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茉被他語氣吓了一跳,回身指指遠處,弱聲解釋:“陶正說你回去了,我就自己随便走走,沒想到碰見你……你在打電話呀?”
伏城不言語,周茉見他面色沒有緩和跡象,舉起右手,認真說:“那邊聲音這麽大,我只是在這兒等你,可什麽都沒聽見。”
說完仰頭端詳他一陣,笑道:“怎麽啦,這麽不高興。是我打擾你跟女朋友聊天了?”
伏城看她一眼,緩慢而鄭重地點頭:“對。”
周茉聽了一愣,右手向上的三根手指蜷縮,輕放下來。唇邊弧度漸漸消失,在最後一刻,又迅速揚起,恢複原狀。
伏城莫名看着她,周茉彎起眼,真誠地說:“真對不起,我不知道。給你送水沒別的意思,離家這麽遠,我在這兒就認識你一個,所以……既然這樣,那我以後還是離你遠點,免得你為難。”
伏城沒料到這個走向,看她雙眼晶亮,一時有點尴尬,話也軟下來:“這沒什麽,沒必要道歉。剛才也是我态度不好,你別介意。”
周茉搖搖頭,背過手,面朝着他微笑後退:“算啦,我避嫌,不跟你獨處。”旋轉腳踵要離開,卻沒邁步,又回過頭柔聲道,“明天上午彙報表演,今晚早點休息。”
伏城點頭:“你也是。”
周茉“哎”一聲,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別再說:“還是別關心我。有這心思,留着給她吧。”
于是伏城真的不再說話,周茉若有所思地停頓片刻,快步離去。身影很快隐沒在狂歡的人群裏,伏城靠着樹幹看一會,覺得哪裏有點怪,卻又說不上來。
最後擡手揉揉頭發,索性不管了,調出跟希遙的通話記錄看一會兒,把她號碼存好,往宿舍樓走回去。
希遙回到房間,把那束鳶尾插在旅館的花瓶裏。幾小時後回國的飛機将起飛,她翻開行李箱,跪在地板整理東西,一邊側耳聽窗外的雨。
過了好一陣才意識到,就要走了,還買什麽花呢?
手裏疊着衣服,為這舉動啞然失笑。不知是不是也在笑自己,總做些無謂的事,沒多大意義。
襯衣的金屬鏈飾與腕上的镯子碰撞,叮叮地響了兩聲,她看一眼,右手覆上去輕輕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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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有些冷,她将行李箱豎起放在門邊,拿起傘下樓,打算去喝一杯咖啡。慕容期在隔壁房間提前倒時差,能睡着都求之不得,想來不需要把他叫上。
希遙輕聲路過他的房門,走出旅館。“砰”的一聲,透明塑料傘撐開,那上邊還有回來時落上的未幹雨水,嘩啦啦掉下來。
她做一個深呼吸,就要邁步,聽見身後的聲音:“……遙遙?”
他的音色足夠特別,哪怕分開了七年時間,也不能沖淡。
希遙捏一下傘柄,背對着他怔住。
人們說這座城市是浪漫之都,果然不假。潮濕霧氣打濕了睫毛,她慢慢轉過身去,看見曾經給過她浪漫的人。
原木方桌上鋪了刺繡餐布,希遙手扶着白瓷杯取暖。剛出爐的千層酥冒着若有若無的熱氣,甜膩味道也帶着溫度。
她自始至終都垂着眼,沒看坐在對面的男人,盧楓也不急燥,靜靜靠在椅背,偏頭看外邊街景。
桌上擺着空瓷瓶,裏面盛了清水,卻沒有花。希遙視線落在上邊,又看看鄰近的一桌,同樣款式的瓶,插了一支玫瑰。
心裏想着什麽,耳邊溫和散漫的吉他聲便淡去,交談聲也小了。她記起有一年,旬安城下的那場雪。
大學宿舍暖氣開得很足,但僅限于室內,那時她窩在床上讀小說,舍友從外邊回來,一開門,帶進一陣寒氣。
她伸手攏一攏睡衣領,那女孩已經鑽到跟前,企圖拉她起來:“下雪了,你去看看?”
