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果将女人比作危險品,那女強人,就是危險品中的極品。
再加一碼,讓兩個女強人相遇,完了,要麽冰凍三尺,要麽火山爆發——簡直能讓世界毀滅。
希遙跟這位梁總的模式,就采取了前者。
虛僞的寒暄經過一整天的相處,已經消弭殆盡,再找不出能讓彼此自然得體,相視一笑的話題。
于是借酒吧喧嚣的背景音掩蓋沉默,很長一段時間裏沒人開口,自然也沒人接話,估計是全場最特別的一桌,全無夜店該有的火熱氣氛,相反,凝重得像在開什麽學術會議。
這個局勢,讓卡座裏唯一的男士慕容期坐立不安。
左看右看,實在覺得哪個都不好惹,一旦說錯了話撞上槍口,沒準他會像不小心冒犯後宮寵妃的太監,不由分說,即刻被拉出去斬首。
他自信沒那本事扭轉乾坤,膽小到不敢吱聲,只好憂心忡忡地搓着手,求助般看向站在希遙身邊,同樣生無可戀的伏城。
伏城自身難保,哪有功夫理他——
從剛才到現在,希遙都沒露出絲毫驚訝。
淡淡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又低下頭去吞吐煙霧,看起來很是悠閑,把他視作空氣,越過他去看場上嘩衆取寵的貝斯手,牙齒咬着煙尾上下搖晃。
那樣波瀾不驚的狀态,好像真理所當然地,把他當作一個素未謀面,又毫無亮點的服務生。
外人估計看不出哪裏不妥,但對伏城而言,這比直接發火罵他一頓,還要吓人。
一支煙燃盡,被希遙摁進煙缸,炙熱的煙頭入水,滋啦一聲響。
終于覺得閉麥時間有點過長了,将頭偏向梁總,詢問道:“酒還不錯?”
梁總立即做出回應,輕晃了晃手裏的玻璃杯,金色液體在杯壁激出微小的浪:“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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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禮貌性地微笑,都沒有繼續深入的打算,打卡式的交流适可而止。希遙看向手底濡濕的煙灰,已經變成很深的顏色,有些肮髒頹靡的味道。
皺了皺眉,說:“去換一下。”
不需要指名道姓,因為知道這位服務生在家為她做慣了這事,一定會有默契。
而伏城聽她語氣還算平靜,因而鬥膽猜測,或許沒有特別生氣。他如蒙特赦,吐了口氣,立即彎腰去拿。
将煙缸捧在手裏,剛要轉身邁步,聽見梁總笑說:“小帥哥?順便幫我拿些冰塊來吧。”
這位梁總在圈裏,是出了名的愛玩。
以名利堆砌的婚姻,不及三年的保質期就已名不副實,夫妻倆在人前做一對光鮮亮麗的富貴鴛鴦,等舞臺劇謝幕,一個左轉一個右轉,各睡各的,互不耽誤。
如今她三十歲出頭,在這個領域,正當巅峰的年紀,決談不上老。
但已無心再去釣一個能當自己爺爺的男人,就像她愛喝廉價的烈酒,最近也偏愛年輕又便宜的□□,大到豪門富家子弟,小到娛樂圈十八線鮮肉明星,看對了眼,就共度一晚,若是活好投脾氣,那可能再多幾晚。
這是她近幾年的心得,反正金錢是趁手利器,上趕着爬上她床的男人不計其數,何必委屈自己,替半身入土的丈夫守着活寡,白白逝去青春,懷念愛情。
也因此,來到旬安的第一天,就有些不适應無人陪伴的空虛。聽聞徐先生的夜店新開張,便在公事談妥之後,表示“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那兒看看”。
她這種尋覓獵物的活動,希遙原本完全沒興趣參與,更何況要去的地方,是徐逸州啃着人血饅頭,販賣情懷的商鋪。
不去的理由一大堆,只有一個去的理由,四兩撥千斤,讓她出現在這裏——她要來核實一件事。
純淨的冰塊被人生疏地丢進一整杯龍舌蘭,這位初出茅廬的服務生,謹記後援Augus的叮囑,拿吧勺攪拌一下,可以顯得不那麽業餘。
誰知道冰塊加得太多,剛把吧勺探進去,就有幾滴酒從杯沿溢了出來。
伏城尴尬得說不出話,餘光瞥見希遙扶着鼻梁別過頭去。手忙腳亂地把杯壁擦幹淨,輕輕放在梁總面前:“您的龍舌蘭。”
不曾想,杯子送到了,自己卻沒能全身而退。梁總将他握着杯子的手覆住,明媚笑道:“帥哥,這瓶Tequila是哪一年的?”
