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去的是你青春裏最美麗的模樣

☆、失去的是你青春裏最美麗的模樣

蘇格23歲那年初夏以前,一度再思考什麽時好人,什麽是壞人,但是怎麽也無法分出明确的界限。

直到看到了後來的鄭兮媛,她才真正領悟。

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好人與壞人,有的只是被命運逼瘋的人和沒有被命運逼瘋的人。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Sorry……”

啪。蘇格挂了電話。

“啧,河馬姐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啊?難得的休息日……”

“好像是回家了。”季茗擡起頭,“你也知道她家那地方信號很差的。”

“算了,我們去逛街。”

東老巷。

從簡陋的爬滿藤羅葉的平方裏傳出一聲咆哮:“四百萬?!!——”

母親捂着臉點點頭:“……我一直求他別去賭別去賭,可是沒用啊!……”

“他簡直是個畜生!從前的債還沒還清,他是想我死吧?!”鄭兮媛把包摔在地上,“他到底想怎麽樣?!我幫他還錢幹什麽?…。還不如買瓶毒藥給他灌下去!”

“……媛媛,別這樣說,他好歹是你爸……”

“我爸?呵……世上怎麽會有這種爸?!我上輩子造孽吧!一天到晚做什麽狗屁發財夢,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偏偏砸到他頭上?他時癡人說夢!……”她氣得收都在發抖,“四百萬……他以為四百萬是哪條流浪狗的名字嗎?!我才不會再給他錢!……媽,他人呢?”

母親咬着下唇:“不知道,早上就沒看見他。”

“肯定是逃了!”

“我們四處找找,也許沒有逃……”

鄭兮媛閉上眼睛,深呼吸:“好,去找他。”

于是,她們找遍了整條巷子,可是沒有找到。最後,他們不得不相信,他欠債跑了。

鄭兮媛癱倒在椅子上,無力地嘆息:“媽,別找他了,我們走吧。”

“去哪?”

“去城裏。”她是真的累了,不再抱有希望。

“那你爸呢……”

“你還沒對他死心麽?反正我是已經死心了……”鄭兮媛看着母親,“欠了四百萬,我就是把自個兒賣了也還不起。趁債主還沒來,我們快走。”

她早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了。

遲疑半響,母親下了決心似的站起來;“好,我去把東西收拾一下,你去門口等我。”

說罷,就進屋去了。

鄭兮媛轉身拎起包走到門外。

沒到三分鐘,她又沖了回來,慌慌張張地喊:“媽!媽!那些債主再巷口堵着呢!好像要過來了!”

母親收拾東西的手一顫,剛收拾好的衣物散了一地:“……這,這怎麽辦?!”

“要不,要不我去求他們,拖一拖……”

“那些人哪裏講理啊!”母親把東西往地上一丢,把鄭兮媛拉到衣櫃前,拉開門将她推進去。

“媽!你幹嘛?!”

母親麻利地并上櫥門,上鎖:“媛媛,你別出聲,千萬別出聲,媽求你了……”

意識到她想幹什麽,鄭兮媛想說“不行”,可門口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她本能地閉上嘴。

衣櫃裏一片漆黑,外面的聲音也停德不真切,只聽到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然後,說話聲漸漸大了起來,還混雜着翻箱倒櫃的聲音。

鄭兮媛縮在衣櫃裏不敢出聲腦子裏一直想着“怎麽辦怎麽辦……”

忽然,她摸到了包裏的手機。

對,手機在這!……

她顫抖着摸出手機撥110,恐懼讓她渾身抖得厲害,好幾次摁錯鍵,好不容易摁對了,一看屏幕才發現完全沒有信號。

她心頭一緊。

不能慌……冷靜,不想出辦法的話就完蛋了!

突然,衣櫃被什麽撞了一下,很大力,整個櫃子都倒了。

砰!——

一聲巨響,鄭兮媛一頭撞在木板上,痛得差點昏過去。她一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

衣櫃翻倒在地,裂開一條狹窄的口子。

她小心翼翼地撒過去,從這個口子往外看。

外面的聲音和畫面都真切起來,她缺後悔了。她所聽見的,大概是她這輩子都不願再去回想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該死的本能似乎讓她失去了發出聲音的勇氣,眼睜睜地目睹着那些男人拿不到錢就喪心病狂地撕碎了母親單薄的衣衫!

布料撕裂時發出的刺耳聲音混雜着男人惡心的笑聲和母親的哀求與叫罵,鄭兮媛用力抱緊自己的雙腿——除了自己,她不知道此刻踏還能抱住什麽來讓自己停止發抖,拼命低捂住自己的嘴,眼淚流了滿臉,卻不敢讓自己發出聲音。

那些不堪的畫面和聲音,讓她怕得快死了。心裏一遍遍祈求着誰能來,可是誰都沒有來。

她常常在想,自己能有多大能耐。

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個屁能耐!平時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現在居然只能縮在這個像牢籠一樣的小櫃子裏親眼看着自己的親生母親被一群臭男人侮辱,甚至連報警都做不到!

