車像幽暗中的鋼刀,破開漫天雨幕。

吉普車被三兩警用SUV緊緊咬住,警燈閃爍,風馳電掣。

坐在副駕駛的警察手持擴音器,探身出車窗:“前面的車聽着,不要做無謂的抵抗,馬上停車,馬上停車。”

吉普車內,一個中年人,面色冷峻。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方向盤,由于過于用力,指腹都泛着清白。

中年人雙手用力交叉,車輪與馬路摩擦出撕裂耳膜的聲音,并在馬路上劃出兩道黑印兒,猛地轉過盤山公路。

三輛警車暫時被甩在身後,轉瞬尾随而至,像死神一樣黏住吉普。

吉普車內,中年男人低罵了一聲。

他的左耳挂着藍牙耳機,其中傳出女人的聲音:“林廣南,如果你有種,現在就沖下懸崖,否則,我就把你咬死在監獄裏。”

林廣南咬住臼齒,憤怒地吼道:“那件事不是我幹的,你陷害我。”

耳麥中,女人的聲音凄厲:“你怎麽還這麽天真?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你抵賴不了。”

林廣南面部扭曲,聲音絕望:“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對我?”

女人瘆人的笑聲透過耳麥:“只有你死了,這個世界才幹淨,我才幹淨。”

林廣南心裏被剜了一刀,聲音帶了幾分抖:“我以為我做了這麽多,你會對我有一點憐憫。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女人噶然停住笑意,聲音森冷:“你什麽都不用做,你從出生那一刻就是錯誤,就是個肮髒的雜碎,看到你的每一刻我都感到惡心。你活着本事就是一種錯。”

而後因為極度地斯喊有些破音:“你去死吧,永遠的從我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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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嘟嘟嘟的發出忙音。

林廣南難忍的暴喝一聲,随即咬住嘴唇,眼角泛着潮,他不喜歡哭。

從林廣南記事起,他就明白,眼淚不會換來任何的憐憫,只會招來瘋狂的拳腳,讓敵人更加開心。哦,對了,那個時候還不叫敵人,應該叫母親。

電話裏催促他去死的,正是林廣南的生母,那個在外人看來無比慈愛而溫柔的母親。

就像所有母親充滿柔情的喚着孩子的乳名一般,林廣南的母親會及其溫柔的叫自己雜碎,并詛咒自己不得好死。

童年時,他曾經為了這個感到絕望,甚至想過真的去死吧,也許媽媽就會愛自己一點。但随着年齡的增長,林廣漸漸意識到,這是一種奢望。母親對自己的恨意深入靈魂。雖然他不明白,雖然他很無辜,但是他知道這份恨意源自于流淌在自己身體裏的血液,永遠無法消散。

他的母親是精神分裂嗎?哦,不!她是個成功的女士,丈夫卓越,兒子優秀,生活美滿。她只是恨自己的丈夫,恨那個暴虐強暴了自己,使自己家破人亡的丈夫,順便痛恨自己這個孽種而已。

林廣南一直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冰冷,對這種詛咒也習以為常。

但是就在剛才,在自己的生死關頭。他的心還是微微顫了一下,眼淚不争氣的即将奪眶而出,還好被生生壓制,不至于太丢人。

最少有人找到自己屍體的時候,不會說:“看,那個天之驕子林廣南留下了悔恨的淚。”

是的,林廣南随時準備着迎接死亡。

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會輕易去死。

林廣南眯起眼睛,腳下發力,把油門一踩到底。發動機轟鳴,箭一樣的穿進灰蒙蒙的雨幕。

警用SUV副駕駛上的警察低喝一聲:“操,他不要命了嘛?下面就是懸崖。”

後座上的警察嚴肅的說:“亡命之徒。”

副駕駛一拳打在自己的腿上:“趕快通知局裏,設路障,這麽下去嫌疑人要追不上了。”

一個年紀稍大點的警察說道:“已經聯系好了,他跑不了。任何犯罪分子都不可能逍遙法外。無論他是權是貴,法律不會因為他是個精英就會網開一面。”

副駕駛探出警車,透過擴音器再次喊話:“林廣南,靠邊停車,再不停車就要開槍了。”掏出手槍,明槍。

子彈穿進黑暗,槍鳴回蕩在山谷。

林廣南收緊嘴角的唇線。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死,也不能被抓到。

現在如果自己翻下山崖,這就是一個懸案,死無對證。

但是如果他被抓到,那麽罪名就會被落實,他前半生試圖努力證明的,自己殘留的人性會被徹底泯滅。他不要爛在暗無天日的黑牢裏。

林廣南再次加速,汽車尾燈劃出一道紅色,在黑夜裏飄蕩。

雨天路滑,林廣南的車已經快要失去控制,他能感覺到發動機即将崩潰的顫抖。在剛才過彎的時候,他差點越過隔開山坡的護欄。林廣南恍惚間,似乎都聽見了被自己撞斷的護欄翻下懸崖。

林廣南緊緊地将車貼在盤山公路靠山的一面,心髒劇烈的收縮。猶如一頭困獸,做着錘死掙紮。身後的警察,跟他一樣,不死不休。

--下一個隧道後,應該有個岔路,那時候也許可以甩掉警察,林廣南心裏默念。

可當車子轉過最後一個彎道時,冰冷的絕望直達腦髓,林廣南最後的希望像脆弱的玻璃,應聲而裂。

前方紅藍交互的警燈攔住了他的生路。

林廣南苦笑一下,真是一點生路都不給自己留,他心頭一松,算了,到頭了。

林廣南臉上浮現出詭異的曲線,手下方向盤一個猛轉。

吉普車在大雨中劃出一道殘影,轉瞬沖向懸崖邊的護欄。

在吉普車車輪離開地面的那一刻,林廣南甚至有時間看了一下儀表盤“哈,果然自己死的時候比來的時候要快的多。”

