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地方很無趣

所謂愛情,終究還是兩個人的事。兩個人的喜怒哀樂,兩個人的膩膩歪歪,兩個人的卿卿我我,兩個人的磕磕絆絆,兩個人的你侬我侬,兩個人的相濡以沫。在時間的洗滌下,經得起考驗,經得起推敲,經得起遠距離近距離的折磨消遣,這才是幸福,才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妙情愫。

而如今的林語綿,卻是連自殺都不被容許,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死心塌地的跟着敖子嘯,另一條則是被敖子嘯死纏爛打到死。無論哪條路,都注定不會通往幸福。

所以,她發誓,一定要逃離這個龍宮,至少也應該回到凡人生活的地方。免得與這些小魚小蝦相處久了,一不留神也長出了尾鳍,忘記了可以用肺呼吸的美好。因為她是溺死鬼,所以生前對水有無限恐懼。敖子嘯卻說,即使在水底,她依舊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凡人,不過沾了些仙氣仰仗着脖子上那顆黑色珍珠勉強适應水底的生活。一旦珠子損毀,她随時随地會被再度溺死。

不過,林語綿也想換個死法,至少不想再泡在水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一日,水波徐徐。敖子嘯扔下一句:“不要亂跑!”便出門了。

林語綿纏着這錦華宮唯一一個願意和她說話的漣漪軟磨硬泡了一個上午,才套出一個可以逃回凡間的方法。漣漪說,出門往西,有一條路可以直通水面,看到兩排整齊的珊瑚,一直往下走就對了。

林語綿順手牽羊三顆夜明珠,又對床榻上敖子嘯那個白玉枕頭虎視眈眈了一會兒,終究覺得背着這個大家夥逃竄有些累贅,便含淚将它多瞅了幾眼,甚為歡天喜地地爬出院牆,往西邊去了。

這一路甚為通暢,除卻兩列整齊的淡藍色珊瑚樹,沒碰到任何一個搖着尾巴的阿魚阿蝦,真真是逃跑的絕佳時機。

不過,這條路反反複複走到天涯海角,卻依舊走不出去。林語綿抱着大不了被逮回去的決心撓撓腦袋,恍然明白了過來。因得自己是個凡人,才會識不得神仙們的障眼法。那個敖子嘯便是猜準了她即使逃跑,若無內應輔助也斷不會跑遠,所以,才那麽放心坦然地甩開潇灑的背影揚長而去。想必,因為自己凡的徹底,多麽偷偷摸摸的逃跑都會被解讀成飯後散步消食之類。

眼見天色蒙蒙亮,一想到敖子嘯不久之後将嬉皮笑臉地把自己圈進懷裏,伸着鬼爪在臉上一頓倒騰,并且溫柔甜蜜地說一些讓人快把胃口吐出來的惡心話時,林語綿便絕望地向珊瑚樹倒了過去。事到如今,便是逃不出魔掌,也要讓魔掌找起來費點麻煩。

她是鐵了心要與敖子嘯鬥争到底的,所以這一躺亦非常視死如歸。結果脖子被樹枝絆住,一口氣未來得及提上來,便覺雙手雙腳都被軟趴趴的樹枝漸漸纏緊,并且大有越纏越緊的趨勢。可能單純的珊瑚蟲們還以為是從天而降的大餡餅,準備開一次葷腥,嘗嘗鮮。

林語綿瞪着眼,仰天問曰:“不是又要死了吧!”

蠕動的觸手未有回答,只将她摟得更緊。

她想,反正死不了,不如借此看看那個目中無人的太子殿下是不是随便編了幾句好聽的話來騙她。反正她一個凡人沒有見過世面,自然不知道超越生老病死乃是神仙的專利。

就在珊瑚樹越纏越多,幾乎要把林語綿吸收時,一雙纖纖玉手揪住她的腳腕,輕輕一提,便從樹枝中如拔蘿蔔般把她拔了出來。

林語綿視死如歸地落地,撣撣身上黏糊糊的液體,半閉了雙眼,摩擦着同樣黏糊糊的大臉,嚷道:“想不到,一覺醒來,天都要黑了!”