她生平從沒有向現在這樣想抽自己耳光!

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感覺渾身發麻,聽覺也麻木的時候,那些人終于走了。四周安靜得像壞掉得齒輪,她沙啞地叫了一聲:“媽……”

母親慢慢地爬起來,顫抖着摸出一把小小的鑰匙打開櫃子,把鄭兮媛放出來。

鄭兮媛跌跌撞撞地爬出來抱住她,哇地哭了:“媽,媽你怎麽樣?!那些畜生!……”

母親被折磨的臉色慘白:“媛媛,你受傷沒?”

她拼命搖頭:“媽,沒事兒,沒事兒……我們走,去城裏,我們再也不回來了!我答應你,我會給你買很多漂亮衣服,還要買房子,過兩年我就結婚,好不好?……”

母親卻沒有回答。

鄭兮媛慌得直哭:“媽你別吓我,你說句話……那群王八羔子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別,別。”母親抓着她,讓她別去,“要找到你爸,找你爸,我們是一家人,再難也要一起過。”

“他不是我爸!它把我們害成這樣,他愛怎樣怎樣去!我恨他!”她害怕地抱着母親,“媽,我們去城裏吧……”

她幾乎再哀求了。

母親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媽想洗個澡,你去燒點熱水……”

“好好,我馬上去,你先休息一下,哪都別去啊。”她趕緊爬起來去燒水。

母親滿目絕望地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沉默了許久,擡起頭望着床頭的一瓶農藥。

【“你先休息一下,哪都別去啊。”】

“對不起,媛媛,媽對不起你。”

……

鄭兮媛跑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地板上,母親冰涼的屍體。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回蕩在整條東老巷,像一場洪荒,剎那間湮滅了初夏所有的明媚。

“呀!”蘇格突然叫了一聲。

季茗鄙夷地看向她:“你幹嘛?”

“……我突然想起小胖的生日要到了。”

“到了就到了,你呀什麽。”

“脫口而出了呗。”

午後的陽光像被洗滌過的薄荷糖,飄散着清新的淡香。熙熙攘攘的大街,平凡而寧靜的生活,蘇格仰望着玻璃般美麗純淨的天空,時光就這麽靜水落花地流逝着。

幫小胖買好禮物走出店門的時候,她們遇上了陸揚。面對面撞見,要裝作看不見也很難吧。蘇格就上前跟他打招呼。

陸揚看着她們,好看地一笑:“你們來逛街?”

“嗯,你不會陪女朋友來這吧?”蘇格笑眯眯地說。

陸揚額角跳了一下:“我哪來的女朋友。只是出來買文件襯衫而已。”

他又看了她一眼:“我對買衣服不擅長,正好你幫我挑一件吧。”

蘇格答應得很爽快,和陸揚認識久了,才發現他性格其實很好,除去時不時毒舌一句。

季茗扯了扯她:“他就是陸總監?”

“對。”

“……比傳聞中長得還好看啊,沒你說得那麽差吧。”她小聲道。

蘇格認真地點點頭:“不扣我獎金的時候我承認長得是挺好看。”

“……”陸揚默默回頭,“我可全聽見了。”

“……”

陸揚和蘇格的關系,在季茗看來既像上司與下屬,又像互嗆的朋友。

男裝店。

“我覺得這件好看!”季茗拎着一件白底壓灰紋的襯衫。

“簡約一點比較适合上班。”蘇格拿起一件幹淨的白襯衫,她覺得像陸揚這樣的人是很适合穿白襯衫。

“太單調了吧。”

……

陸揚就坐在一旁,不焦不躁地看着兩個女孩子争執不下的場景,等着她們把襯衫遞過來讓他換。

導購在那邊注視着這三個人,一個男的帶着兩個女的來買衣服,這畫面也……太怪異了。有點像,光明正大地在劈腿。

到最後還是争不出個所以然來,陸揚只好說:“別争了,我兩件都要。全幫我包起來。”

于是,襯衫事件就這麽告一段落。

走出男裝店的時候,蘇格的手機響了,摸出來一看竟然是鄭兮媛打開的:“咦,不是說那邊信號差麽……”

她接聽:“喂,河馬姐,已經回來了嗎?要不要出來……”

“蘇格。”信號依然很差,不知道是執着地撥了多久才打通這通電話的。鄭兮媛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但每一個字都砸進蘇格耳中,“……我媽死了……你們不過來,我也去死。”

然後,信號斷了。

剎那間,陽光涼透。

“喂?!河馬姐!喂!……”蘇格握着手機驚慌地喊,可再聽不到回應。

我媽死了,你們不過來,我也去死。

她心裏咯噔一下。

“陸揚你有開車過來嗎?!”

“有,幹嘛?”

“麻煩趕快送我們去東老巷!”蘇格的表情跟世界毀滅似的。

“去那做什麽?”季茗不解。

“再不去要出人命了!上車解釋!”

見她一臉焦急的樣子,陸揚想着也許真的發生什麽要命的事了,馬上把車開出來,叫她們上車。

在車上,蘇格把在電話裏聽見的都告訴季茗,把季茗也吓了一跳:“蘇格你說清楚點兒!”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說啊!”

