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彥禮的視頻通話打了三遍終于接通,看見畫面裏穿着黑色襯衫的伏城,震驚地瘋狂截圖:“哥,你穿這身太帥了!”

沒得逞,對面攝像頭立即被伏城捂住,屏幕昏暗成一片模糊,只聽見聲音:“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去忙了。”

這天上午十點鐘,憶安酒吧門前禮炮齊鳴,花瓣漫天,慶祝開業。除了一輛輛黑色轎車載來的商界名流和當紅明星,還有數不清的捧着單反咔咔拍照的記者,以及站成一排,嚴肅冷漠的保安。

昨天崔晉簡單介紹,這家酒吧全天24小時營業。白天作為餐吧,賣賣紅酒,烤烤牛排,從傍晚6點鐘開始,燈火與音樂齊登場,搖身一變,化作男男女女紙醉金迷的溫柔鄉。

雖然說得語氣賊玄乎,但在孤陋寡聞的伏城聽起來,也就是個稍微高檔點的店鋪。本以為開個店能有多隆重,至此總算不由得感慨,有錢人的世界,他不懂。

也正因為來捧場的太多,剪彩儀式一結束,形形色色的人争相湧進。除了那些重頭人物,還多得是來這兒嘗鮮打卡的大小網紅,一個個舉着自拍杆開直播,又在門口被保安一把抓下。

沸沸揚揚,如一場鬧劇。而餐吧預約名額早在一周前就飄紅登頂,轉眼之間人滿為患。這就苦了全體員工,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個角落,連停下來好好喘口氣,都是奢侈。

伏城是這些可憐的服務生之一,生意火爆帶不來絲毫愉悅,反正拿的是基本工資,錢經他們的手,進不了他們的袋。

一連忙了四五個小時,人流才漸漸稀缺。饒是他體力不錯,也已經累得不行,下午5點鐘左右,距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他終于在員工休息室喝了今天的第一口水,掏出手機,剛好看見高彥禮的來電。

此刻,高彥禮估計再不說點什麽,就要被伏城挂斷,連忙急聲制止:“別呀,我有事,我真有事。”

屏幕上的手指随即撤去,重新看見伏城的臉。他仔細端詳,看起來實在是折騰壞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失去了言情男主該有的光芒。

忍不住幸災樂禍,表面卻很凝重,“啧啧”兩聲,心疼地唏噓:“晚上回去,讓你金主好好給你揉揉。”

伏城聽了,黑下臉。他對「揉」這個字産生了心理陰影,最好別給他提。

早上他就被希遙拿手揉得靈魂出竅,差一點就到頂,誰知道緊要關頭,居然提起什麽高考成績。

那是什麽感覺,就好像正出着一身熱汗,給他從頭澆了桶冰水,身心同時受傷不說,要是再多來這麽幾回,他懷疑他後半生都會不舉。

到現在還不爽,高彥禮蒙着眼踩雷,被他飛去一個眼刀,冷冷重申:“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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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彥禮讪笑着搔搔後腦勺。其實能有啥事,就是從新聞頭條看見了憶安門口人山人海的照片,估計伏城得累慘,于是發來賀電,成心看熱鬧。

不過這話他絕不敢說,靈機一動,随口編出個理由:“今天開業典禮,你看見我姐沒有?”

這事伏城還真知道。

一大早崔晉碰見他,就讓他捎話給三樓宴會廳的負責人,把桌上“徐小姐”的名牌撤掉。

很少聽見這種上世紀風格的稱呼,并且除了這三個字,沒再有別的信息,看來是很獨特的一位,讓伏城有所留意。而後來,大概崔晉自己也覺得容易混亂,頓了一會,又補充:“就是徐先生的女兒。”

這些細節自然不必給高彥禮贅述,伏城簡潔地說:“她沒來。”

高彥禮很驚奇:“怎麽可能?誰不來她都得來。”

伏城面露疑惑,聽他激動地說:“你不記得我上回跟你說的,這個酒吧名字的事了?我告訴你,這整個酒吧,就是我幹爹紀念周郁安……啊,就是她媽媽,因為她和我幹爹當初就是從一個酒吧認識的。你沒見裝修都是紫不拉幾的?那是她以前最喜歡的顏色……哎,這麽重要的事,她怎麽能不來呢!”

叽哩哇啦一大堆,語速奇快,也不管人想不想聽,就填鴨似地感慨灌輸。并且說得亂七八糟,無數個“她”,到底哪一個具體指誰,估計只有說話的人自己明白。

伏城聽得頭疼,左耳進右耳出,附和地連連點頭。等他傾瀉完畢,說:“說完了?那我挂了。”

早該知道他所謂的“有事”,從來就不可信。

伏城将手機丢進口袋,把水喝完,轉身出去繼續幹活。臨帶上門時,想起剛才高彥禮的話裏,輕描淡寫飄過的三個字,周郁安。

怎麽聽着有點耳熟,他蹙了蹙眉,想了半天。并沒想起來。

還不到6點,夜場已經要開始了。

DJ和調酒師陸續就位,卡座散臺幹淨得一塵不染,是清一色的純黑,被正廳藍紫色調的光影一打,四下反射,竟有些暴風雨前的寧靜味道。

這是白天與黑夜的交界,排遣寂寞、把酒言歡的男女尚未盡數登場。來回走動的大多數是拿着玻璃杯和煙缸的服務生,全黑的襯衫長褲,是他們的隐身衣,方便快速地穿行,走遠幾步便消失于黑暗,撩不起絲毫波浪。