對方無言,只遞過來一塊絹白的帕子。帕角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被水流沖動,大有展翅高飛的架勢。

她睜開眼,接過帕子,準備迎接輕浮的擁抱,以及軟得牙疼的呼吸。

不過,眼前這個看似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哥正托着雲淡風輕的微笑杵在她的視線裏。見她張大嘴一副要吞蒼蠅的模樣,那圈笑意便如煙霞般慢慢散開,連發梢和睫毛都抖開一陣芬香。

“你是誰?不會是敖子嘯變的吧!”林語綿直白而不信任地問出口,直勾勾地盯緊他的臉害怕漏掉蛛絲馬跡般瞪了過去。

少年雪花般輕輕一笑,唇角彎起清爽的弧度,繼而淌開細滑的聲音回了句:“姑娘多慮了,小仙離不開這片林子的。”

林語綿點點頭,眉心皺得令人心酸。顯然,她突然覺得大家同病相憐,萌生出無盡的相見恨晚之感。她熱情地扒住少年的手,安慰道:“想不到那個敖子嘯還有斷袖的嗜好,真是罪孽深重啊!”

少年撲哧一聲笑得紅唇一哆嗦,繼而眉眼一彎,糾正道:“姑娘恐怕對太子殿下有些誤會,便是這正經取向還是不容置疑的!”

“我倒是巴不得他是個斷袖呢……”林語綿垂下頭,小心翼翼地低喃了一句。她雖則對少年很是同情,但是聽這少年的語氣大約是在敖子嘯的惡勢力下屈服了,她便是要提防着,面色如此清爽的少年會不會是敖子嘯的托兒。

少年自然聽到了她的憤言,已猜得出她心裏所想。遂抽開手,指着這條漫漫無邊的長路,善良道:“這條路,以姑娘的能力是沒辦法走出去的!”

“那你能幫我嗎?你好歹也算是神仙啊!”林語綿死死地抱住一線生機,眼神也随着水波延展而去。

少年沉默半響,嘴角的笑紋僵了又僵,終究還是目露失落地垂下頭,回答道:“恐怕……小仙亦無能為力!”

“罷了,我便知道你有你的難處。畢竟,那個敖子嘯是這龍宮的老大嘛!”林語綿揚起臉,迎着水波擠了個笑容,眼角亦劃開一片光芒。這不過是漫長逃跑生活的開端而已,她還有機會。

少年無言,只舒緩了唇角,慢慢擡起一雙澄澈的眸子。

林語綿打量着面前這張與敖子嘯完全兩種風格的臉,有些感慨,這龍宮真是好地方随便一個小魚小蝦都如此清秀俊朗,難道愛美也是神仙的天性?

“你叫什麽?為什麽被關在這裏呢?”她難得見到一個願意聽自己說話又如此溫和的人,便是拉家常也好緩解一下逃跑未遂的失落心情。于是将話鋒一轉,走起溫柔大姐姐的路線。

“小仙名喚子羽,論輩分大約算是太子殿下的叔叔吧!如今被困在這裏乃是自願,亦無感傷之說。”少年自報家門,卻委實讓林語綿眼前一亮。他竟然是敖子嘯的叔叔,難道這神仙都長了張娃娃臉?

林語綿甚為稀奇地瞧着他,眼睛裏騰起一片扭捏的顏色,似有萬千語卻終究口難開。為轉移胡思亂想的精力,她把沾滿了粘液的帕子在空中揉了揉,搓洗幹淨,方才坦然地遞回去,道了謝。

少年将帕子收下塞回袖兜,大約瞧出林語綿的疑惑,淺笑着擺擺手,寬慰道:“小仙便是在兩萬年前便應魂飛魄散了,幸得有上神相助方才保全如今的肉身,不過……亦與活死人無異。”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被湖水洗滌地分外幹淨,盯久了竟生出含淚的幻覺,便覺再說下去定要痛哭流涕。

林語綿最怕人哭,尤其受不了男人哭,見他眼底泛冷光,遂果斷地開口阻止:“此處無甚風景,想必你是度日如年吧。不若以後我便搬些好玩兒的東西與你解悶。”

娃娃臉大叔點點頭,眉間光芒轉瞬即逝,他撫摸着身側那排同樣孤獨寂寞的珊瑚樹,眼裏翻騰起粼粼波光。

“若說解悶,小仙還真有一處寶地,數萬年下來亦習慣了孤苦。”他覆手在空中一擺,面前的珊瑚樹嘩啦一下豁然洞開,一條波光粼粼的水道猛然乍現,放眼一瞧竟是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花浪中有不知名的星兒般的花兒點綴着,嫩綠的莖葉在海水中舒展婀娜,恰似一場歡樂的談笑。

林語綿愣神地瞧着微風下翻卷而來的花朵,詫異道:“這水底竟有鮮花?我一直以為只能長珊瑚呢!”她揉揉眼皮,想起自己大約是沾了敖子嘯的仙氣竟然不再近視,如今不戴眼鏡的她對這個過分透徹的世界總是心存懷疑。

直到她嗅到本不該在水底沉浮的香氣時才蹦跳着跑了半步,停在子羽面前,頗為震撼地豎起大拇指贊嘆道:“果真是好地方呢!整日面對着花花草草恐怕會生出隐居的錯覺,淡雅的很!”