一個動作,讓其餘三人都怔住了。
半晌,希遙笑了笑,抱起雙臂,将身子後仰,陷進沙發看戲。
她倒是淡定,卻把隐約知道些內情的慕容期吓得魂不附體,伏城就更別說,哪裏還敢看她,只低頭愣愣盯着那杯酒,磕磕巴巴地說:“不,不知道。”
想要抽手,被梁總握得太緊,抽不出來;如果硬拽,那這杯酒又一定要灑。
他緊張得手心冒汗,就那樣弓腰站着,聽梁總又說:“你幹這行,怎麽能不知道?業務不精,那得罰。”
慕容期連忙咳嗽:“姐,算了算了,這小兄弟頭一天上班,估計沒做好功課,咱別吓着他……”
梁總嗔道:“我有那麽兇嗎?”不做理會,繼續對伏城說:“我也不難為你。這樣,你把這杯酒一口氣喝了,我給你開小費。”
右側的女人看不清表情,不過始終沒做聲,伏城在這種低氣壓裏,艱澀地說:“我不會喝酒。”
梁總笑道:“酒也不會,你到這兒幹嗎來了?不喝也行,那你坐進來,陪我聊聊天。”
崔晉遠遠望見幾人形勢不妙,一路狂奔過來。到跟前才看清是希遙的桌,心頓時涼了半截,趕忙上前賠笑:“姐,這小孩是新來的,沒經驗。哪裏做的不好,您看我薄面,別跟他計較……”
這回沒等梁總發話,希遙先開口了。語氣很柔,帶些笑意:“哪裏計較了?就是跟他開開玩笑,沒什麽大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
向來攀高踩低的崔晉犯了難。一個是高彥禮的摯友,一個是徐先生的千金,權衡半天,哪個得罪得起?正抓耳撓腮,聽伏城冷冷說:“那我喝了?”
這話是看着希遙說的。
要怪就怪他太玻璃心,讓這「玩笑」二字,刺痛了他。
一瞬間是錯愕的,而後醒悟般的失落,讓他沒法不去想,她剛才并沒發火,是否只是因為跟現在一樣,對他做了什麽遭遇什麽,都不會在意。
期望得到否定的答案,或者從她語氣聽出明顯的不悅,卻沒有——
希遙狀若平常,歪頭笑道:“你問我幹什麽?喝呀。”
慕容期騰地站起身,伸手去攔:“別別,小兄弟,你別激動……”
沒有攔住,伏城沉臉避開他的手,仰起頭,猛地将一整杯龍舌蘭灌進喉嚨。喝得太急,有一些滑過嘴角,沿着下颌直往下落。
慕容期吓傻了。這可是沒稀釋的金龍舌,就加了幾個冰塊,酒量稍差點的成年人,這大一杯下去都能直接放挺,更何況他還是個孩子。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伏城将空杯子擱在桌上,擡起手臂蹭一下嘴邊的酒。
沒再看向別人,只朝梁總俯一下身,算是作別,然後轉頭就走。
從嘩嘩的水聲裏,能聽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的聲音。走得不算快,聽不出焦急和尋覓,好像熟知地圖似的,到門口直接拐個彎進來,倚在了牆上。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她,伏城垂着眼皮,淡淡說:“這是員工衛生間。你要用,出去直走再右轉。”
希遙卻笑了:“別說,你穿這身衣服,說這種話,還真像那麽回事。”
伏城愣一下,直起身去看她。
他剛洗了一把臉,額前的頭發被打濕,一绺一绺向下滴水,衣襟上還沾了酒味,總之是有些狼狽地站在她面前,見她笑容一點點消失,沉聲問:“是我給你的錢不夠花,還是真打算賠我的裙子?”
畢竟還是理虧,他慢慢低下頭去,一言不發。希遙頓一會,冷笑一聲:“我養着你,你賺錢去養別人。就是個小白眼狼……”
說到後半句,語氣忽地軟了下來,是因為見伏城突然朝她大步走近,胳膊一伸,将她攬在懷裏。她來不及反應,就一下子悶在他的胸前,自然沒了氣勢,後面的話全部咽下。他說:“對不起。”
沒聽見她應聲,又很有誠意地加一句:“以後也會養你。”
這話騙騙小女孩,倒是綽綽有餘。希遙忍不住好笑,推開他,看向別處:“沒什麽好對不起的。我之前也沒說過,不準你出來打工。”
聽出她松了口,伏城立即擡起眼:“那你不生氣了?”
幾分鐘前還在卡座擺臉子的希遙肯定想不到,這件事情的最後,居然是她來哄他。
她無奈地點點頭,伏城被一杯龍舌蘭澆得迷迷糊糊的臉,至此終于現了一絲笑,重新摟住她,側臉蹭着她的頭發,輕聲說:“今天好累。”
希遙笑罵道:“你活該。”一出口,覺得不太好聽,反正教訓也給了,便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喝那麽多,有沒有不舒服?”
那只手被他捉住,他順勢偏一偏,把嘴唇貼在她的手心:“沒事,我酒量大。”
知道下一秒,他就要開始亂摸,希遙忙掙開他:“還要多久下班?”
他老實答:“半小時。”
“好。”她點點頭,柔聲說,“車子在門口,我等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希遙吐一口氣,一個無力的後退,将身子倚在洗手臺上。
觸及冰冷的臺面,她渾身縮了縮,想的是,她真不該來這兒,更不該,在這兒遇見伏城。
始終銘記這間酒吧的含義,因此當看見他時,第一反應,是想起那些嘗試過釋懷的事。
如今,她為遺忘而做的努力悉數失敗,原來有些過往,并不像她私以為的那麽容易磨滅。
右手掌心剛剛被他吻過,至今還是溫暖的,她垂眸看了一會,轉身擰開水龍頭,放在水流底下沖洗。
其實她的這只手,在很早之前就碰過他了。那時候她十二歲,他出生的第六個月,一個寒冬。
是窗外飛過的鳥驚吓到她,不然怎麽會撒手。哪怕再多三秒,她都能掐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