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沅水芙蓉（九）

暫別黃蓉後，李昭明便和完顏康前去金國。

江南諸城歷來繁華，北方的戰亂鮮少燒過小橋流水人家。靖康之變過去十餘年，趙宋蝸居南方，皇室歌舞升平，好似從未經歷過戰亂。

而北方不一樣。

越往北方走，越可以看到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百姓。

盡管昔年早已從後世的只言片語中聽聞此世的情況，終究不如親眼所見那般來的深刻。

他們前行的速度不算慢，站在金國的邊界上，完顏康回頭望了一眼，有些不安。

他自小養在趙王府，錦衣玉食，又因母妃乃是漢女，他便也認為自己身上也有漢人血脈，平日裏也鮮少與那些宗室子弟來往，是以他從未想過，金國之外的宋人，母妃的故鄉，會有人過的這樣凄慘。

而這些凄慘，很大部分來自于金國的迫害。

“昭明哥...這些，我......”他的表情十分迷茫，難得沒有對李昭明直呼其名。

李昭明摸摸他的頭，道：“難過？”

“我也不知道。”他讷讷道：“但我知道，母妃看到肯定會傷心的。”

“昭明哥，你不覺得，他們很可憐嗎？”完顏康想起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逃荒的難民，他們的君主似乎完全不管他們的死活，任由他們在流浪。

“至少還活着。”李昭明說完，便沉默了。

昔年他曾為了尋一位故友，到過餓殍遍地的三國時代。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的亂世。

彼時，李昭明能做的，也只有為那片戰場上死去的人們奏一曲挽魂，送亡靈入輪回。

“你記得半個月前我們碰到的那群難民嗎？”李昭明問道。

“記得，是那群差點被山匪殺了的老弱婦孺，當時我們剛好碰上了，是昭明哥你吓退了山匪。”

完顏康立刻答到，當時小夥伴人都沒有出現，站在不遠處，直接摘葉飛花化劍就把山匪吓走了。

這一手可把他羨慕壞了。

“幫得了他們一時，幫不了一世。”

李昭明耐心道：“這一路上，你看到有人沒有吃食，就把自己的分給他們，結果你自己差點被他們綁去要挾錢糧；後來你看到有村民家的小孩沒有衣穿，就把自己的衣服讓他們穿，結果你自己差點被扒光...你覺得好嗎？”

“不太好......”完顏康捏着自己輕飄飄的錢袋，想起這一路上的跌宕起伏的經歷，在原地踟蹰着，“我還能做什麽嗎？”

“你也說過，你是金國的小王爺。”

李昭明走在完顏康前面，淡淡道：“你的父王是金國皇位繼承人之一，你天然就有優勢。”

“诶？”完顏康懵逼臉。

“比起普通人，你有更多的機會去做想做的事情。”李昭明轉身，拍拍對方的肩膀：“大宋積貧積弱多年，你難以改變也沒有立場改變，但你有機會改變金國。”

“到時候，你就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難得，李昭明想起了對方的身份，某些事情操作起來還真是很方便。

鴻鈞那厮連他的空間神通都限制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在這個時代待多久。

李昭明若是想，在這裏改朝換代也不是什麽難事，問題是改朝換代之後呢？

這片土地的精神氣頹靡了多年，哪裏是一朝一夕能夠扭轉的。

何況他還是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強制離開這個世界的外域來客。

與其他這個不太靠譜的人來，還不如指望本地土著能支棱起來。

完顏康更茫然了。

“好吧。”李昭明笑了笑，“你才十四歲，還有時間慢慢去想。”

完顏康炸毛：“你也沒大我多少，不要老是一副大人的樣子！——哎你放開我！”

李昭明幹脆利落揪着對方後衣領走了。

“小王爺？是小王爺回來了嗎？！”

行至趙王府大門，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滿面愁容的回來，正好碰到了兩人。

“管家？”完顏康立刻上前道：“您這是怎麽了？愁眉苦臉的。”

李昭明默默別開了臉。

少主一走就是幾個月，半點消息都沒出來，還指望下人能過的好嗎？

趙王府的管家抓着完顏康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小王爺，您這幾個月去哪了，王爺和王妃都快急瘋了！”

聞言，完顏康立刻道：“快帶我去見父王母妃！”

他扶着腿腳不太靈便的老管家，急吼吼地往家裏跑，中途還回頭喊了一聲：“昭明哥快來！”

李昭明掃了一眼這座王府，慢悠悠地跟在完顏康身後走了進去。

早有門衛向這裏的主人通報，完顏康剛進正廳，只見一貌美婦人從裏面出來，一見到他，眼淚便簌簌掉下來。

這美人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幾個月不見的兒子。

“康兒，娘的康兒，你終于回來了......”婦人哭得梨花帶雨，這幾個月的心急如焚，總算有了緩解。

“你去哪了，娘以為，以為你都——”

“母妃，我沒事。”完顏康被他娘緊緊抱着，憋得臉通紅，稍微掙了掙，接着道：“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過了好半晌，包惜弱這才把人放開，擡手仔仔細細摩挲着兒子的臉龐，頓時又落了淚：“瘦了，我的康兒受苦了。”

對于母妃的親昵，完顏康心中十分受用，縱然如此，看到包惜弱落淚還是覺得頭皮發麻。

“母妃，母妃，您別哭啊，孩兒真的沒受苦，一點事都沒有！”