被劇情吸引,她懶得動彈,又不是沒見過,雪有什麽好看。最終還是拗不過,女孩為她拉開窗,把她搡到跟前,提示:“往下邊看。”
她垂下眼,看見漫無邊際的白,還有雪地裏站着的人。不知道他已經在那兒等了多久,肩頭落了厚厚一層雪花,懷裏抱的那束紅玫瑰也是。
女孩在她耳邊笑着慫恿,他聞聲,仰起頭與她對視。
回憶太抓人。希遙機械地攪着咖啡,直到盧楓第三遍叫她的名字,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
終于不得不擡起頭,他的神色倒是很自然,溫聲說:“咖啡要涼了。”
希遙點頭,将杯口湊在唇邊。盧楓看着她,又問:“過得好嗎?”
半涼的咖啡被她當成啤酒,揚起脖子一口氣喝完。太甜了,膩得喉嚨難受,她拿紙巾按一按嘴角,揚起唇道:“很好。”
兩個字便将話題就此打住,希遙心裏哂笑。
過去這麽久,他模樣變了,風度也變了。優雅穩重取代從前青澀莽撞,可也有什麽沒變——坐在她對面的時候,還是沒什麽可聊。
亦或者說,是想聊些什麽的,可惜他說不出口。
她好心,主動結束這場難挨的尴尬,解釋要回去趕飛機了,抓着傘起身。傘面的雨水将她手背蹭濕,盧楓叫她:“遙遙。”
“怎麽?”她問。
他沉默片刻:“對不起。”
四目相對,希遙笑一下,搖了搖頭:“不用。”
瘦削身影将咖啡館沉重的金屬門框推開,盧楓透過玻璃窗,看見希遙撐開傘走近,與他擦肩,又遠去。
桌上為她點的千層酥紋絲未動,他嘆一口氣,起身付賬。手肘不小心磕到桌角,鑽心的痛,他伸手去揉,卻忽然想起來了,她一直都是不愛吃甜的。
是他忘了。
14天的魔鬼訓練,在學校領導漫無盡頭的講話中迎來落幕。
各個連隊齊刷刷站在訓練場燃脂,頭頂太陽的亮度比起前兩周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勝利在望,人心也都寬容,連陶正都沒再罵一句“這鬼天氣”。
耳邊難得清靜,伏城手放在褲袋裏摸着手機,不敢拿出來看,只好盯着不遠處樹影的角度,揣測現在幾點。
天文知識儲備不夠,還沒盤算出來,全場掌聲雷動,慶賀軍訓彙演圓滿成功,人民翻身把歌唱。
教官扯着嗓子喊“軍訓服留好還要回收”,沒人聽他的,陶正推着伏城後背往外擠:“走走!新生群裏說了,今個中午食堂有硬菜。趕緊吃完,叫上趙欽偉去搶浴室……”
伏城被人擠得跌跌撞撞,一兩句解釋不清,艱難地說:“你去找他吧,我不跟你們一起了。”
“為啥?”
萬年不變的标準答案,伏城言簡意赅:“我有點事。”
但陶正比高彥禮難纏:“什麽好事吞吞吐吐的?不說清楚不能走。”
終于擠出操場狹窄的入口,外邊就是廣闊天地。伏城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人群在周圍散開一些,他看向前方不遠,一棵青翠的銀杏樹底下,女人長發在腦後紮成丸子,白色短袖下擺塞進牛仔短褲。
看着他時,笑容與她身邊經過的女孩同樣明媚,亦有些像20歲的她自己。
一個恍惚,他自欺欺人,辨不清她的年齡。
伏城甩開陶正的手,經過行人,朝她走過去。
髒兮兮的軍訓服帶着汗味,他連發梢都是汗濕的。因此到了跟前,看見她這樣幹淨,張開的雙臂慢慢放下。
希遙卻仰起頭問:“好久不見,不抱一下嗎?”
伏城聽了,忍不住笑。小心翼翼把她擁進懷裏,不過也還是虛空的,低下頭,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香水換了。”他說。
“嗯,”希遙應一聲,随口問,“過得好嗎?”
有些幹裂的嘴唇,在她耳畔落下一個粗糙的吻,她聽見伏城低聲說:“你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