“陸揚,再快一點!”

……

東老巷的巷口比較窄,陸揚的車根本開不進去,他們只好跑進去。

巷子七拐八繞的,蘇格有慌,半天才找到鄭兮媛家。

她們沖進去的時候,看到的是滿屋的狼籍,櫃子、凳子、玻璃渣翻倒了一地。鄭兮媛抱着一具屍體跪坐在那,手裏握着一瓶農藥,像一個被丢棄的布娃娃,失去了所有神韻,花了一臉的妝,十分駭人。

季茗奔過去一把奪走那瓶農藥丢得遠遠的:“河馬姐,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搞成這樣?你說句話呀!誰幹的?!——”

她抓着鄭兮媛的手臂搖了搖。

鄭兮媛沒有回答,目光枯然地望着她,突然崩潰一樣尖叫起來!

季茗一個耳光甩過去:“別叫了!說話!”

她嗚嗚地大哭起來,長發貼着臉頰,狼狽得像個瘋子:“那些王八蛋!王八蛋!他們都不得好死!……”

“到底怎麽了?!”蘇格盯着她。

鄭兮媛現在的樣子真把她們吓壞了,趕緊抱住她。

“我媽自殺了啊!自殺了啊!……她明明答應了會等到我給她買房子的!……”鄭兮媛趴在季茗肩頭拼命地哭。

看見她母親的屍體,她們也猜到發生了什麽。

“你站起來,不能一直抱着你媽……”蘇格和季茗努力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拉到一邊,“陸揚,這裏信號不好,你去外面打個電話,處理一下屍體。大夏天的,屍體一直放着會爛……”

“好,你們在這等我。”陸揚快步走出去打電話。

“河馬你冷靜一點,我們先出去。”她們連拖帶拽把鄭兮媛從這間屋子裏拉出去。屋裏的空氣渾濁的讓人難以呼吸,再待下去會生病。

她們把她帶到屋外的青石板上坐下。

季茗蹲下來看着她:“告訴我,誰幹的?”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們,只知道是我爸的債主。”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平日裏總俏皮而狡黠的眼睛此時滿滿的全是驚慌失措,蘇格從包裏拿出紙巾來幫她擦臉,“他們拿不到錢就欺負我媽,我都不敢出聲……全看見了,居然都不敢出聲!……我好怕……”

說着,眼睛又紅了一圈。

“先別哭了。你爸呢?”

鄭兮媛搖搖頭:“跑了。”

“那些人有說什麽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別再問了……”

她顫抖不止的身影瑟縮在陽光裏,凄涼得令人幾欲落淚。

蘇格和季茗面面相觑,沒有再問。

陸揚從巷口走過來:“蘇格,殡儀館已經聯系好了,他們很快就過來收斂。”

“謝謝。”蘇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沒事。”

蘇格點點頭,走到鄭兮媛面前拍了拍她:“河馬,你聽我說,天漸漸熱了,不能把你媽這樣放着,我們盡快送去火葬,好不好?……河馬,你說句話,你別這樣半死不活的行不行,你現在這副德行有屁用啊!”

“……那你告訴我該怎麽辦。說啊……”鄭兮媛看她的神情像個瘋子,“你瞧我活得多賤!我媽死了,我爸跑了,留給我一屁股債!你說我該怎麽辦——難道還哈哈大笑跟一神經病似的慶祝自己背上了四百萬的債嗎?!”

活了二十多年,背了十年的債,她所有的青春都圍着這個無底洞打轉,憑什麽啊!憑什麽偏偏她要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人生?!

蘇格一下子抱住她,陪她一起哭:“……沒事兒,沒事兒河馬,我們還在這。”

就算什麽都沒了,我們還在。

殡儀館的人來之後,擡走了屍體,說過兩天就能火化。

蘇格和季茗把鄭兮媛接回了公寓。

鄭兮媛坐在沙發上,不哭也不鬧,就是不肯開口說話,一連兩天,蘇格她們罵也罵了,求也求了,她望着窗外天空緩緩飄動的雲,始終不說一個字。

蘇格她們要上班,不可能一直陪着,只能把她留在家裏,準備點吃的。可是她們留的飯菜,早上出去時是什麽樣,晚上回來還是什麽樣。晚飯她被硬逼着才草草扒了幾口,整日整日地坐着,不知在想什麽。

火葬的事,她們聯系了孟北和陳茉瑜幫着安排,倒也順利。

兩天後的下午,鄭兮媛抱着一壇森白的骨灰從火葬場走出,那一年的陽光刺眼得過分,她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說:“我要找我爸。”

媽說得沒錯,一家人,再難也要一起過。

她已經沒媽了,對于她那個賭鬼老爸,她嘴上要強地說恨他,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最後的親人去死。

她作深呼吸:“找到他,我幫他還錢,反正已經還了十年,再多個十年也無所謂了。”

季茗抱住她:“好,好,我們幫你找他,一定找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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