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們學不會的傷感
☆、我們學不會的傷感
蘇格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李雅珊,是在大四那年初春,第一場大雨擁抱這座城市的那一天,站在公寓樓下,淋到渾身濕透的李雅珊。
季茗和蘇格下班回來的時候,她就筆直地站在那,妝全花了,雨水順着頭發直淌,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那等了多久。
隔着雨點連成的長線,她的眼眶紅紅的,狼狽得有些吓人。雷聲響徹天穹的時候,她說。
“蘇格,季茗……我和孟北分手了……”
雷聲那麽響,可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進雨裏,剎那間漫過了所有雨聲。
雨水順着傘骨往下滑,漸漸在空中綴連。
蘇格和季茗趕緊先把她拉進屋讓她洗個熱水澡。她洗完出來,就捧着一杯熱茶坐在沙發上,沉默良久,忽然就哭了,滾燙的眼淚陷進了熱氣氤氲的茶水中。
季茗幫她擦眼淚:“慢慢說,怎麽回事。”
李雅珊哭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還帶我去看電影,今天突然跟我說要分手!……我問他他也不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都四年了,說分就分!當初是他說喜歡我,每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想不注意他都難……怎麽說要在一起的人是他,說分手的還是他?!我到底……”
她哽咽得說不出話。
蘇格一愣。原來當年孟北做的,她都知道。
季茗抱着泣不成聲的李雅珊,蘇格眉頭一皺,摸出手機給孟北打了個電話。
“喂,蘇格嗎?”
“你和珊珊怎麽回事?!”她直奔主題。
“……”
“情侶之間吵吵架就吵吵架,你們都交往四年了,怎麽還動不動就把分手挂在嘴邊?你給我解釋清楚,不然珊珊……”
“有什麽可解釋的。”孟北的聲音平靜得像已經涼透的茶,“感情淡了,所以分了。蘇格,我是說過我喜歡她,可我并沒有說我愛她。”
對啊,喜歡和愛是兩碼事,喜歡一個人并不一定要包含愛情,只是當年的他們都想當然地以為“我喜歡你”就是一輩子的事了。可是,四年的陪伴,并不是一句我不是愛你就可以輕描淡寫地掠過,這不是開玩笑。
“這麽說你是那珊珊涮了一把是吧?”蘇格沉聲。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說你什麽意思?”
“就是單純的不愛。”
“孟北你少給我在這咬文嚼字!”蘇格直接用吼的了,“不愛是吧單純是吧,你丫要耍單純高中那會豁命一樣地追人家是吃飽了撐着難受那珊珊消遣是不是?!喜歡就在一起,感情淡了就得分,得,孟北你牛逼!你真他娘的牛逼!你比牛頓牛逼多了!算珊珊瞎了眼,才跟你在一起四年!”
孟北被轟得七葷八素的,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嘴。那邊秘書在喊了。
“抱歉,這件事是我不對,但是分手這件事已經不會改變,我現在要開會,回頭打給你。”說罷,他就匆匆挂了電話。
“喂,孟北!你孫子的!孟北!!”蘇格對着手機叫了兩聲,只好挂了。
季茗問:“他怎麽說?”
蘇格嘆了口氣:“那小子來真的,他不愛珊珊。”
聞言,李雅珊抱着季茗大哭起來。
蘇格說得太直白了嗎?可又能怎麽說,她實在搜不出委婉的詞句。分手了,就三個字,比拐彎抹角的詞藻要來得痛快得多。
四年,就以這樣簡單又殘忍的方式宣告了結束。
那一天,李雅珊哭到嗓子都啞了,口中念着“孟北你這混蛋”直到睡着。
季茗給她家裏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後就讓她睡蘇格房間裏,蘇格則和季茗擠一張床睡了一晚。
次日,等蘇格和季茗起床的時候,桌子上只留下了李雅珊的字條,她已經離開了。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她一度以為最有希望走到最後的兩個人到頭來還是分手了。歲月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可是,當年那個為了追女生而幹勁十足的孟北和安靜微笑的李雅珊卻生根在腦海深處,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過于鮮豔的歲歲年年,總讓人覺得感傷。
“蘇秘書?”汪合喊了她一聲。
蘇格這才發現咖啡已經倒得滿出來了,流了一桌子,她趕緊放下咖啡壺:“對不起,我馬上弄幹淨!”
“你今天怎麽心不在焉的?這種狀态會被總監罵哦。”汪合好心提醒。
“對不起,我會注意的。”她把咖啡漬弄幹淨,然後把咖啡給陸揚端進去。
陸揚正忙着看一份gg的企劃案,她進來的時候微微擡了一下眼:“今天的咖啡不會又是煮焦的吧?”
蘇格一僵——有能耐你別喝來着。
她走過去把咖啡放在他手邊:“沒焦,總監。”
他停下來喝了一口,既沒說好喝也沒說不好喝,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今天崴幾次了?”
