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開過了年華不曾孤單
☆、開過了年華不曾孤單
顧笙遠和米薇回澳大利亞之前來醫院看了季茗的情況,那時候她還躺在隔離病房裏。
蘇格目光疲憊地望着季茗,對他們說:“醫生說,失血過多,過一段時間會醒過來的。”
米薇把水果和花束交給了季茗的父母。
“你們是下午的航班吧,都準備好了?”守着季茗,蘇格幾天都沒好好休息,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為他們擠出了一個還算燦爛的微笑,“季茗可能不能和你們說再見了,你們就當她說過了吧。”
他們去機場蘇格和孟北就去送,這是她第四次在同一個地點送走特別的人。她突然覺得他就像來她生命中旅行過五年的一個特殊的旅客,無論她是如何想他,總有一天她會目送他再次啓程。
“還會回來嗎?”她認真地問他。
而他說,短時間內是不會回國了。
米薇站在一旁,自覺保持沉默,把最後的告別留給蘇格。她明白,自己從蘇格身邊奪走的,不只是愛情。
蘇格笑了:“從你兩年前出國的時候,我就有種隐約的預感,你最終還是會離開。”
從這座充滿了太多回憶的城市離開,從他們這些人身邊離開,從蘇格的世界裏離開。
顧笙遠看着她,像初次相逢時那樣,他對她露出一抹淺笑:“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像以前那樣不吃飯,對胃不好……”
“嗯。”
“陸揚是個好人,好好和他談一場戀愛,我等着聽到你倆結婚的消息。”
“嗯,我知道了。”她點着頭。
“蘇格。”他頓了頓,對她說,“想笑的時候就大聲笑,想哭的時候也勇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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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記憶中曾經笑意飛揚的女孩子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他覺得這不像蘇格,他看見這樣的蘇格會難受。
蘇格的鼻尖忽地一酸,嗆人的淚水剎那間失去了控制:“顧笙遠,你一定要回來!不論過多少年,都要回來!”
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顧笙遠第一次在她面前哽咽了:“好,我答應你,不論多少年,一定回來見你們!”
他握住米薇的手,将眼淚咽回去。
廣播員用好聽的聲音催促乘客登機。
“我們要走了。”他說。
蘇格輕輕地彎起嘴角:“你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
她不知道這個請求在旁人看來算不算越矩,但她已經沒有更多的意思。
米薇看了看顧笙遠,點點頭。
顧笙遠松開米薇的手,上前抱了抱她。
那一刻,蘇格忽然就哭了:“再見,顧笙遠,再見……”
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海,她忍不住大喊:“顧笙遠!米薇!你們要照顧自己!到了澳大利亞也要常打電話回來!——”
仿佛逐漸消逝的回音,兩個人的世界最後還是隔着一片望不見邊際的大海,而真正遙遠的卻是年華不再。
醫院病房。
季茗醒過來已經是顧笙遠走後第三天下午的事。蘇格和她父母守在床邊,看見她睜開眼,不禁激動得熱淚盈眶。
“季茗,餓不餓?”
“還,還是渴了?我去給你倒水。”
她的神情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有些迷茫:“這裏是哪?”
“是醫院,你忘記發生什麽了嗎?”
“……記不清了,那時候好像喝多了。”她一臉錯愕,試圖坐起來,蘇格趕緊讓她躺下去別亂動。
“費了好大勁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才動過手術,您老消停會吧。”
“手術?”她吃了一驚,“到底發生什麽了?我是怎麽躺到這裏的?”
具體的情況不在場的人誰也說不清,他們只能将前幾天從警方那得知的消息告訴她。
“你們的意思是我喝高了走在路上剛好撞上一劫匪還被他連捅四刀?”季茗有些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瞧着自己完好的四肢,一下子樂了,“喲,沒缺胳膊沒斷腿,我的命還是挺大的嘛!”