警笛轟鳴,車身翻滾,天旋地轉,慘烈的撞擊,火光通明........所有的細節猶如一步精湛的警匪片,全數停留在吳笙渙散的瞳仁裏。

“嗯,還不錯,比自己曾經想過的所有死法都更為出色。”

只是略感可惜,榮光萬丈的商業天才--林博士林廣南最終落下個死無全屍,血肉模糊,不算體面。

林廣南全身放松,自己選了個精彩的死法。

下墜,下墜,永無停止的下墜。

黑暗,黑暗,生死相随的黑暗。

“孫悟空,你來給我送茉莉糖膏嗎?”暗室裏小男孩充滿喜悅的向他伸出手。

林廣南舉起滿是血污的雙手:“你來接我了嗎?”

天光乍現。

“患者失血過多!通知血室緊急備血”急救床沿着光潔的走廊急速奔向手術室。

雪白的床單被床上那人染成殷紅。

“患者神志不清,疑似內髒大面積出血,右下肋骨骨折,肺部穿孔.......”随行的醫生急速切清晰的彙報病情。

“腹腔動脈造影準備,通知腦科聯診。快!快!快!”

--通往地獄的入口是在醫院嗎?

無影燈下的病人,呼吸及其微弱,氧氣罩上白霧時有時無。

手術室內的醫生表情及其嚴肅,除了手術器具清脆的響聲外,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這個病人情況及其兇險。

爆炸使玻璃碎片全數切入患者皮肉,鮮血沿腦袋,胸腹,四肢流出,囫囵一個血人,一時找不出致命出血點。

林廣南擡了擡沉重的眼皮,

燈光刺眼。

耳邊轟隆着些動靜,好像是人在說話,聲音仿佛遠在天邊,卻偏偏傳進腦髓,只是分辨不出音節。

他感覺到鼻腔,耳膜,乃至口腔喉嚨發燙,有什麽粘膩的東西流了出來。

困......

好困......

他從未感覺到的疲倦,爬上眼皮,一刻都不想睜開。

有種無形的力量拽着他下沉至溫柔而安靜的深淵。

那裏有一個人在等着他,沖他甜蜜的微笑:“兒子,來吧,到媽媽身邊來。”

只要伸手過去,就能得到他最渴望的溫情。

“孫悟空,你要走了嗎?”稚嫩而幹淨的聲音。

“血壓55,血氧飽和度一直下降。除顫儀準備。”血管外科醫生的聲音在安靜的手術室格外清晰。

--“我帶了好吃的茉莉糖膏給你。”童聲清脆。

心跳監測儀上的曲線陡然升高,劃出一個尖銳的抛物線後,驀然消失在醫生的視線裏。

下一刻,屏幕上拉出一條驚心的平滑直線,警報器夾雜着紅燈狂響。

---心髒驟停。

床上的人的血手,滑落身側,在病床上蕩了一下。

眼前扭曲的光影片段,紛紛揚揚的化作虛無。恍恍惚惚間,那個縮在角落裏的弱小身影,慢慢拉長,變成一個發光的白影向他走來。

......你來接我了嗎?

“回來吧,我在這等你。”

嘭!

嘭!

嘭!

手術臺上的病人手指猛地扣住扶手,全身痙攣,猝然噴出滿口鮮血。

醫生們大驚失色“快,降腎上腺素1mg靜注。”

--我還不能走,他需要我。

八個小時後。

醫生們脫力的走出手術室。他們再一次的從死神手裏搶下了一條生命。

“醫生,他怎麽樣?”一個滿身血污的男孩顫抖着問道。

“手術順利,但是危險還沒有解除。”醫生聲音疲累。

男孩緊緊的抓住醫生的胳膊,眼淚在血污中沖出一條白痕:“我求求你們,救救他,他才23歲。”

醫生扶住即将跪下的男孩:“我們會盡力,接下來還要看患者自己的意志力。”

兩個護士過來扶住悲痛的男孩,輕聲地安慰着。

男孩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随着護士一起走向ICU。

手術室不遠處的長椅上,一個外表英俊男人朝着剛出診室的醫生揮了揮手。

“于躍,這裏,怎麽這麽久?”

于躍摘下口罩,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你怎麽來了?”

男人一邊跟走廊裏的小護士飛眼,一邊說着:“路過,受航哥之托給你送湯。”他提了提手裏的保溫桶。

于躍眼睛蘊了疲累:“真是委屈死你了吧?”

男人色眯眯的盯着前面的護士:“可不是?不過也不算委屈,你們院裏的小護士養眼。”

于躍勉強的笑了笑:“陸南,你可別禍害我們院裏的姑娘。”

陸南跳腳:“什麽話?”餘光瞄了一眼于躍藍色手術服上的黑紅指印,複又問道:“剛才那個手術看着挺危險的,怎麽沒有家屬呢?我就看見一個學生。”

于躍拉下手術帽:“是很危險,實驗室爆炸,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期呢。學校來了一撥人,交了費用就又匆匆離開了。挺可憐的,無父無母,就一個朋友。”

陸南哦了一聲。

二人路過ICU的大玻璃窗,陸南向裏瞟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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