伏城在巨大耀眼的吧臺後邊整理酒單,與身邊那位高冷的調酒師Augus保持一定距離。側耳聽他噼裏啪啦鑿着冰塊,一邊将酒單從頭看了一遍。都是漂亮而誘惑的名字,與放縱的夜很般配。

過一會,Augus開了瓶金酒。

聞見有些苦澀的草本味道,混雜着青檸皮的酸,他熟稔地拿起一只柯林杯,為吧臺前等候的女孩,制作一杯金湯力。

伏城拿餘光去瞥,看見易拉罐被拉開,汽水倒入杯口,從冰塊下湧起噼啪作響的氣泡。

優雅得像電影鏡頭,仿佛預示一段故事。他被這種氣氛感染,卻忽然沒由頭地想到,有件事,他一直都沒有答案——

希遙愛他嗎?

崔晉嘴裏叼着煙,從透明的螺旋樓梯下來,在正廳巡了一圈,然後來到吧臺跟前。

半個屁股坐在吧椅上,胳膊肘支在桌沿,跟Augus微笑致意,然後轉向伏城:“怎麽樣今天,累不累?”

知道他是高彥禮最好的朋友,因此有意無意地想套套近乎;但又覺得跟個小孩擺笑臉,有點太跌份,于是撐起他店長的派頭,說得散漫而不茍言笑,只裝作是大發慈悲,體恤員工。

跟老板哪能談累,伏城站直,拘謹地說:“不累。”說話的時候,身子還向前傾了傾,崔晉連連擺手:“哎,不用客氣,放松,放松。”

說完嘟囔:“小孩兒還挺有禮貌……”

這一下子,對伏城有了點好感。反正客人還不算多,便想跟他多聊聊,他把整個屁股都挪上來,上身往前趴,做一個準備開唠的姿勢:“你在我這兒打工,家裏人同意?”

不過,沒能詳細展開——

門外迎賓的一個女孩,從正廳入口急急跑進,四下張望一番。所幸崔晉穿了身浮誇的白色禮服,雖然與他黝黑的膚色一襯,顯得格外的屯,但确實很好找。

女孩鎖定了目标,便飛也似地沖過來。到跟前沒有剎住,崔晉罵了一聲:“跑什麽,禮儀課白教了?”

女孩慌忙搖頭,不顧叱罵,向他彙報緊急軍情。喘着氣湊到他耳邊,緊張得聲音發顫:“……徐小姐來了。”

崔晉一個鯉魚打挺,從吧椅上直接跳了下來。看了伏城一眼,就算是表達完「我有點急事,先走一步」的意思,然後轉身跟着女孩,大步流星地向正門迎去。

Augus抱怨馬提尼杯太少,支使伏城替他跑一趟倉庫。伏城随即丢了酒單繞出吧臺,穿過偌大的正廳。

經過入口時,餘光瞥見左側長廊的折角處,崔晉點頭哈腰,正引着三人向這邊來。離得還遠,在昏暗走廊裏有些模糊,他沒太在意,再說也不便多看。

因此,沒有停頓,收回視線繼續向前。

幾只馬提尼杯放在吧臺,Augus正做一杯瑪格麗特,沒擡頭地說:“洗一洗,擦幹淨。”

伏城即刻照做,剛拿起一只,手就被人抓住。險些要把杯子都摔了,崔晉從他手裏奪下來放桌上,把他往外拽。

有些經驗的服務生,此刻無一例外都在忙。從剩下的矮子裏提拔将軍,自然是親信優先,崔晉成心給他機會,笑說:“來來,跟我去那邊卡座。這一桌可厲害了,你好好表現,要是有幹這行的天賦,我給你漲工資。”

伏城竭力拒絕:“我是白天的,沒受夜班培訓。”

“沒事沒事!”崔晉拉過他胳膊,親昵地摟住肩,不知何時熱絡到了這種程度,把他一步步往角落推,“不難,就是點單倒個水。客人我也熟,脾氣不錯,我在你旁邊站着,出什麽事我幫你。”

這般趕鴨子上架,伏城沒法,整了整衣服,硬着頭皮過去。

正廳最角落的卡座,隐約看見有兩人坐在那兒,一男一女。還有一位被隔牆擋住,看不見身影,卻看見頭頂一片輕薄的煙。

而伏城太緊張,竟然走到跟前都沒發覺,迎面一臉震驚盯着他的那位男士,是慕容期。

崔晉把他踉踉跄跄搡到卡座:“來,小城,看看兩位姐想喝點什麽。”

右側女人聽聞,動作滞了一下。仰起臉的同時,容貌被照亮,伏城乍然看清,狠狠抽了口氣。

熟悉的姿勢,将一支細細的女煙夾在中指和無名指間,大概是為了貼合夜場的氛圍,穿了一件淺金的吊帶裙。細碎的亮反映她身體的起伏,鎖骨和肩頭全都暴露在外,被明明滅滅的光影籠住,像給她披了層淡紫的紗。

這個震懾程度,不亞于半夜碰見了鬼,伏城的心髒遭到重擊,一下子覺得心不跳了,估計呼吸也快要停了。

勉強沒讓手裏的酒單掉在地上,緊緊捏着,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相比之下,她的神色要自然許多。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挑一下眉尖,慢慢舒展一個不帶色彩的笑容。

擡手把煙送進嘴裏,淡淡點了點頭,那個笑的弧度并未随之消失,而是固定在唇角:“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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