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如果,我們都曾珍惜過
☆、如果,我們都曾珍惜過
不知道在電視上看到過多少被毒品折磨的人,但是極是已經看過千百例血淚交織的事件,也絕對比不上她們現在親眼看着那個曾經那樣開朗鮮活的孟北被這玩意兒撕扯得死去活來的模樣要來得辛酸刻骨。
“你們……放我出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孟北雙眼充血,啞聲哀求。十分鐘前,他的毒瘾又發作了,雖然起初憑着意志堅持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變成了現在這種局面。蘇格已經記不清這幾天他到底發作了幾次,每一次對于所有人都是一次筋疲力盡的折騰。
孟媽媽和蘇格死拖住他,季茗跑去拿可以捆人的東西。
“小北!你回來!你不能出去知道嗎?!”
孟北的神情想一個無助的孩子,焦急地望着她:“媽……媽我知道您最疼我了,您放我出去好不好?”
看着他扭曲的臉和幹裂的嘴唇,孟媽媽咬緊牙關,将心頭的不忍通通壓了下去,含淚毅然搖搖頭。
見求她沒用,他立刻又轉向蘇格:“……蘇格,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對不對,我們就像鐵哥們兒一樣!……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快不行了……”
毒瘾在他體內翻來覆去地折磨着他,痛苦的程度已經不是靠意志就可以熬過去的狀況。
蘇格拽着他的手絲毫不敢放松,斬釘截鐵地說:“孟北,就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今天才絕對不能放手!……季茗!你好了沒?!”
“找不到繩子,只有床單!”季茗拖着兩條剛扯下的床單和一張椅子跑過來,“趕快把他綁這兒!”
蘇格和孟媽媽拼盡全力把孟北摁到椅子上,七手八腳地用床單将他捆到椅子上。
“你們放開我!讓我出去!……”身體各個角落都如同有幾萬只螞蟻在啃蝕,孟北難受得快哭了。
越是看見他這樣,她們的急決心越是堅定:“捆緊點!”
戒毒期間容不得心軟,無論是誰都要堅持下去——就算他堅持不了,克制不住自己,她們也要堅持。他撐不下去,還有她們替他撐下去。
小北,這是現在我們唯一能為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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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捆好後,她們就死死地按住他,跟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北,你不是說……要去北京,去長城上嗎?……等你好了,我和你爸陪你一起去,我們秋天去,去看楓葉!……你想想那漫山遍野的紅色該多美,你想想……”孟媽媽抓着他抽搐的手。
蘇格緊緊抱着他,笑着求他:“你堅持下去好不好?一定堅持下去!你說過的,我,你,季茗,我們仨老得都只能啃豆腐的時候會一起住在像四合院一樣的大院子裏,坐在藤椅上,一起說着我們從前做過的事。我和季茗都記着呢,你一定能撐過去的!”
“……我沒,忘……可是好難受!……好難受……”孟北痛苦地抽動着,意識都快沒了,朦胧着眼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媽,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兒子!你能做到,媽相信你!季茗和蘇格都相信你!”孟媽媽心疼地抱住他直哭。
他的抽搐愈發地厲害,蘇格見情況不對,下意識地把手臂遞過去讓他咬:“他在痙攣!快去拿毛巾!”
“蘇格你的手!”孟媽媽驚呼。
他竭力忍住痛,不敢貿然把手縮回來:“快拿毛巾,別讓他咬到自己舌頭!”