蘇格一度懷疑他是不是為了拿她消遣才讓她穿高跟鞋的。
“兩次。”
“有進步。”他輕笑。
蘇格難以形容此刻想痛扁他的心情。
“蘇格,你讨厭我嗎?”他問。
是啊,讨厭得恨不得拿桌子丢你!蘇格暗暗想着,嘴上卻說:“不讨厭,我怎麽會讨厭陸總監呢?”
“不用說套話了,這不像你。”
“……那在陸總監心中,怎樣才像我?”
陸揚嗤地一笑。蘇格承認,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就像所有女孩心中都會夢想過的那樣明淨澈目:“每天穿着高跟鞋連崴二十幾次,還會把煮焦的咖啡端過來給我的那個最像你。”
蘇格心窩窩一抽——這男人就是存心的!
“讨厭我很正常,畢竟經常要扣你的工資嘛。”他端起杯子,把咖啡一口氣喝完。
蘇格抿着唇。喲,原來還有點自知之明啊,遲到一次扣50元,不罵你才見鬼了!
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再去泡一杯來,這次不要放糖。順便把這份文件交給汪合,讓他送到經理那去。”
蘇格捧起文件,轉身出去。
喝個咖啡一會要放糖一會不要放糖,你是小孩子嗎?!蘇格拉上門的一剎那沖裏面翻了個白眼。
陸揚坐在電腦前,漫不經心地敲着筆,笑容漸漸在嘴角漫開。
“蘇,格。”
門嘩地拉開,蘇格緊張地看着他:“陸總監有什麽吩咐?”
陸揚被她吓了一跳——這丫不是出去了嗎,耳朵怎麽這麽靈?!他尴尬地咳了一聲:“沒事。”
“噢。”蘇格點點頭,送了口氣。
關上門,出去。
與此同時。
鄰鎮,東衡老巷。
初夏的暖光輕輕地照進破舊的古巷,樹葉在那遺留了多年的廢墟上灑下淡淡的疏影,順着狹窄的溪流和陰溝,從遠方駛來一輛老舊的中巴,在巷口停了片刻,放下一個長發飛揚的少女。
她拎着包走進巷子,最後停在一座整面牆都爬滿了藤蘿蔓的低矮平房前,猶豫半響,邁步走進去。一進門她就看見一個身形枯瘦的女人在洗一把鹹菜,撲鼻而來的黴味兒和煙味兒讓她忍不住伸手掩了掩鼻子。
她站在女人身後,沉默了幾秒,喚道:“媽,我回來了。”
女人布滿歲月殘痕的手抖了一下,回頭看着她:“媛媛?”
“媽。”鄭兮媛彎着眼,讓她先把菜放下。
從裏屋傳來了略顯沙啞的男人的詢問聲:“誰來了?”
然後,從洗得發黃的布簾後走出一個穿着背心的男人,他身上散發出刺鼻的煙臭味兒,鄭兮媛被嗆得咳了一聲:“爸,是我。”
見到女兒,男人的表情怔了一下,旋即又笑了:“媛媛啊……”
母親把手擦幹,見到多日未見的女兒,倒顯得拘促不安:“這次回來住多久?我給你做些好吃的……”
好吃的?頂多只是自家的手擀面吧。鄭兮媛微笑着說:“就住一晚上,明天上午還要回去上班。”
聞言,母親不禁有些失落,但還是說:“那,那先去休息一下,我晚上多吵兩個菜。”
“不用了媽,跟平時一樣就行。”
“那不行,你難得回來……”
父親掃了她一眼:“整天工作工作能賺幾個錢?!”
母親不滿地看向他:“媛媛這麽久才能回來一趟,你就不能揀些好聽的說嗎……”
“沒事兒,媽。”鄭兮媛慢慢轉過身,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這些錢先拿去還債吧,雖然不多,也能暫時保證一段安生日子。”
看着她手裏的信封,父親了無生趣的眼睛立刻跟充了雞血似的閃亮起來,伸手拿來翻來數了數,露出狡黠的微笑,轉身就要出門。
“你站住!”母親警覺地一把拉住他,指着他手裏的錢:“你又要去賭是不是?!你怎麽就是不知道吸取教訓!……這些是媛媛的血汗錢,是讓咱們還債的!我不能讓你再拿去賭,你拿過來!”
父親死死地攥着那疊其實并不算多厚的錢:“要你管!不要擋着老子的財路!這次我有預感,肯定能翻倍!”
“你哪次不是這麽說的,可哪次不是血本無歸?!”
“這次不一樣!……”
……
鄭兮媛對于眼前的一切早已司空見慣,從多久以前開始的,這種畫面就重複在她眼前出現,一遍又一遍,永無休止。
“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就別再做發財夢了!踏踏實實過日子有什麽不好!”母親苦苦哀求。
“你懂什麽!”父親吼叫着,“我想離開這個破地方!憑什麽我活着就要對別人低眉順眼?!我也想住別墅!也想開跑車!也想有人伺候——有什麽不可以——這哪一樣不要錢?!”
