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學軍訓持續兩周,從9月初到中旬,旬安城一反常态,千年一遇的豔陽天。

全校新生分成十個連封閉拉練,一大早先站了一小時軍姿。到八點多鐘,太陽照常升起,陶正把帽檐壓得不能再低,趁教官走遠,低罵一句,舔着嘴唇說:“看來龍王爺最近身體不錯,一個噴嚏都沒打。”

說完又笑:“學校不人道。這麽熱的天中暑怎麽辦?我建議讓妹子們穿裙子訓。”

語氣吊兒郎當,活像某位遠在莘州的哥們,伏城在心裏反思,為什麽自己朋友都一個德性。

眼見着教官從後排又繞過來,他目視前方,把嘴張開一道縫,盡量維持面部穩定:“再堅持最後一天,明天上午這時候就結束了。”

陶正嘆口氣,低頭看看自己手背,覺得又曬黑了一度。

雖說健康的小麥膚色能給帥哥加分,但這不是健康的小麥,這是焦糊的小麥。他心裏盤算着回去買點什麽護膚品盡快恢複形象,一邊偷眼瞄向伏城。

這麽一打量才憤然發覺,這貨居然沒曬黑多少。并且也沒累瘦,身材反而還比之前壯了點,別人都累得含胸駝背,就他紋絲不動地站那兒,隔着層劣質迷彩T恤,能看見上臂的肌肉線條。

這是什麽公道的世界?

陶正不屑地翻個白眼,目光投向隔壁連搜尋趙欽偉,想看看那家夥頹成了啥樣,好給自己找點平衡。

可惜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沒找着,他悻悻地轉轉眼珠:“渴死我了。哎,過會休息,你那小同桌還來吧?”

提起這事,伏城擰緊了眉,沒說話。

回想軍訓14天,周茉給他送了14天的水。上午下午兩次中場休息各送一瓶,從訓練場最東邊的連隊跑過來,氣喘籲籲地把水塞在他手裏。

拒絕也無效,她表示只是為了還那頓飯錢,她不喜歡欠別人的。伏城欲言又止,周茉随即笑說:“伏城,別是覺得我還喜歡你吧?老想這麽多,那可就沒意思了。”

一番話把他噎住,适時陶正跑過來起哄,周茉退遠幾步,伸平手臂指着伏城,揚起頭嬌聲警告:“浪費可恥,不許不喝。”

只說要喝,可沒說要誰喝。伏城斂眉忍耐,接下來陸續送達的兩提礦泉水,全歸陶正同學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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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正喝人家的嘴短,也是久經情場,早看出點事兒。趁教官不注意,胳膊肘搗一搗伏城,聽他“嘶”一聲,壓低聲問:“哥們跟我說句實話。那妹子是對你有意思吧?”

伏城嘴唇繃緊,半天,吐句陶正聽得耳朵都起了繭的:“同桌而已。”

“行,明白了,”陶正笑道,“這妹子喜歡你,但你不喜歡人家。”

伏城說不出什麽,苦惱神色掩不住,以沉默默認。

陶正被太陽曬得眯了眯眼,搖頭“啧”兩聲:“我也沒比你醜到哪去,要不讓她考慮考慮我?哎,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伏城看他一眼,陶正俯身過去,湊在耳邊:“哥們我閱人無數,小同桌長得漂亮不假,就是有點難搞。要是對人家沒那意思,最好還是早點說清楚……”

聲音不小心偏大,教官淩厲目光射過來,陶正吐吐舌頭,縮回去站直。

伏城鎖緊眉頭琢磨,話說得的确在理,理論知識豐富,可是不好實踐。怎樣算說清楚,之前說得還不夠清楚?說輕了她笑他想多,重了又該鬧崩,可總歸是三年同學,中間又夾了個高彥禮……

想來想去都覺得頭疼,這矛盾的複雜性多樣性是白說的?無奈之下只好總結教訓,要是沒那頓飯,也就不會有這些水,幹脆以後鐵了心保持距離,別再跟她有實質往來。

正出着神,休息鈴響,伏城做個起跑預備姿勢:“我去廁所。她要是再來,你幫我拒了。”

陶正斜着身子看他,一臉鄙夷:“看看你這慫樣。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讓我幫你唱白臉?沒門。”

