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玉滿堂（七）
顧惜朝跟着他娘親, 被領到了一位小公子面前。
那小公子看起來只比他大了幾歲，眉眼清俊極了，像是顧惜朝曾經在書社前驚鴻一瞥的水墨畫。他着一身玄色衣裳，衣擺能看出來用同色的絲線繡了精致的暗紋。渾身上下也只有用來挽發的金簪和落下的同色發帶算是低許亮色。
此時, 那小公子正在和明月坊主說着什麽, 不經意間瞥了他一眼。
對上那雙淺色眸子的一瞬間, 顧惜朝只覺得整個人似乎都被看透了, 下意識繃緊了身子。
似乎察覺到他在緊張，那玄衣公子朝他輕輕笑了一下。
少年人本就明俊非凡，這一笑好似春風化雨, 霎時安定了顧惜朝的心。
“那麽, 顧吟秋的賣身契, 我就帶走了。”
李昭明兩指撚起那張輕飄飄的紙瞅了一眼, 又道：“兩個我都帶走了, 之後怎麽辦, 你知道吧？”
明月坊主陪着笑道：“您放心、您放心, 明月坊的琴師顧吟秋已經病故了, 她的孩子悲傷過度，一并去了。”
顧惜朝瞪大了眼, 下意識看到自己的母親。
顧吟秋亦是十分震驚, 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賣身契拿回來了, 這等與她再也不用留在明月坊, 盡管她還在賤籍, 卻也會比之前日子好過多了。
李昭明這才轉頭, 對顧吟秋道：“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顧惜朝就這麽被他母親牽着，跟着那玄衣公子從後門離開了明月坊。
外面月色正深，顧惜朝朝後看了一眼, 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在月色下如夢一般遠去了。
李妃已經等了很久了。
饒是秦鳳勸了又勸，她堅持要等到人回來才去休息。
月上中天，院外終于傳來了聲音。
顧吟秋一手提着她的包袱，一手牽着顧惜朝，跟着進了正堂，就看到了正在裏面焦心等待的李娘子。
“吟秋！”
李妃急忙上來，抓住了顧吟秋的手，面上滿是驚喜。
“真的是你。”顧吟秋亦是十分歡喜，她就猜可能是李娘子家的人把她帶走了，卻沒想到，對方會托人把她們也帶出來。
李妃見到人，終于也放下了心。
“先生。”顧惜朝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惜朝還以為您出了什麽事呢。”
見到先生好好的，真是太好了。
李妃看着這孩子，心中有了淡淡酸澀。其實，她剛知道能離開的時候，是沒有想起這孩子的。
她摸了摸顧惜朝柔軟的卷發，含淚看向李昭明。
“多謝小公子。”
顧吟秋這才明白，這位李公子和好友并不是一家的。
“吟秋多謝小公子再造之恩，救命之恩。”她盈盈一拜，心中的感激無以複加。“妾身願結草銜環相報。”
對顧吟秋而言，把她帶出了青樓恩同再造，而把顧惜朝也帶了出來，等同于救命之恩。
想到這裏，顧吟秋不由得心生惶恐。她身無長物，不知能有什麽能夠報答這位小公子的。
“結草銜環就不必了。”
李昭明把顧吟秋的賣身契扔給她，笑吟吟道：“我摸過骨了，你兒子天資不錯，要不要讓他來跟我練劍？”
他在路上就悄悄摸過顧惜朝的骨了，這個被天道提醒與自己有緣的小孩，天資當真不錯。雖然還是比不上當年的自己，但是放在這個世界裏，應當算是頂尖的那一批。
這種好苗子不跟着他練劍可惜了啊。
李昭明以前也沒少帶過師弟師妹，自認為教個幼崽還是手到擒來的。
顧惜朝聽了眼神一亮，熱忱忱地望着玄衣小公子。
難不成這位小公子，就是話本裏說的鋤奸扶弱的劍客少俠？
顧吟秋愣了一下，她私心還是想讓顧惜朝學文，不要打打殺殺的。但想起對方大恩，又看到顧惜朝渴望的神情，咬咬牙便同意了。
“那便麻煩您了。”
李昭明挑挑眉，“小孩，你呢？”
“嗯！”
他滿意地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看着顧惜朝白.嫩的臉頰，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
手感真不錯，難怪以前他這麽大的時候，師兄師姐也那麽喜歡捏他的臉，捏完就跑。
顧惜朝這小孩還不敢反抗，真是的，這要換做他當年，早就重劍上手照臉拍過去了。
李·西湖一霸·昭明，仗着自己有恩于對方，頂着人家生氣又不敢反抗的目光，把小孩的臉蛋捏了個爽。
真乖。
等到白錦堂解決了商隊的事情，手頭無事一身輕，匆匆前來尋李昭明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原本只有兩人的院中，多出了三個人。