季茗急忙跑去拿了條毛巾塞進孟北嘴裏,蘇格這才得以把手縮回,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印。
她隐忍地把袖子拉下來:“我沒事,先看看小北。”
她們就這樣守着孟北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狀況才漸漸穩定下來。此時,三人的體力早已透支,疲軟地癱坐在地。
孟媽媽拿來了緊急救助箱幫蘇格的手臂上了點藥。
看着已經身心俱疲昏睡過去的孟北,三人輕輕松了口氣,這次總算熬過去了。
“沒事兒,我皮厚。”蘇格打趣兒道。
孟媽媽緊張得很,讓司機開車過來把她們送去醫院好好地包紮了一下。
從醫院回來,家裏已經收拾過了,孟北剛醒,坐在桌子前有一口沒一口地啜着一碗魚湯,原本合身的T恤變得好像能将他整個人包在其中,手臂的關節明顯地突了出來,消瘦得不成樣子。窗外的陽光像被切得細碎的金沙透過玻璃照在他蒼白的臉頰,仿佛一把把利劍,能将他的身體貫穿。
蘇格有些不忍心看。
孟北側目注視着她們,笑容恍若透明:“你們回來啦。”
“嗯。”她們走過去,“感覺好點沒?”
“好多了。”他注意到蘇格手臂上醒目的白色繃帶,不禁一愣,“蘇格,你的傷……是我?”
他試探地問。
蘇格把要說的話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沖他燦爛地笑:“我想感慨一下來着——平時怎麽就沒注意到你丫什麽時候把那兩顆虎牙磨得這麽利啊!”
她盡量把口吻放得輕松自然,可孟北還是沉默了。
“……對不起,本來不關你們的事的。”遲疑了一會,他悲傷彎了彎唇角。
蘇格實在看不慣他客套的樣子,反手拍了他一下:“你怎麽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我說關我的事就行了,你安心養病,以後你好了,有的是你補償的機會。”
她大大咧咧的模樣,反而讓孟北笑了出來。
孟媽媽又盛了兩碗魚塘給她倆補身子,這些天的折騰,兩個女生看起來瘦了一大圈。
三個人默默地喝着魚湯,孟北忽然擡頭:“我有跟你們說起過嗎?她懷了我的孩子。”
這麽多天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提起有關陳茉瑜的事,二人一下子怔住了。
他一直笑着,往下說:“其實聽到她跟我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真的很開心,我沒當過爸爸,也不知道當爸爸是什麽感覺,我只要一想到十個月後會有一個未來叫我爸爸的小家夥在我懷裏哭哭笑笑,我就特別期待。這種期待有時候連做夢都忍不住會笑一樣……”
“她……”
“不過現在已經不可能了。”他垂下頭,不再說話。
三人都沉默了,氣氛壓抑,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陳茉瑜,也許是一時想起,也許什麽也不是。
孩子,大概已經做掉了吧。蘇格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
從孟北家走出來時,蘇格突然覺得陽光比透過屋子裏那扇被上鎖的窗戶往外看的要刺眼許多。明明是同樣的陽光,只不過隔了一面玻璃,就有了差別。明明是同樣的人,只不過走過一段并不算漫長的歲月,便有了物是人非之痛。
站在自家門前,望着已經多年被雨水侵蝕,終于變得鏽跡斑斑的紅漆大門,蘇格竟然會覺得有點害怕。
這扇門的後面,從前種的花都開得差不多了吧,最右邊的花壇裏當年她執意要求種下的那幾株栀子的葉子也該冒出來了吧,蘇格拉底應該正領着時光和流年在開滿紫花的藤架下悠閑地散步,那雙像薄荷糖般的眼睛是否依然時而透着狡黠時而透着乖巧?
鑰匙慢慢地j□j吻合的鎖眼,擰動,推開。
院子裏傳出清脆的流水聲,風溫柔地吹着,拂響了她挂在房間窗口的翠色風鈴,仰着臉望去,像一串玲珑剔透的翡翠風湮,發出動人的歌謠。
回憶剎那間湧瀉而出。
正在洗菜的女人擡起頭看見她,略顯蒼老的臉上的表情霎時百味雜陳,手中的菜啪地掉在地上。
蘇格紅着眼,鼻子酸得快要吞沒她哽咽的聲音:“媽……”
其實為了孟北,她不應該回來的。如果讓媽知道她幫人戒毒,一定會整天為她擔驚受怕,時不時跑過來。可她想家,經受了太多喧嚣的她看着家門近在眼前,內心的沖動幾乎要将她的心整個兒炸開似的。季茗便讓她回來一會。
“你,你怎麽回來了,不用工作嗎?”