說罷，他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鼓着臉頰說話，保證自己沒掉一點肉。

“聽說康兒回來了？”

包惜弱被兒子的動作逗笑，正要開口，門外又傳來一道洪亮的聲線，

金國六王爺完顏洪烈，帶着一身塵土從門外進來。

“父王！”完顏康立刻撲了上去。

完顏洪烈穩穩接住了兒子，單手把他拎起來轉了轉後，這才放下來拍拍他的肩道：“回來就好，這幾個月，你母妃可快急死了！”

說着，他目光投向包惜弱，見她表情有幾分閃躲，不由得失落了幾分。這一下，他就看到了站在一邊，不知在看些什麽的白衣少年。

“這位是？”

“啊！”完顏康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把小夥伴忽略了，忙站過去拉着那白衣少年道：“父王，母妃，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李昭明。”

介紹的時候，完顏康的表情十分正經，務必要讓父王母妃對小夥伴滿意。

李昭明收回看向虛空的視線，挑了挑眉，懶懶地道了一句“李昭明”就再沒吭聲。

在那個晚宴，完顏洪烈一直護衛在金國皇帝身邊，兵荒馬亂下并未看清是誰帶走了完顏康，這會兒李昭明站到他面前，他也只是覺得少年身姿如松，容色清俊無雙，像是江南水鄉走出的世家公子。

康兒多交往些朋友也沒什麽不好，完顏洪烈在心中琢磨着，至少王妃終于能開心兩天，他也能做別的事情。

因着在宴會上丢了唯一的孩兒，金國皇帝和太後對完顏洪烈也有些許愧疚，補償就直接表現在前朝之上。趁此時機，完顏洪烈一邊大規模尋找完顏康，一邊擴大了不少自己的勢力。

他自認綁走完顏康的人，必然不會直接對他怎樣，而是會用來談判。

因此，對于完顏康丢了這件事，他更擔心的是王妃的态度。

“好，好，父王還有要事在身，康兒，好好陪着你母妃。”

他風一樣的來，又風一樣的去了。

“多謝李公子救下康兒。”趙王妃包惜弱心中并沒有完顏洪烈那麽多彎彎繞繞，她只是由衷的感謝這位将自己兒子帶回來的人。

完顏康和李昭明對視一眼，忙道：“母妃，您也別張羅什麽謝禮了，這可是我好兄弟！”

“兄弟...？”包惜弱有些恍惚，完顏康這句話，直接讓她想到了十幾年前的往事。

兄弟，兄弟...是啊，康兒本該早有一個義兄弟的。

見包惜弱神情不對，從小看到大的完顏康很快明白，母妃這是又陷進自己的情緒裏了，是以也十分熟練的喚來侍女，交待侍女送王妃回去休息。

“沒問題嗎？”

李昭明回頭看了看，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操作诶？

小夥伴的父母，怎麽感覺就不太對呢？

完顏康滿不在乎道：“沒關系，我母妃經常這樣，說着說着話就不知道拐到哪裏去了，一般這時候我們都得退場。”

他小時候也不是沒着急過，見母妃哭得傷心，也曾在邊上想辦法安慰。

結果就是母妃看着他，又對着茅草屋裏的農具哭得更傷心了，弄得他只好退出去等。

等母妃哭累了，也就正常了。

李昭明心想，這爹看起來不咋地，娘雖然有關愛，看起來似乎也不太靠譜，真是難為完顏康能活蹦亂跳長這麽大了。

“哎算了，走，帶你去看看我在王府裏的朋友。”

完顏康一手攬過李昭明肩膀，拖着他往自己院子走。

自從回到家，這厮整個人精神氣都好起來了。

“朋友？”

“對，我可讨厭完顏亮那群家夥了，他們也讨厭我不跟我玩，我就在王府裏自己玩兒咯。”完顏康說：“來來來讓你見見我最特別的小夥伴們——”

“我回來了！”他沖着空蕩蕩的院子喊道。

半晌，沒有動靜。

完顏康皺了皺眉，又喊了一聲。

依舊安靜。

“奇怪，都去哪兒了？”完顏康嘟囔着，該不會被他那個道士師傅給收了吧？

“我說，”李昭明拉了拉完顏康衣袖，道：“你說的特別朋友，該不會就是那些吧？”

順着小夥伴的視線看過去，完顏康看到橫梁上落下來一片有些虛幻的衣角，肉眼可見地抖動着。

“诶，你怎麽跑那上面去了？”完顏康邊往裏面走，喊道：“你們躲什麽啊？幾個月不見了就不想我嗎？”

喊了好幾聲，這才又窸窸窣窣的鬼音慢慢傳出來，只是依舊沒有鬼現身。

完顏康有些疑惑。

李昭明站在後頭，頗為無奈地扶額，說：“別喊了，它們不敢出來的。”

“啊？”完顏康轉身，看着站在門邊，一步也沒踏進來的小夥伴：“為什麽？”

“因為它們怕我。”李昭明淡定道。

“怕你幹什麽？”完顏康更迷糊了。

小夥伴長的那叫一個豐神如玉，氣度非凡，明明就是自家那幾個聒噪的女鬼喜歡的白衣翩翩潇灑少年郎嘛。

大抵是他以前在幽冥血海砍過不少阿修羅，阿修羅族又是以生靈魂魄為食......吧。

李昭明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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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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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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