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個叫19歲的聖誕節

12月25日,聖誕節,這座城市下了好大一場雪。蘇格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圍着兔毛圍巾走在燈火通明的長街,還是覺得冷得要命。熙熙攘攘的人流上空,升起雪白的霧氣。她擡起手,放在唇邊呵了兩下,霧氣氤氲,剎那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雪花像記憶的光芒,大片大片地墜落,将蘇格所有的思緒帶回19歲那年,高三的那個聖誕節。

一樣的12月25日,也下了一場沁涼的大雪。

因為已經是高三,學校本來不讓班級在這個時候舉辦聖誕聯歡的,但是田靜老師直接沖進校長辦公室給校長上了一節心理健康課。也不知道校長是真的受感染了還是被念煩了,反正最後是同意了抽出晚自習最後兩節課來舉辦各班的聖誕聯歡。

于是,連續幾個月被習題卷壓迫得恨不得送校長去養殖廠喂豬的高三,在接到這項這無異于大赦的消息時,整棟樓沸騰得差點掀了房頂。

不知道這個聯歡對學校的業績是否有幫助,但卻鑄就了那些青春年華裏蘇格心中最靓麗的風景色。

那天,季茗和班長去拟了節目和采購清單。蘇格負責教室裝修。顧笙遠、李雅珊等幾個班的班幹部負責采購,把各種各樣的裝飾往學校搬。

孟北抱了20多棵聖誕樹進來,每個班一棵――自己班的自然是最大最漂亮的那棵啦。田靜的辦公室也搬去一棵。

高三的書和講義也是成堆成垛的,教室根本不方便改動,所以大家就借用了教室門口的那塊還算寬敞的綠化帶,所有原本光禿禿的灌木叢被紮上了彩綢,五彩斑斓的氣球貼滿了一面牆。那棵最大的聖誕樹被安放在場地中央,像所有童話裏都會描畫的夢幻,編織出他們期待的年華。

由于學校不讓插彩燈,但是聖誕節要是沒有五彩缤紛的燈盞,黑漆漆的難道他們花兩節課來數星星?于是,鄭兮媛拿開一大罐熒光粉,往氣球裏裝,往聖誕樹碧綠的葉子和裝飾物上抹了個遍。

“田靜老師,你是怎麽跟校長那個老頑固說的?”孟北抱着裝飾聖誕樹的一箱熒光彩球走過。

田靜神秘地淺笑,推了他一下:“行了小子,工作一大堆呢,忙你的去!”

說完就去幫忙刷熒光了。

下午的時候,雪停了一會。金色的陽光那麽清泠,仿佛能照進他們滿含笑意的眼底。

蘇格向顧笙遠那邊看了一眼,皺了皺眉。他并不算多麽好看的眉眼,只要一笑,她就感覺心跳會漏一拍。

她看了田靜一眼,轉頭叮囑小胖:“我有事離開一下,你把這裏的彩綢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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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小胖茫然地地點點頭。

蘇格放下綢帶跑到田靜旁邊,小聲道:“可以去一下你的心理咨詢室麽,田靜老師?我有點小問題。”

看着她閃爍的目光,田靜會意地點點頭:“我和蘇格去取點,大家繼續努力!”

說罷,就和蘇格走了。

心理咨詢室。

“說說看,蘇格。”田靜細心地帶上門。

蘇格猶豫了一會,抿了抿唇:“田靜老師,你有沒有……暗戀的經驗?”

田靜眨巴了兩下眼睛:“有。”

“那,那你後來告白了嗎?”

“告白了。”她說,“但是失敗了,因為種種原因。”

“後來呢?……”蘇格摒住呼吸。

“沒有後來了,偶爾見了面也總是很尴尬。”

蘇格不說話了。

“小丫頭你有暗戀的人了?”她以語中的,蘇格一愣。

田靜的目光既不溫柔也不冷漠,平靜得像微涼的茶。

“嗯。”蘇格終于點了頭。

“他叫什麽?說給我聽聽不介意吧?”田靜又問,半響,沒有聽到任何回答,“你不想說?”

“…不是。”蘇格聳聳肩,“他叫顧笙遠。”

“哦,隔壁班的那個顧笙遠。”她用的是肯定句,“早戀克不太好,蘇格。”

“我知道。”蘇格無力,“但是這種事我說了不算,他就站在那兒讓我喜歡似的,除非我失憶,除非時光倒流,讓我不要在那個時候遇見他……但是這不太可能。”

“不行。”她脫口而出,“我做不到,我沒把握。”

“你也說了,這事兒已經發生了,你說了不算,不可能事事有把握。”

“……只有這件事不行,我還不想和顧笙遠走到一見面就尴尬得說不出話來,這比陌生人更讓我難受。”

田靜意味深長地打量着她此刻的表情,頓了頓:“你預備等到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

“蘇格,這件事以我的立場只能給你建議,至于最後的決定得你自己做決定。說還是不說,喜歡還是不喜歡,你自己來判斷。”

蘇格垂眸:“田靜老師,這樣喜歡一個人值不值得?”