她揚起一抹暖笑:“我請了下午的假。”
傍晚。
蘇格推開門:“我回來了。”
季茗看向她:“你回去一趟怎麽弄得這麽晚?”
“本來早回來了,我媽非要送我上車不可,我又不能不讓她送。”她無力道,“結果我坐着車,半路讓司機把我放下來,打車才回來的。”
季茗點點頭:“阿姨和叔叔去公司了,那邊出了點緊急事故。”
“小北呢?”
“在樓上,情況還算穩定,不過不知道一會會不會怎麽樣。”
“所以現在這裏就我們倆?萬,萬一……”她們邊說邊上樓。
這兩天孟北每次發作都有孟父或者孟媽媽在,好歹多個幫手,如果只有她們,碰上毒瘾發作的孟北,實在不敢想象萬一攔不住事情會變成什麽樣。
“要不再找個人來?”
蘇格摸出手機翻看通訊簿,目光快速掃過一個名字後立刻往下拉,可下面可以拜托的男生的名字只有小胖和陸揚。小胖目前人在青島,就算搭飛機也趕不過來,以陸揚的身份讓他來也太……
“你看好了沒?”季茗催促道。
“……嗯。”她猶豫再三,還是把按鍵拉回那個只看了一眼就跳過去的名字上,撥過去,“……喂,顧笙遠嗎?我是蘇格,這邊出了點事……不是我,是孟北。他……現在不方便說,總之你有空沒?……嗯,好,我們等你過來。對了,那個……別麻煩米薇,她懷孕了,不方便。”
遲疑半響,電話那頭的人嗯了一聲,挂斷了。
“你把顧笙遠叫過來了?”季茗瞥了她一眼,“可能要守半宿呢,你不怕米薇誤會?”
透過窗戶,房間裏的孟北坐在那安靜地看書,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蘇格目光漠然:“那能怎麽辦,還有能叫來幫忙的人?”
孟北正是非常時期,她哪還有閑功夫顧東顧西?萬一他毒瘾發作,她倆哪有把握控制他,到時候不知道會弄成什麽樣子!她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唯一還值得做的就是放開,這種時候沒有什麽誤會能比孟北更重要。
等了将近半個小時,顧笙遠到了。
他進來的時候穿着一件白色外套,順帶着一抹燦爛的夕陽,刺痛了前去開門的蘇格的眼。
還是這樣讓人覺得舒服的類型啊。
她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緊,繼而又換上滿臉自然的微笑:“你來啦。”
顧笙遠拎着剛才順道去買來的全家桶進來,笑着說:“我猜你們還沒吃飯,就去買了這個,要麽?”
蘇格還沒來得及回答,季茗已經跟跌形象地撲出來了:“顧笙遠你真是我們的大救星!”
她抱着全家桶的崇拜眼神,仿佛那不是肯德基,而是她家祖宗靈位。
蘇格無奈地笑了笑,關上門,朝二樓喊了一聲:“小北,快下來,你看誰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沒一會,孟北便從樓上下來,看見來人的時候肩頭不禁顫了一下:“顧,顧笙遠?!……你怎麽來了?!”
“是蘇格讓我來的,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理由。”顧笙遠望着他消瘦的身形和蒼白的臉色,皺起了眉,“你怎麽弄得這麽憔悴?生病了?”
“小北快過來吃全家桶!”季茗急急打斷他,把孟北拉過來,塞了一大塊雞排給他,同時給蘇格使了個眼色。
蘇格會意地把顧笙遠拉到陽臺上。
顧笙遠一臉茫然地盯着神色緊張的她:“到底怎麽了?”
蘇格就把自己知道的簡單地陳述了一遍,聽着聽着顧笙遠的臉色越發地難看。
蘇格把他叫來就是為了孟北,她就直接了當地問:“所以現在,你幫還是不幫?”
他皺着眉:“自然要幫。”
“那就行了。”她舒了口氣,“叔叔阿姨不在,我們得守着孟北。”
“萬一他毒瘾發作要怎麽辦?”
