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傷幾日便痊愈實在駭人聽聞, 我和半兵衛老爺子跪下請求鏡少爺呆在房間裏安心養病。

鏡少爺很不樂意,但還是同意了。

最後一個知情者緣一少爺自那以後越來越頻繁來鏡少爺這,常常盯着鏡少爺額頭的斑紋不放。

“哥哥。”

“嗯?”

“哥哥?”

“嗯。”

被念得煩了, 鏡少爺就會把緣一少爺抓過來放在膝蓋上, 編起辮子。

“這是什麽?”

“叫做麻花辮,卷發編成辮子比較好打理哦, 緣一每次梳頭發都會有很多打結對嗎?”

“嗯。”

緣一少爺一點不反抗乖巧地坐在鏡少爺腿上,清醒一點緣一少爺, 不要被鏡少爺騙了,他只是想編辮子而已!

“這可是強者發型, 夜兔都這麽梳。”

夜兔又是什麽品種的兔子, 和打火雞是同一個地方的産物嗎?

我悲哀的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吐槽役了, 就是在一個大河劇裏充當笑料的角色。

“绮羅香,你為什麽還在這裏?不回去照顧無慘嗎?”鏡少爺擺弄着緣一少爺,卻對我如此冰冷,換作從前我肯定不會反對, 但是現在,我绮羅香也是有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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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想伺候鏡少爺。”

鏡少爺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唉唉唉”嘆着氣,“但是無慘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別人照顧他我不放心。”

好、好吧。我咬着牙同意了,為了鏡少爺哪怕是地獄我都能去。

緣一少爺抓着鏡少爺的衣領, “親弟弟?”

“對哦, 我和無慘是同一個母親的同胞兄弟, 緣一你和耀哉岩勝才是同胞兄弟。”

緣一少爺好像沒理解, 我想捂住鏡少爺的嘴讓他別說傷害緣一少爺的話,“緣一是不一樣的,知道現實的小鬼和活在虛幻世界的小鬼歸根結底的不一樣的, 我和緣一是敵人哦,如果是無慘的話,朝顏夫人恐怕早就咬上來了。”

為了少主的位置,母子和母族女人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但是緣一少爺還太小了,為什麽要讓他知道這種事呢?

我難過地看向懵懂的緣一少爺,他低着頭,纖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地是否在哭呢。

我又回到無慘少爺的院子,春天的櫻花又要盛開了,新的一年又到了,無慘少爺的身體還是時好時壞,他好像終于懂得夾起尾巴做人,已經十天沒打我了。

我喜極而泣,同時又覺得自己實在沒出息。

與源家的婚禮定在五年後的春季,因為老爺死了拖延了三年,源賴光進入陰陽寮修習陰陽術婚期又延遲,一直到鏡少爺二十幾歲兩人才完婚。

我和半兵衛爺爺的孫子梅太郎相處了一段時間,因為他實在太高了,是巨人中的巨人,性格還極其的詭異,會做出讓我給他打傘的奇怪行為,而且沉迷繪畫……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非常抱歉!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抓着衣角拒絕了梅太郎。

“嗯,我知道了,你以後還能當我畫人物畫的參照物嗎?”

“……”

他好像沒聽懂!

傻大個!

“梅太郎啊,那不是個傻大個嗎?”鏡少爺有一次聽我提起梅太郎,竟然記得他,傻大個這個形容詞簡直不要太貼切!

平安京人喜歡的是鏡少爺這樣纖細風流的美少年,或是源賴光那樣的男人,總之不喜歡傻大個!

·

“十六夜夫人死了。”

收到這個消息是兩年前的夏夜,我點了點頭,十六夜夫人的身體很糟糕又每天哭泣,連璎夫人都死的那麽早,十六夜能堅持這麽久真的不可思議。

貴族女性的壽命真是短暫啊。

我想到十六夜和朝顏夫人的母親,巴姬禦前先是嫁給入源家卻又被平家搶走,不得不嫁給敵人,生下十六夜公主後又被平家轉贈給外戚大流院惡城,前幾年又被嫁給了五條家,五條家是藤原家的分支。

平安時代藤原家嫡系分支有三:近衛、松殿、九條。

近衛家分出鷹司家,九條家分出二條家和一條家,近衛、鷹司、九條、二條、一條被稱為五攝家。五條家是藤原氏族沒落的三支系之一——京家的後代。

藤原家的遠親。

那時巴姬禦前已經四十幾歲了,還沒有逃脫工具人的命運,聽說給五條政行生了一個女兒叫晝顏禦前。

“貴族女人的命運真是……”

我和阿粳坐在屋檐下一邊納鞋底一邊說。

“這也不是她們能選擇的,哪怕是農夫的女兒十有八九也會完全服從男性親屬吧,這是為什麽呢?”