少年羽毛般一笑,将指尖輕輕戳上林語綿的額頭,只見一圈幽幽藍光如流水般緩緩流進眉間,一股通徹透涼之意直達周身。她一驚,不禁後退一步。

少年伸手扶她站穩,笑靥如花。

“如此,姑娘便可看見這通往花海的道路了。”

林語綿點點頭,凝了他的臉,大義凜然道:“反正咱們同是天涯無自由之人,不若就互相幫助吧。反正我這一年半載大約也逃不出去了,以後,便是不想看見敖子嘯我便來尋你玩兒,順便帶點東西來。你喜歡什麽?吃的、喝的、玩兒的、用的,只要敖子錦華宮有,我便都給你帶來。”

少年被她的熱心腸熏陶得通體舒暢,頓覺溫暖入體,驅逐了長年的孤寂寒涼。他抿嘴一笑,嘴角邊上竟驚現一朵姿态頗為幽靜的梨渦。林語綿瞧着喜慶,非常配合的跟着咧咧嘴,嘟囔着:“你也別老叫我姑娘,我有名字的,林語綿是大名,剩下局部,你看着随意吧!”

“那……喚作綿綿可好?”子羽一語将出,驚起林語綿一排疹子。

她猛烈地搖頭,嚷着:“除了綿綿,這個忒膩歪,而且敖子嘯就這麽叫,我很反感,換一個!”

“小綿?”子羽小心翼翼地看過來,見林語綿點頭才放心地延展了面上肌肉。

定了稱呼,林語綿便全身心地投入賞花的行列,瞅着滿目姹紫嫣紅,心中頗為激動,只因這些花好多都是她認識的,比如郁金香、雛菊、丁香、玫瑰、百合……如今她身在異鄉,見到凡間的花花草草都感動得要死,畢竟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凡人。

“這些來自凡間的花兒,為了使她們适應水裏的生活,我委實費了不少心力。”

身側輕飄飄的話語裏,林語綿聽出了辛苦。她複又豎起大拇指,贊嘆道:“真真是極好的!”

子羽展眉,笑容不胫而走。他的笑便如這花兒般,美得一塌糊塗。他擡手路過花瓣,無不憐惜地将白玉般纖細的指尖撫摸過去,花兒像回應他一般紛紛點頭哈腰笑得含情脈脈。

林語綿自莫名其妙地來了這水底龍宮就一直被敖子嘯牽制着神經,為自保經常夜不能寐,日日臨戰狀态。今天見到這片開得荼蘼的花,突然有些被治愈。她自然感激這個如花朵般純潔的人,順帶将他納入了朋友的範圍。她陪着子羽種花植草侃了會兒萬物生,才惋惜地起身走回了敖子嘯的寝宮。

那個閑散的家夥正在院子裏訓斥漣漪,大約因為林語綿的出逃而遷怒他人。

瞧着他那盛氣淩人的側臉,躲在珊瑚後的林語綿生出各種嫌棄,随手将順來的三顆夜明珠丢了出去,砸向他的腦袋。

敖子嘯感到殺氣,利落地躲過偷襲,冷着一張臉回頭,卻見林語綿着一件淡綠色長裙自珊瑚後走出。這件雲衫出自漣漪之手,袖口上繡着栩栩如生的金魚,金絲勾勒出幾片祥雲煞為貼身地将她那白皙的臉襯托得清新脫俗。裙擺下面還密密麻麻翻滾着海水雲圖,胸前藍色寬片錦緞裹胸,完全凸顯了她那婀娜的身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正合敖子嘯的品味。

他瞧着林語綿路過身側,眼中撩起波光,在朦胧的水色裏綻出一笑,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柔和至極。

漣漪瞧着自家太子殿下又起色心,遂低嘆半聲,果斷退出了電燈泡的行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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