“……把他按住,要麽捆起來。”
他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一道道傷痕,心頭一緊:“你和季茗守了他多少天了?”
“快一個星期了。”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看着她蒼白的臉色,他簡直難以想象為了孟北,這一個星期她和季茗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
聞言,蘇格意味不清地看了他一會,忽然哧地笑了一聲,別開臉什麽也沒說。
但就是因為她什麽也沒說,她沉默的神情卻讓顧笙遠感到更加難過。
吃完全家桶後,孟北跟顧笙遠打了招呼便拖着虛弱的身體默默上樓去了。季茗像個家庭主婦,麻利地收拾好殘局,本來想過去跟他倆聊天,但是在看見二人靠在陽臺上,背對着屋裏的燈光,顯得格外清瘦,不知為什麽,她還是決定不過去了。
所有的樹枝,房屋和路人此刻都陷在濃郁如一副油畫的钴藍色天空裏,随着天邊最後一抹瑰麗的緋紅褪去,轉變為近乎黑色的輪廓,夜幕中,充滿了靜谧的韻律。
要是換了從前,她絕不會花時間去注意傍晚的景致,這時候她更喜歡抱着一袋吃的坐在筆記本前看一部老電影,或者是為第二天的文件奮戰到深夜。
可是顧笙遠偏偏有一種能令她整個身心都安靜下來的力量。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就算她已經決定斷了念想,他依然是她那些年叫人舒心到骨子裏的18歲少年。
“米薇怎麽樣了?”她忽然問道。
顧笙遠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突然問起米薇很是不解:“她很好,孩子也很好。”
“是麽,不錯……”她笑得安靜而美好。
顧笙遠忽然覺得,此刻半隐在深色天空中的蘇格的側臉,微微仰起了下巴,比很多時候都要美麗。他明白,那叫成熟。
很多時候,成熟并不是指心的蒼老,而是明明難過到想任性地哭一場卻該一直保持着最美的微笑說再見。
她從沒打算讓任何人為難。
“我今天回了趟家。”她又說,一邊說一邊望着不遠處熟悉的那盞燈光,彎着嘴角,“然後我發現我媽老了,我能找到那麽多的皺紋。以前怎麽都不知道人可以老得這麽快……
“還有蘇格拉底,你還記得它麽?……它已經很大了,在貓齡中算個中年婦女了诶!它的孩子,現在好像它剛來我家的時候……一家三口時常趴在花藤下曬太陽,好可愛……
“我在想,人一旦長大了,是不是很多事都不得不跟着改變。從前那麽期待長大,可後來真的長大了居然會覺得沒有想象中那麽好……”
她始終在笑,可顧笙遠覺得她快說不下去了。
他有些不忍地看着她:“笑不出來可以不笑。”
“沒有啊,我現在很想笑。”她的笑容燦爛中帶着尖銳的刺,疼得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可是她忍住了。
面對他,除了笑,她還能做什麽呢?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與那個永遠叫人看着就舒心的幹幹淨淨的少年初次見面的場景。在藍色的水族館裏,周圍浮動着晶亮的氣泡,接吻魚從頭頂緩緩游過。他幫她追逐一只虎斑貓,淺笑着把貓咪捧到她面前,還陪她一同去看海豚表演……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邂逅了明亮的陽光。
她始終以為那叫邂逅,如今才明白那只不過是一場平淡的相逢。
他們守着孟北一直到孟北的父母從公司回來,中間孟北雖然發作了一次,所幸情況并不算特別糟糕。幸好顧笙遠在才幫她們制住了孟北。
顧笙遠開車送她倆回公寓的路上,季茗靠在後座累得睡着了。蘇格發現在車前暖黃色的燈光映照下,自己的心情從未如此平靜。
“要是累了就睡一會,到了我叫你。”顧笙遠說。
她搖搖頭,轉過來看着他,輕輕地問:“顧笙遠,你很愛米薇麽?”
“……是。”顧笙遠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問。
蘇格得到的回答,明明應該是很傷人的,她反而很開心地笑了,認認真真地如同告別般對他說:“那就請你好好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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