說到這裏,四下霎時安靜下來。
季叔叔怕她看出端倪,尴尬地咳了兩聲,問季茗:“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爸給你去買,昏迷了這麽久肯定餓了吧。”
季茗想了想,嘿嘿一笑:“烤鴨。”
“好,”季叔叔出門去了。
“我去跟醫生說你醒了。”季阿姨也跟着出去了。
蘇格靜靜地坐在床邊,一邊幫她削蘋果,一邊看着她傻笑。
季茗伸手敲了她一記:“剛睜眼就看你笑得跟一2B青年似的。”
“沒有啊,就是覺得你還活着真好。”
聞言,季茗愣了一下,繼而真誠地笑了:“……對,活着真好。”
一邊跟她閑聊,蘇格心裏一邊猶豫着要不要把手術的事告訴她家就在這時,醫生走了了進來。
“醒啦,感覺怎麽樣?”醫生走到她床邊作簡單的詢問。
“感覺還不錯,就是肚子上的傷口還有些痛。”雖然臉色還有點失血的蒼白,她的眼神一直充滿了神采。
醫生笑了笑:“你精神不錯啊,這對術後恢複有很大幫助。既然你醒了,正好一會去做一下檢查,拍個片,看看裏面恢複的如何。”
“裏面?”季茗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一臉莫名其妙,“裏面怎麽了?”
“你昏迷了快三天,不會以為只是皮肉傷吧。”醫生看了蘇格一眼,“怎麽,你們家屬還沒有告訴她麽?”
蘇格目光閃躲:“她剛醒,我們……正打算說。”
她欲言又止地望向季茗。
季茗茫然地看着他們:“什麽手術的事?你和我爸媽瞞了我什麽嗎?我到底怎麽了?!”
只要一想到那份手術同意書和季茗殘缺的身體,蘇格的心就刺疼不已。人家說不能做母親的女人相當于殘廢,季茗要怎樣接受睡了一覺醒來就從健全變成了殘廢的事實,這對季茗如此美好的年紀該是多麽大的打擊!
但是木已成舟,值得安慰的是至少保住了一條命。就像季叔叔說的,活着就是好的。
遲疑再三,蘇格下了決心——這種事季叔叔和季阿姨說不出口,這裏除了她還有誰能把真相告訴季茗?
“醫生,我們一會兒就去做掃描,手術的事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蘇格都這樣說了,醫生點點頭就出去了。
蘇格送他出去,帶上門,然後走到季茗床邊,神色凝重得吓人,把季茗弄得不知所以。
“你表情不要這麽恐怖好不好,走什麽事慢慢……”
“季茗。”她突然筆直地跪了下去,像轟然倒塌的城牆,“我對不起你,所有的錯都在我,但是你要好好的。”
她這個樣子,季茗簡直是吓呆了,伸手過來扶她。
“有什麽事好好說,別這樣!……”
“我說,你好好聽完好麽?”她的聲音都哽咽了。
季茗點點頭:“你起來,我好好聽完。”
她拉着蘇格坐到旁邊,靜靜地等她開口。
沉默了良久,蘇格艱難地開口:“季茗,當時的情況很兇險,為了保住你的命,我們只能選擇簽了手術同意書,讓醫生切除你壞死的子宮,所以你以後……都不能懷孕了。”
季茗的身體像突然鏽住的齒輪,狠狠一顫。
“不能懷孕?……我的……被切除了?!……”一字一句都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她慢慢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處,一種令人骨頭縫裏都空洞的恐慌油然而生,她默默看着蘇格很久很久,不知要說什麽。
蘇格不敢去抱現在的季茗,害怕一不小心她心中那根已經崩得很緊的弦剎那間斷掉。
她仿佛永無止境的沉默與漠然令蘇格心慌。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讓你去幫我拿文件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混蛋!長了腿為什麽不自己去!幹脆不交也可以,為什麽非要你去拿呢!?”她嗚嗚地哭喊着,一邊自責一邊拼命抽自己耳光!
