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融化的雪是時光裏的沙

☆、融化的雪是時光裏的沙

“什麽?!你說機器沒到位?!”季茗坐在去公司的出租車上給導播打電話,卻得到了機器還在路上的意外回答,“導播,我這邊都準備好了,這你突然告訴我不能拍……”

“那只有改天拍了。”導播答複她,“今天你休假吧,工資照發。”

季茗一愣:“噢……好,那我就不過去了。”

說罷,挂了電話。

“早知道就和蘇格去參加婚禮了……”她有點惋惜地搖頭,對前面的司機喊道,“師傅,麻煩您掉頭去虹南街!”

她思量着反正閑來無事,不如去犒勞一下自己的胃。

虹南街算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街道,小吃尤為齊全,以前蘇格常拖着她來這吃東西,近年倒很少來了。

季茗走進街區時,街道兩旁的大排檔正冒着爆炒産生的油煙,香氣誘人。燒烤攤上鐵板鱿魚滋滋作響,一碗碗牛肉湯煲在火上炖得呼嚕嚕地翻滾,各種香味撲鼻而來,彌漫在街巷的各個角落,一種直率的自在感油然而生。

蘇格說她就喜歡這裏無拘無束的氣氛。

她随便找了一家店坐下,老板娘立刻熱情地迎過來:“老板,來一打啤酒。”

這家店的店面不大,收拾得卻很幹淨,樸素的裝修卻讓人有種輕松的感覺。啤酒很快搬了上來,老板看見他吃了一吓:“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喝這麽多?!”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多問。季茗估計她是把她當成失戀後來借酒澆愁的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又點了兩個菜。

與此同時,顧笙遠和米薇的婚禮已經進行到一半,蘇格冷不丁“呀”了一聲。

陸揚看了看她:“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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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一邊摸手機一邊小聲道:“明天要交的那份文件還沒有完成,被我落在公司了。”

陸揚皺眉:“很重要?”

“當然重要。”她想了想,“季茗不是在公司嘛,幹脆我讓她幫忙帶回來。”

她撥通了季茗的電話。

“季茗,我是蘇格,你現在在公司吧?”

那頭沉默了幾秒,嗯了兩聲。

“……公司,對,在公司。”季茗剛從虹南街出來,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半箱啤酒下肚,這會兒酒精正在胃裏翻江倒海鬧騰個沒完,她眼前的人由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又變成了四個,迷迷糊糊間聽見蘇格說“公司”,她不由自主般拐了個彎就往公司的方向走。

正值中午,大街兩旁排檔的聲音有些嘈雜,從蘇格那兒聽着就跟一群蜜蜂在耳朵旁打轉似的,極是頭疼。她疑惑地問:“你在公司嗎?怎麽這麽吵?”

“在啊!”她答得不加思索。

聽着她含糊的聲音,蘇格感到更奇怪了:“你喝酒了是不是?”

“沒——”季茗搖搖晃晃地走在街道上,踏着一雙細長的高跟鞋走路看起來更像在踩高跷。她仰着臉望着有些陰沉沉的天空,打了兩個嗝,“……中午盒飯韭菜吃多了。”

“那你現在能去一下7樓,幫我把我桌上的白色文件夾拿回來嗎?那裏面有我負責的一個案子,我要拿回來做一個結尾,明天好交上去。”

“白色……文件夾是吧!”今兒喝得真是上頭了,她愉悅地笑出聲來,“行!晚上我給你帶回去!……”

聞言,蘇格松了口氣:“那我在家等你。”

轟隆隆!……

蘇格被吓了一跳:“你那什麽聲音?!”

“哦……”季茗望着越來越陰沉的天色,“沒事,剛才打雷了。”

“打雷?”她下意識地朝窗外看去,想是在室內的緣故,都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如此昏暗,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原因,她總覺得心口堵得慌,她不喜歡這樣陰郁的天氣,好像随時會發生令人不快的事。

“我在街上啊。”

蘇格一愣:“你不是說你在公司嗎?”