鄭兮媛輕輕捂住臉。
錢啊……
為什麽她的青春,她的生命總是圍繞着這東西打轉?無論她怎麽試圖擺脫,最後卻發現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直在它周圍徘徊而已。
她邁步上前,一把奪過錢,一字一頓仿佛斬釘截鐵地對他說:“爸,你如果再去賭錢,我就一分錢也不會拿給你!”
沒錯,她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只要父親不再去賭,就不會有催命的債務,她也就不需要沒日沒夜像個瘋子一樣打工。她可以像蘇格和季茗她們一樣,去大公司實習,成為優秀的白領階層。下了班去逛逛街,再談場像樣的戀愛,情人節也能收到一大束玫瑰……這才是她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為了替家裏還賭債犧牲掉大把的青春韶華,還要住在這種破房子裏。
見女兒沒有說笑的意思,父親也只好暫時服軟:“好好,你說了算。”
心裏卻盤算着等明天鄭兮媛走了,再把錢拿過來。
半夜。
鄭兮媛硬黏着母親和自己
一起睡,蓋着粗糙的被子,枕頭裏散發出好聞的皂莢香,她忽然伸手抱住母親的手臂。
“怎麽了?”黑暗中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她搖搖頭:“媽,等爸的賭債都還清了,等我賺了錢,就在城裏買一套房子,要選在風景最好的地段,然後把你們接過去,我們再也不用過這種日子了……”
她的聲音靜靜的,卻帶着堅定的希望。
許久,母親摩娑着她的頭發:“好,媽等着這一天。”
一生中,人有太多的時候在诠釋等待:等我長大,等我賺了錢,等我有空了……可是人們都忘記了,世上也有太多事,太多人經不起等待。
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這種話,時光聽不到的。
有很多時候,她們都在想,那些年,她們的生命中究竟留下了多少遺憾,她們一直拼命拼命想要留住的,卻讓她們失去了更多。
那天晚上,蘇格接到了兩個電話。
一個是顧笙遠從澳大利亞打來的。只是問問她現在的情況。
蘇格就用很開心很開心的語氣回答他:“很好啊。我……們都在等你回國呢!”
“嗯,還有一年我就回來了。”
“好,等你回來。”說這句話的時候,蘇格就像在發誓一樣堅定。
另一個是李雅珊打來的,聲音平靜地宣布了一個蘇格怎麽也想不到的事。
“蘇格,我們家準備移民去奧地利,早就安排好了,本來還不知道該怎麽跟孟北說,現在不擔心了……後天的飛機,你們回來送我吧?”
剎那間,蘇格僵住了:“……怎麽這麽突然……”
“不突然,半年前就有這個打算了。”
窗扉的月光仿佛是暮秋的霜露,涼得穿心。還沒來得及确認這是不是她做的噩夢,就已宣告別離。
兩天後,機場。
蘇格覺得機場真不是個好地方,它讓他們在這裏接到了當年笑靥如花的李雅珊,也讓曾經笑靥如花的他們在同一個地點送走了那個在年華裏清澈得像水一般的女孩。
不曾相遇,就不會有別離。
不曾得到,就不會有失去。
可是她們相遇了,也得到過那些美好,所以當別離來臨,當在頃刻間失去,才會那樣感傷。
“記得打電話……”季茗抱着李雅珊,聲音哽咽。
她點着頭,忍住沒哭。
“天涼記得加衣服,別光顧着愛美。你是拉小提琴的,手千萬保護好。”蘇格紅着眼,“……這回沒說錯,奧地利不是熱帶的。”
李雅珊嗤地笑了:“蘇格你別哭啊,妝都花了,你一會還要去上班,哭得都醜了……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來笑一個。”
蘇格揉了揉眼:“誰哭了,我一直在笑啊。”
鄭兮媛拍了拍她的肩膀:“去了奧地利也要加油,我們等着看你變成音樂家的一天,到時候我就能跟別人炫耀說,那個小提琴家是我朋友……”
小胖也道了別。
最後,李雅珊走到孟北面前,溫聲道:“孟北,你能告訴我為什麽要和我分手嗎?那時候連原因,你都沒告訴我。”
孟北抿着唇,久久沒有回答。
也許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吧。
廣播裏催促着,父母也催促着,李雅珊終是嘆了口氣:“算了,已經沒意義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她拖着行李箱追上父母,一起走進去了。而孟北終沒給出任何回答。
當白色劃過湛藍的天空,扯開一道雪白的痕跡,蘇格忽然就哭了。
一場青春,一場失散。
留在原地的人,只能擁抱着回憶。記憶那樣單薄,讓人不忍心似的想為它加件衣裳。可是早已迷茫的我們卻不知道要加什麽,才能配得上這一場似水流年。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會越來越好看的,大四是這場青春最大的轉折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