後面的話,季茗沒有心思去聽了,她仰起臉去看窗外的天空,選擇竭力把淚水吞回去。
什麽都已成定局,她比誰都清楚,哭是沒有用的。
她輕輕抓住蘇格的手:“別打了。”
蘇格已經說不下去了,看着她一直哭一直哭。
季茗笑容蒼白:“接受切除手術的人是我,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我,我難受……不打自己一頓我難受!……”季茗昏迷的這些天,她不知道打了自己多少次,陸揚緊緊抱着她,她沒法兒打自己,只能捂着臉哭得幾乎要窒息。
季茗吃吃地笑道:“蘇格,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別在我床邊搞得跟哭喪似的,多醜……本來就沒多漂亮,還總哭,看看,妝都花了……”
她抽了一張紙巾幫她抹臉。
看着她,蘇格哭得更厲害了。她不忍心看季茗此刻的笑容,季茗大概不知道,她用那樣溫柔的聲音反過來安慰別人的時候,她的笑有多苦……
接下來的檢查,蘇格陪着她一項一項做完,細心地幫她安排一切。那一刻,蘇格覺得自己真的成熟了。
陳茉瑜被捕了。
這是蘇格從孟北的媽媽那兒打聽到的消息。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季茗還在住院,孟北也不知道——她也并不打算讓她們知道這事兒。孟北好不容易才走出這個打擊,整個人憔悴得那個樣子令人痛心。昔人再見,也只不過是感傷罷了。
午後,季叔叔和季阿姨來醫院跟蘇格換班看護蘇格,她從醫院出來後就打車去探監。
這一日天氣有着蘇格記憶中所有初夏的晴朗,一切似乎都被編織在溫暖的陽光的雲錦中。花壇中,雪白的栀子花的花瓣回旋着迎向澄藍的天空,香氣醉人。
她靜坐在一層厚厚的玻璃外,耐心地等待着警察把陳茉瑜帶來。
她是一個月前被捕的,欺詐團體的同夥,專門騙取禮金,還有販毒的前科,這已經是第二次入獄了。
蘇格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陳茉瑜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神情,溫柔的聲音,軟糯的笑容,問她為什麽不和大家一起唱歌。那時候,蘇格雖然不喜歡她,可對于這樣一個女孩子,能和她聯系起來的除了“人畜無害”,蘇格想不出另外,更不用說想到她是“騙子”。
沉思間,一位警察提醒了她一句:“人來了。”
她擡起頭,看見被铐着一雙手铐的陳茉瑜隔着消音玻璃坐在她對面。三個月不見,她整個人都變了一個樣似的,原本就瘦,如今好像更瘦了,穿着寬大的灰色囚衣,如同被包裹在其中。監獄裏不方便,她的頭發也跟着剪短了,只有那雙眼睛閃爍着局促不安,一眨不眨地盯着蘇格,刺痛了蘇格的心。
蘇格拿起窗邊的電話,她也拿起聽筒放在耳邊。
“你怎麽來了?……”方才警官說有人來探望,陳茉瑜怎麽也想不到來的會是蘇格。
蘇格凝眸,問得很直白:“我只是來問你孟北那麽愛你,為什麽要害你要害他?”
探監的時間有限,她只想替孟北問個答案。說實話,無論是她還是其他人,即使知道陳茉瑜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孩,也絕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可是她們怎麽也無法原諒陳茉瑜做過的事。
“他……還好麽?”她沒有正面回答,或者說她不敢。
蘇格搖搖頭:“毒瘾是戒掉了,人幾乎都丢了半條命。陳茉瑜,你怎麽下得了手?!”
她苦笑:“我本來就是騙子啊……抓我的那個警察跟我說,壞事做多了總有一天會遭報應。我逃到了雲南,還是被押回來了。”
真應了那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頓了頓,聲音忽然有些顫抖,目光灼灼地望着蘇格:“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待我這樣好的人。”
做了那麽多年的騙子,騙了那麽多的人,只有孟北是真的把她當做寶貝寵着,她要什麽都滿足她,還要跟她結婚——她做夢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如此優秀,好看的像從電視劇裏走出來的人跟她結婚,他跟她求婚的那一刻,她幾乎要淪陷在他溫柔的眼神中。
可是最後,她還是騙了他,把那個曾經将她捧在手心的那個沒有城府的大男生連人帶心都徹底傷透了。她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本性難移,裝得再怎麽純淨無暇,那張天使面具下她不過是個世俗又肮髒的騙子,以至于孟北越是毫無保有地愛她,她越是感到痛苦和自卑。
蘇格問不下去了,沉默了半響,她問:“孩子呢?”
陳茉瑜淡笑:“打掉了。”
聞言,蘇格一邊點着頭,一邊別來臉:“我明白了。”
“孟北知道我在這嗎?”