我不清楚。

好像自古以來就是這樣。

于是問鏡少爺,少爺說“因為男人糾集了一群男人把女人打倒了然後告訴所有的女人你們的地位低下腦子發育不如男人力氣不如男人沒有男人無法生存……”

“這是真的嗎?!”

“你不是一個人活的比跟父親兄弟在一起時更好了嗎?”

“鏡少爺!我決定了!我要嫁給近衛天皇!”

鏡少爺從榻上滾了下去。

我想笑,但是忍住了。

陛下已經十歲了,雖然我年紀有點大……

“嗯……陛下的确需要母親姐姐那樣的女人疼愛,不過,後宮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啊。”

“我不想再伺候無慘少爺了!”

自從無慘少爺發現自己無法石更後脾氣變得更加暴躁了,真是奇了怪了,又沒人教導他石更的相關知識,送進去的書我都逐一排查過了,怎麽還會這樣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差點忘說無慘少爺和緣一少爺見面的那天了,八歲的緣一少爺輕巧地避開了我的圍追堵截,闖進了無慘少爺的房間,從沒見過面的兄弟二人對視,無慘少爺不認識緣一少爺,問,“你是朝顏夫人的哪個兒子?”

“我是緣一,你是鬼舞辻無慘……”緣一少爺露出十分困惑的模樣,一步步走到無慘少爺身邊,将他按住,“你不該是這樣的!”

無慘少爺被一個小孩子壓的完全動彈不得,別說多憤怒了,可他只能——無能狂怒。

緣一少爺不知道在找什麽。

“我總是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裏我在找一個叫無慘的人,走過了很多地方,去過海邊上過高山,進入叢林,從年輕到年老……”

“我曾經找到過他一次,但是被他逃掉了,我将他砍成一千多塊,他還是活了。”

“……”

這是什麽仇什麽怨!

原來您不是出于想見哥哥才契而不舍的闖關嗎?

我将緣一少爺送到鏡少爺那,說:“緣一少爺似乎一直在做關于無慘少爺的噩夢,您哄哄他吧。”

鏡少爺饒有興趣地問,“你夢裏的無慘什麽樣子?”

“他有五個大腦七個心髒。”

“嗯?”鏡少爺疑惑地歪着頭,“沒有三個唧唧嗎?”

我:“……”

緣一少爺:“……”

您對緣一少爺吐什麽毒液呢?!

我連忙捂住緣一少爺的耳朵。

鏡少爺左手敲右手心,“哦,我記起來了,是二設啊,哈哈哈哈,原來沒有三個唧唧嗎?”

您遺憾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說起來無慘也十七歲了呢,卻沒有一門婚事。”

“鏡少爺,請恕在下僭越,無慘少爺不具備男性能力且醫師斷言他活不過二十歲老爺生前也沒考慮過讓無慘少爺結婚您何必去害好好的女孩子呢難道最懂女孩子心事的您要為了弟弟違反一直以來的原則嗎?”

“……你好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绮羅香。”

我端莊地告退了,身後傳來鏡少爺恍然大悟的聲音,“因為原裝的唧唧是死的才制造出三個唧唧嗎?!”

我一趔趄。

·

“滾出去!”無慘少爺房間裏又傳出怒斥,然後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老邁的大夫捂着被木器砸腫的額頭出來,我連忙過去道歉。

“怎麽樣。”

“大限已至,本人應該能感覺到。”

“這段時間您多費心了。”

“绮羅香姑娘能一直照顧他這麽久才令老夫佩服,老夫第一次遇到如此難相處的病人,老夫馬上要回熱田老家了,以後不能再來府上。”

我一急,“那無慘少爺該……”

“別着急,我介紹我的弟子來,他一直在各地游歷,最近會回來繼承我的藥屋。”

“這位醫師的技藝如何?”

“比老夫要好。”

那萬一把無慘少爺治好了怎麽辦?

我送走大夫,在門外等了一會,直到砸東西的聲音消失。

承擔了太多的木器們依然維持着完整的形狀,太好了!

當初的決定果然無比正确。

“以後木下醫師不會再來了。”

“木下是誰?”

死吧,人渣無慘少爺。

“木下醫師的弟子會接替他成為您的醫師。”

“我要死了嗎?绮羅香。”

昏暗的房間裏,無慘少爺背對着我,他的脊背單薄,海藻一樣的長發披在肩上,顯得很是可憐。

但是我心硬如鐵。

“我看起來像是不久于人世嗎?”