田靜嗤嗤地笑,拍了拍她的頭:“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知道這麽多?值不值得,不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事麽?”

蘇格眨着眼,沒再說話。

後來,蘇格說。她這輩子,最恨的人叫蘇格。

最後悔的事,是愛上顧笙遠。

但是,這與值不值得無關。

“孟北!顧笙遠!過來幫忙!”因為決定三班聯辦,所以鄭兮媛很不客氣地把隔壁班也使喚上了。

季茗正往聖誕樹上挂彩球:“蘇格和田靜老師怎麽去了這麽久還沒回來?要不要讓兩個男生去幫忙?”

話音未落,蘇格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從後面響起來:“鄉親們,看看我們帶了什麽!”

她們抱着一個紙箱走過來。

衆人圍上來看,是兩套衣服,一套是聖誕老人的,一套是……聖誕女郎?!

“這這哪找來的?!”小胖不禁愕然。

“這是機密。”田靜眯着眼,跟一老狐貍似的,轉頭把聖誕老人的衣服扔給孟北,“青少年,這個是你的活了!”

聞言,孟北倒是樂得歡脫,爽快地一口應下。

“那麽這套……”田靜奸詐得像小紅帽裏的狼外婆,拎起了聖誕女郎的火爆套裝,向四周瞟了一眼,“我們班有沒有身材好的?”

她那期待的神情令衆人不由得背心一涼,大家互通了眼神,然後頗有默契地後退一步――把季茗留在了前面。

季茗錯愕地回頭瞪着衆人:“你們這群沒人性的!!”

“那就拜托你咯,季茗同學……”田靜把衣服往她懷裏一塞。

看着懷裏的套裝,季茗有種被賣了的感覺,想到這,她的心窩窩狠狠抽了一下。

蘇格凍得直抖,又看了看季茗手中單薄的超短裙,後槽牙磕了一下――這丫真有自我犧牲,娛樂大衆的精神。

衣服才安排好,鄭兮媛急匆匆地跑過來,說燈光不夠,問怎麽辦。

季茗讓她別慌,仔細想了想:“顧笙遠,小胖,你們去查一下三個班一共有多少電筒,全收來用!還有,珊珊,你們買的熒光棒呢?”

李雅珊立刻把一袋熒光棒拎過來:“全在這了。”

“把熒光棒散開綁在樹上。”田靜說。

噢了一聲,她趕緊帶人去辦。

蘇格看了小胖一眼:“愣着幹什麽?還不去幫珊珊?”

小胖和顧笙遠也忙開了。

“我覺得還不夠。”季茗直搖頭。

“那,那怎麽辦?”

她環顧四周,最後把主意打在停在學校車棚裏的幾輛私家車上,狡黠地一笑:“這樣應該夠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寒風刺得人骨頭縫都在發痛,但是聯歡的氣氛卻依然熱火朝天,

孟北把家裏的音像搬過來了,還帶了幾個中央電視臺用的無線話筒。孟叔叔開車把東西送來的時候,看那架勢,蘇格覺得如果時間再充裕一些,他準能把家庭影院都搬來。

之前塗的熒光粉在如墨的夜色中散發出溫柔的光,那绮麗的景色就像成千上萬的螢火蟲聚集在一起才會有的夢一般的美好。高大的聖誕樹上,銀色的星星在夜幕中煞是明亮,仿佛為了承載19歲的他們關于未來,所有的夢想。鈴铛,糖果,紮着彩帶的禮盒……蘇格都塊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并不是多麽華麗的聖誕節,可一旦想到不久之後的天各一方,她就覺得自己感動的要哭了。

在幾十個手電筒和車燈的燈光下,整個場地一片明亮。倉促的氣球,簡陋的幕布,沒有華麗的道具,沒有唯美的燈光效果,卻是他們生命中最美的青春舞臺。

“河馬姐,音響怎麽樣了?”顧笙遠問。

鄭兮媛快速調試:“随時可以使用。蘇格那邊呢?”

“舞臺布置完工,正和小胖審核節目順序!”

“季茗和孟北的衣服呢?”