“他不知道,我不會讓他知道的。”
陳茉瑜忽然落淚了,對着聽筒輕輕說了“謝謝”。
謝謝她今天來看她,也謝謝她沒有讓孟北知道她還在這座城市。
如果你不曾好好珍惜過一樣東西的存在,那麽當你終于失去時,你便沒有資格說懷念。
從警署出來的時候,蘇格仰起臉望着湛藍的晴空,卻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
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季茗恢複得很好,有時候看見她獨自坐在窗邊目光悵然地眺望璀璨的萬家燈火,蘇格會悄悄退出去,不做任何打擾。
她明白,有別人在,季茗做不到放聲大哭。
立夏那天,季茗出院了。蘇格和陸揚陪着她在她家附近走了一圈,用最緩慢的步調,悠閑地散步。陽光想沙漏裏的金沙,暖暖地灑在她們的臉頰。
“蘇格,我們認識快二十年了吧。”季茗忽然說,“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蘇格微笑着搖搖頭:“小時候的事,早記不清了……你還記得?”
“……我也忘了。”她指向前面的河,“但是我記得那時候我,你還有孟北總喜歡來這摸魚,可是我們忘了這裏是摸不到魚的。還有那棵樹,我們一起抓過蘇格拉底。”
重要的從來就不是如何去相識,而是如何一起度過一段冗長的時光,一起經歷夢想與現實,一起潸然淚下,看着記憶漸漸變得像老照片一樣古老,最終留下的是一種關于幸福的領會。
“蘇格,你說我們幸福嗎?”
蘇格努力地去看明媚的陽光,眯起眼:“幸福啊……”
經歷了那麽多不幸與痛苦,可她現在仍覺得她們是幸福的。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為什麽,幸福也從不需要繁瑣的理由。
季茗看着她和陸揚交握的手,不禁笑了:“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蘇格和陸揚互看了一眼:“一個月前。”
她菀爾:“這很好。”
雖然顧笙遠對于蘇格意義非凡,但那種或許跌宕起伏的愛情在她看來并不适合蘇格。蘇格總說自己是愛顧笙遠的,可她不能肯定蘇格真的了解愛情。
從那天在醫院裏,陸揚任由蘇格靠在自己肩膀上哇哇大哭,季茗就覺得蘇格需要的是像陸揚這樣雖然細微,卻能安靜而溫暖地流淌一輩子的愛情。顧笙遠能給蘇格心動的感覺,卻給不了她任何實質性的陪伴。蘇格每天追着一個不切實際的背影拼命地跑,跌跌撞撞到頭來一身是傷,她不忍心看蘇格就這樣跑一輩子。
陸揚不一樣。雖然她說不出他和顧笙遠不一樣的地方究竟在哪。但至少他願意陪着蘇格走一段充滿淚水的時光。即使那并不長,也足以讓蘇格認清現實。
也許現在的蘇格稱不上愛陸揚,但她相信,愛情這種東西,時間會給出最後的證明。
頓了頓,季茗忽然問:“蘇格,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蘇格愣神去想,可半天也沒想到。
季茗啞然失笑:“你真是累糊塗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聞言,她才恍然大悟似的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大段大段的記憶開始從腦海深處湧了出來。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如同是上輩子的事,有一群明亮的少年抱着一只大熊圍在她面前沖她嘻嘻地笑。
蘇格,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吧?
在蘇格的記憶裏,那只熊好大好大,抱着熊似乎就看不見人了。
可是那些日子已然逝去,留在回憶裏的幸福越多,越是容易感傷。
對于這個世界,他們從沒有奢望過能夠活得非常幸福,直到現在仍她們想要的仍舊那樣微不足道,只是希望珍愛的人們能平安喜樂,沒有人孤單地在世上行走。
她們用幾十年的時間去體會什麽是相聚,也用這些年華學會了如何去告別。不知是什麽時候的事,他們已然長大。
有多少人夢想着完整的幸福,可是幸福永遠不會完整。正因為有了缺憾,才更加令人珍惜。
很多年後,偶然回想起所謂當年,蘇格會笑得很溫暖。
從前,蘇格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那裏有一群燦爛奪目的少年。
後來,只不過覺得一轉身的瞬間,那裏就只剩下一片殘骸。
蘇格也不知道那叫什麽。
也再不會有人知道了。
歲月荏苒。
欲說還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