話沒說完,伏城一溜煙跑了。逃命似地往廁所沖,陶正笑得直不起腰,但笑着笑着心情又忽然失落,沉下臉罵一句:“去他媽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伏城決心在廁所躲夠二十分鐘,摸出手機開機,刷刷新聞,讀讀廣告。等到最後,開機的消息延遲早該過去,對話框依然安靜,沒有任何話語跳出來。

集訓長鈴就在頭頂,震得耳膜脹痛,他垂下眼皮,重新關機。

回去瞥見陶正腳邊喝剩的空水瓶。兩人一對視,陶正攤手搖頭,證實理論:“難搞。”

兩周軍訓馬上結束,當晚集訓場架起篝火,各連随機匹配,圍成一圈唱歌聯誼。

這是訓練之外的娛樂活動,有教官在,但管得不嚴。陶正被那火烤得冒油,也是受不了旁邊坐的女孩唱歌跑調,拉着伏城跑去後排涼快。

兩人天南海北侃了一通,陶正一轉眼,意味深長地盯着遠處:“喲,那不是小同桌嗎?我賭一毛錢 ,找你來的。”

伏城立即按着褲袋起身:“我去接個電話。”

陶正迅速拉住他:“鬼扯,你別跑!我跟她可沒什麽能聊的,你可憐可憐我,我這人最怕尴尬……”

沒想到伏城手機亮相,來電畫面閃爍不停。陶正愣住,絕望地撒手:“我靠,真有電話?”

仍舊是沒備注的陌生號,伏城感謝神仙相助,哪怕是騙子,他也要跟他唠上一個小時。

他朝陶正笑笑,轉身穿過人群,朝遠處跑去。跑到集訓場邊的矮楓樹林,随手接了電話。一個“喂”字沒出口,先聽見那邊細細的雨聲。

熱烈與喧嚣均在背後,一場沒來由的怦然心動,伏城愣了片刻,輕聲道:“希遙?”

雨點從天空紛然墜落,打在透明的傘頂,又濺在柏油路,弄濕行人褲腳。希遙沿街慢慢走回旅館,撐着傘,左手握一束淡紫鳶尾。

最為忙亂的那段日程過去,回國前一天,她終于有心思在路邊的花房買一束花——而看見花,也終于記起被她無意遺忘的伏城。

電話裏久久沉默,他聽着那邊的雨,她聽這邊的喧嘩。似乎還有他的呼吸,很輕,卻恍若近在咫尺。

過一會,伏城說:“為什麽不回消息?”電話更是打不通。

希遙答得平靜:“太忙了。”頓一下又說,“前幾天,手機還丢了。”

這是真話,打來的陌生號碼能夠作證。可還是心虛,聽伏城沒做聲,又慢慢說:“買了新的手機,但是我沒記住你的手機號……”

沒有說完,被他打斷:“沒關系。”

不記得又怎樣?問魏收,問慕容期,或是拜托徐逸州去問高彥禮……哪個不能告訴她?可不論如何,解釋了便好。再不經推敲,他也都接受。

希遙怔一下,問道:“你給我發了很多消息?”

伏城“嗯”一聲,希遙輕柔笑一下:“都說了什麽?說給我聽聽吧。”

都說了什麽?一日三餐,飲食起居,他感冒了,感冒好了,要開學了,軍訓要結束了。

瑣瑣碎碎的流水賬,有什麽好聽的,他也記不全了。總歸,無非都是披着彙報日常的外殼——

伏城慢慢低下頭去:“我想你。”

7小時的時差,想她那邊該是天光大亮的午後。大概不會像自己一樣被夜色渲染了情緒,亦不會像自己,有這麽多想念。

可最終,還是毫無原則接受了她的安撫,她說:“明天就回去了。”

他呼吸着不說話,希遙又說:“去學校接你回家,好嗎?”

唇角抑制不住地輕揚起角度,伏城用力抿一抿唇,開口卻刻意平淡:“好。”

原打算跟騙子共度的一個小時,照數都給了她。可她又難道不是騙子?随口幾句甜言蜜語,便能叫他心悅誠服。

伏城挂了電話,摸一摸發燙的手機。

遠處聯誼活動已經進行到不知第幾個階段,一群人手拉手圍圈跳舞,他第一反應是想起醞州晚報頭條,高彥禮那張帥照。

手機安然落入褲袋,伏城張望着辨一辨方向,打算回去。卻猛然瞥見樹後閃動的影,他認出,聲音驟然下沉:“周茉!”

窸窣一陣響,周茉輕笑着從後邊挪出來。

伏城盯着她,神色很冷:“你偷聽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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