無慘少爺回過頭,那是一張比雪還要白的臉,漆黑的卷發,血紅的春……簡直像白雪公主一樣!瞬間,我想起來鏡少爺講過的故事。

……完了,我竟然在無慘少爺問了那種嚴肅問題的時候笑出來了。

如果無慘少爺身邊有兇器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捅進來的,但是他沒有啊,他連一個有用的唧唧都沒有……我嘲笑着可憐的無慘少爺,心中唾罵自己竟然嘲諷将死之人,可同時又感到無比快樂,我果然是壞掉了吧。

我壞掉了肯定是無慘少爺的錯。

都是他害的。

新的醫師很快來了,那是個笑容爽朗的黑發青年,看起來是個好人。

“如果您堅持不住的話,請辭也沒關系的。”就職前我對醫師說。

“藥醫師,叫我阿藥就可以。”

……

“新的醫師來了嗎?”鏡少爺說。

鏡少爺似乎對新來的醫師很關心。

“绮羅香,你為什麽離我這麽遠?”

“少爺,你為什麽要吃這種食物?”

“你說大蒜嗎?很好吃啊。”

我拼命搖頭,光是問道味道就很難受了,更別說生吃,做菜也不行,我的口味非常清淡,最喜歡的是水煮面。

“藥醫師啊,要每天向我彙報藥醫師的情況,聽到了嗎?”

我敏銳地察覺到鏡少爺這次的口氣非常認真,不由得正式行了大禮,“是。”

藥醫師英俊帥氣寬厚是個非常優秀的好男人,我很心動。

即使不是少爺命令,我也願意跟他在一起。

藥醫師在無慘少爺的院子裏找了個偏僻的小房間,拿來許多藥物,“無慘少爺的病,我有一些想法需要驗證,能幫我嗎?绮羅香?”

我點點頭,一面幫藥醫師制作藥物,一面又把研制情況偷偷告訴鏡少爺,鏡少爺為什麽要偷偷知道,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問醫師啊。

我不知道原因,卻還是感到心虛。好像背叛了藥醫師似的,不對!我是鏡少爺的人啊,這才是絕對的。

“你喜歡新來的醫師嗎?”鏡少爺問。

我點點頭。

“不當中宮了?”

我搖搖頭。

“女人真是反複無常……”

我瞪着鏡少爺。

雖然不敢言語不敬,但我已經學會用眼神表示憤怒了。

終于到了那一天——

那天下着瓢潑大雨,天仿佛漏了般,雨砸的人都疼。

我冒着雨來到鏡少爺院子裏,告訴他藥已經研制成功了。

鏡少爺站了起來,說:“這麽久了,我也該去看看無慘了,我唯一的同胞兄弟。”

鏡少爺竟然要去看無慘少爺!他從沒去看過無慘少爺,雖然命我照顧無慘少爺,又把母親的兩位家臣黑長和阿粳安排到無慘少爺院子裏,年幼的我以為鏡少爺這麽做是因為在乎無慘少爺,許多年後我才發現,或許,鏡少爺從始至終都不在乎無慘少爺的死活。

他在意的只是,在那個關鍵時刻,的一碗藥而已。

我們來到無慘少爺的院子裏,藥醫師已經把藥碗遞到無慘少爺手邊了,無慘少爺病的很嚴重,連藥碗都拿不住了。

鏡少爺飛快越過我,來到無慘少爺身邊,劈手奪過了藥碗,隐蔽地往嘴裏扔個個蒜頭把無慘少爺的救命藥灌下去了!!!!!!

天吶!您為什麽要搶走無慘少爺的藥!

不僅是我,藥醫師和無慘少爺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

“你是……”無慘少爺有氣無力地說。

鏡少爺笑眯眯地,“不記得兄長了嗎?”

無慘少爺就見過您一面吧還是在宴會上十幾年了怎麽記得住!

藥碗只剩了底,我暫時還不知道鏡少爺迷惑的行為是怎麽回事。

“好了。”鏡少爺把藥碗塞進藥醫師懷裏,“我只是想嘗嘗無慘平時都喝得什麽藥。”

“哦哦,”藥醫師也懵了,“藥罐裏還有剩下的我再盛一碗給無慘少爺。”

“還有剩的?”

少爺又用我看不懂的目光和口氣說話了。

好一會他才說,“既然如此,那就給無慘再盛一碗吧。”

鏡少爺半點不拖泥帶水地離開了,我撐着傘追上去,“您什麽要那麽做?”

“或許是無慘的命運真的不可更改吧。”鏡少爺越過我,走入滂沱雨幕中。

我偏過頭,看到藥醫師小心地端着第二碗藥進入無慘少爺的房間。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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