話音剛落,那邊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毫無懸念,是季茗換完出來了。鄭兮媛往那邊掃了一眼,就見季茗一身火紅短裝,小T恤,超短裙,鵝黃色的短靴和護腕,一頭黑發紮到頭頂,還化了妝,大方火辣地朝這邊走來。零下的低溫,她看起來竟一點也不冷的樣子,跟一妖精似的,正好應了那句“美女就應該用來轟炸世界”。

人群中突然響起某人的驚呼:“哇啊!老師!有人流鼻血了!!”

衆人看着季茗,不知是誰嘆了一句“紅顏禍水”。

聯歡正式開始的時候,田靜說:“小崽子們,今晚都給我歡脫起來!”

青春就應該張揚,不張揚就沒有光芒。

青春就應該驕傲,不驕傲就沒有上進心。

青春就應該狂妄,有狂妄才知道正值年少。

關于那個聖誕聯歡,蘇格之後根本記不起表演了多少節目,更不記得穿着聖誕老人衣服的孟北和性感的讓人直飙鼻血的季茗是用怎樣美好的表情給大家派發禮物,她所能記得的東西實在太少。

比如說,“真心話大冒險”游戲中,被點中的田靜。

“嘿嘿,老師,到你了。”孟北壞笑。

田靜願賭服輸地聳聳肩。

“老師,你得說一件你最近瞞着我們的事,什麽都行。”

田靜猶豫良久:“真要說?”

“老師,耍賴是小狗啊……”

“好,好。我還真有一件大事。”田靜緩緩掃過衆人期待的臉,鄭重地清了清嗓子,“我懷孕了。”

一片肅靜中,她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良久,衆人看着她:“你,說,真,噠?”

“你們不用這麽懷疑我吧?”

尖叫瞬間爆發,估計這會連校長都聽得無比清楚。

“老師你怎麽不早說?!”

“孕婦不可以着涼,快加件衣服!”一個男生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

顧笙遠搬來了墊了軟墊的椅子。

蘇格脫口就喊:“我要當小孩的幹媽!”

田靜嗤地笑了:“我這是孕婦優待麽?”

很久以後,蘇格都還記得,被一群學生包圍在中間的田靜的表情有多幸福,簡直像飛上了雲端。她覺得,那一刻的田靜真是美呆了,怪不得人家都說孕婦的魅力是不可抵擋的。

田靜說,等小孩生出來要抱來給大家看。

她說,小孩的滿月酒54份禮物一份都不準少。

還說,孩子的名字也想和大家一起研究。

她說過,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當了老師。

孟北說,他要送孩子一輛最好的學步車。

鄭兮媛說,她要和蘇格搶幹媽做。

蘇格說她不讓。

季茗說要是生女孩她就把她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漂亮……

那些約定,沉澱在年華裏,花時未至。

再比如說,那首畢業歌。

蘇格不知道這算不算提前告別,她純粹想唱,就和孟北,顧笙遠,季茗一起,在李雅珊的小提琴聲中唱了出來。

燈光柔和地照下來,照亮了站在聖誕樹下的他們幹淨的一塌糊塗的素顏。天空适時地飄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無聲地墜下,落在掌心,融化成一片薄涼。

“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孩子

最後的最後,渴望變成天使

歌謠的歌謠,藏着童話的影子

孩子的孩子,該要飛往哪去

當某天,你若聽見,有人在說那些奇怪的語言

當某天,你若看見,滿街的本子還是學樂先

當某天,再唱着,這首歌會是在哪一個角落

當某天,再踏進,這校園會是哪片落葉掉進回憶的流年

表示,從一樓到四樓的距離原來只有三年

表示,門衛叔叔食堂阿姨很有夫妻臉

各種季風洋流都搞不懂還有新實驗

各種曾經空留的海報照片賣幾塊幾毛錢

我們穿上西裝假裝成長,照片揮霍喜歡的笑臉

悲傷依否寂寞唏噓痛的初體驗

畢業和成年的字眼,格外扣人心弦

各種莫名的感傷只說句,嘻嘻一些。

……”

唱着唱着,淚水已經落下。

那是他們青春裏,最清澈最真實的聲音。

如果可以,蘇格希望時間就停在那一刻。

因為,那是她最美好的時光。

“蘇格!蘇格!”陸揚拍了她一下,“在想什麽呢,我叫了你好幾聲都不應我?喏,你的熱飲。”

他把一杯熱飲寵愛地往蘇格冰涼的臉頰上一貼,然後放在她手心。

蘇格抱着熱飲,抱着陸揚的手臂,鼓着臉笑得很幸福:“走,我們逛街去!”

有很多時候,沒有比回憶更加可怕的東西,尤其是那些曾在生命中燦爛過鮮豔過的記憶,在你最不想去回想的時候,突然從腦海深處湧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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