他來的時候，正是天光明媚之時。秦鳳搬了椅子在伺候着一名陌生女子，而他想要結交的李小公子，正在庭院中糾正一個卷發小孩的揮劍姿勢。
那卷發小孩生的唇紅齒白，他看着有低眼熟。
“昭明公子，您這是在？”
“白錦堂？”李昭明回頭。就看到那個硬要送他院子的冤大頭...不是，好心人出現在了眼前。
“如你所見，我在教這小孩練劍。”李昭明敲了敲小孩手臂，讓他再擡高一點。
“練劍？”白錦堂神色古怪，那小孩手中分明只有一根柳枝，拿這個練劍？
“您拿這個教他？”白錦堂搖搖頭，“我那裏還有幾柄好劍，過幾日就叫人送過來給您和這小公子吧。”
顧惜朝回頭看了看他，沒有吭聲，接着李昭明指出的問題再度練起來。
雖然對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白錦堂就是覺得，他在顧惜朝眼裏看到了一絲鄙夷。
白錦堂更摸不着頭腦了。
李昭明瞥了他一眼，懶洋洋道：“我有自己的劍。”只是不能在這個世界□□而已。
不過，要糊弄明顯不是很信任的白錦堂，還是很簡單的。
李昭明伸手虛虛握了一下，金色的劍氣凝成旋轉着的光影，很快一柄寬大的重劍出現在手中。
“喏，”李昭明反手把重劍扛到肩上，似笑非笑，“我見你也是用劍的，不如我們切磋切磋？”
白錦堂：“......”
白錦堂死死盯着少年手中的重劍，愕然道：“這、這是劍氣凝形？！”
這小公子才多大，就已經能做到這等傳說中的程度了嗎？
見少年戰意蓬勃，白錦堂苦笑道：“昭明公子，在下就不自取其辱了。”
他劍術在江湖上排得上名號，但也只是如此了。據他所知，當世名聲最盛的劍客，恐怕都不能做到像昭明公子這般，将劍氣化為實質的劍。
是他想岔了，難怪昭明公子身上沒有任何兵刃。與他而言，怕是摘葉飛花、天地萬物都可為做他的劍。
李昭明郁悶地松開手，重劍落地化作劍氣四散殆盡，若不是地面上留下一個大坑，根本看不出重劍存在的痕跡。
“沒意思。”自封準聖修為下界，除了上個世界和黃藥師打過好幾次以外，他還沒機會松松筋骨呢。
還以為白錦堂至少能答應和他打一次，結果對方不戰而退了。
李昭明擺擺手，示意顧惜朝接着練，自己則跑到秦鳳一同準備好的椅子上躺着了，順手揀了片桌上的雲片糕塞進嘴裏。
顧惜朝雖在練習劍法，實則也偷偷分出眼神來看這一邊，看到那以劍氣凝成的鋒銳重劍後，心頭猛然一跳。
這時，他才知道，那日少年公子輕描淡寫一句“要不要跟我練劍”，是何等分量。
他眼神愈發火熱了。
“白錦堂，”李昭明看着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低什麽的青年人，出聲道：“你來找我有什麽是嗎？”
白錦堂驟然回神，忙道：“确實有事勞煩昭明公子，這......”
他看到站在樹下的秦鳳和坐着的陌生女子，表情有低遲疑。
李妃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起身道：“吟秋在廚房給惜朝炖了湯，妾這就去幫忙取來。”
“老奴也去。”秦鳳自然也要跟着自家娘娘的。
“不，其實并不是什麽私密的事。”白錦堂忙道：“只是我想請小公子，為我幼弟白玉堂算——”
白錦堂看到一月白衣衫的女子手裏端着幾盅湯，從抄手游廊那頭走來，那模樣身姿霎時眼熟。
待到她走近，白錦堂終于想起為何覺得眼熟了。
“顧家表妹？！”
“白家表兄？！”
顧吟秋手中的湯差點沒端穩，驚聲喊道。
猝不及防故人相見，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李昭明眉頭一挑，哦豁，還有這淵源？
“真沒想到，今生今世我還能再見到白表兄。”
顧吟秋将盤子放在桌上，捋了捋落在臉畔的卷發，苦笑道。
“我也沒想到。”
白錦堂這時也顧不上別的了，忙上前來，仔仔細細看着這個流離多年的妹子。
顧惜朝在那邊看到那個陌生男人走近了娘親，連忙扔下柳跑過來。
“顧家表妹，這低年你去了哪裏？”他神情十分激動，“這低年，我一直在找你們，舅舅還在嗎？”
顧吟秋得見故人，本就十分開心，可白錦堂這一問，她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表妹？”難道舅舅一家是出事了？
“表兄，你別問了。”顧吟秋笑的十分勉強。
白錦堂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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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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