“你還真信啊。”她放肆地大笑,“今天的計劃取消,我休假了……不過你放心,我現在就去幫你拿文件。”

前方的人群不知為何十分混亂,季茗好奇地現在不遠處張望,腦子裏昏昏沉沉,似乎聽見有人在喊“搶劫”,一片模糊間,她只看見一個男人夾着一只皮包從擁擠的人群中沖撞而出。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不知那位老師過去曾經告訴她們要“勇于同惡勢力作鬥争”,“鬥争”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就努力想記住那個男人的臉,可是那一瞬間她感覺眼前的景象似乎又開始分裂了。

這種時候居然能碰到有人搶劫,真是夠熱鬧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那人徑直般沖了過來,就聽見後面有人在沖她喊:“哎!快躲開!他有刀!!”

啊?……她的神經有一剎那的麻痹,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銀晃晃的匕首就捅進了她的小腹!身體被刀子刺穿的那一刻,她腦子裏一片空白。

噠。

一滴雨水滑過頸間,殘留下一片冰涼。

手慢慢失去了力氣,放在耳邊的手機沒有了支撐,筆直地墜落下去。刀子又從身體猛地抽出,腹部瞬間蔓延開一片溫熱。

噠,噠……

雨開始漸漸下大了。

季茗無力地向後倒去,就像她曾經看過的所有電影中的殘忍畫面,火焰般鮮紅而溫熱的血液如失去控制的溪流,汩汩地從傷處快速湧出,染紫了她淺藍色的衣衫,37度的血液那麽溫暖,如同鮮豔的花朵在大地上肆意地綻開,包裹着她因失血而不住戰栗的身軀,像一只垂死掙紮的動物。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刀子刺進身體她竟然感覺不到有多麽疼痛,只是覺得很冷,血液像在冰天雪地裏漸漸凝固。

天空仲突然炸開了雷聲和炫目的閃電,蘇格聽見那頭的喊叫聲,心霎時針錐般一痛。她聽不到季茗的聲音,只有悉窣的雨聲和人們驚慌的叫聲,心慌意亂地對着電話喊她:“季茗!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了?!你說話呀!!”

“怎麽了?”陸揚看她都快急瘋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沒聲兒了!……”蘇格茫然,“季茗!你說句話!喂?!”

……

季茗倒在血泊中,聽着電話那頭蘇格焦急的喊聲,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雨點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她臉上,又冷又疼。

以前常在電視裏看到搶劫事件,犯罪嫌疑人兇殘成性,連捅路人,諸如此類的,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她。

人呀,在死亡面前其實就是一種渺小的生物。

她靜靜地凝視着自己的鮮血。

就是,文件夾拿不到了……

咦?蘇格說,那個文件夾到底是什麽顏色呢?

是紅色嗎?為什麽她腦子裏只剩下這一種顏色?……

她緩緩阖上雙眼,轉瞬間,世界湮滅。

市醫院急救室。

季茗渾身是血地躺在,床上醫生舉着手電察看她的瞳孔放大情況:“小姐,小姐,能聽見我說話嗎?”

醫生在她耳邊大聲跟她說話,可她完全沒有反應。

“名字。”醫生轉頭詢問護士。

“身份證上的名字是季茗。”

“去拿氧氣罩。”醫生俯身,繼續測試她的反應,“季小姐,聽得見嗎?”

依舊沒有任何意識。

“家屬來了沒?”

“已經聯系了,還在路上。”

人命關天,醫生不敢有片刻遲疑,毅然決定:“進手術室,家屬來了馬上簽字。”

邊說邊去安排手術搶救。

季茗的父母趕到的時候,季茗已經在搶救中了,他們簽好手術同意書就在手術室外等着——除了等待,已經別無選擇。

蘇格得到消息便立刻和陸揚趕過來,此時,季茗在手術室裏已經有兩個小時。

“叔叔阿姨,季茗怎麽樣?!……”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季茗的父親看了看她,搖搖頭:“……還在搶救,不知道。”

正着急呢,一個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把口罩拉下:“季茗的家屬在不在?”

“在!在!我們就是!”他們趕快過去,“她怎麽樣?搶救過來了嗎!?”

醫生頓了頓,盡量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地跟他們解說現在的狀況:“病人的情況非常緊急,刀子雖然沒有刺中要害,但是連中四刀,有兩刀傷及內髒,如果不立刻進手術将壞死的器官切除,病人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一聽到“生命危險”如此嚴重的話,衆人心頭狠狠一緊。

“請問,要切除什麽?……”蘇格試探着問。

醫生的神情有些猶豫:“子宮。”

他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季阿姨站立不穩險些暈過去,季叔叔趕緊扶住她。

蘇格渾身震顫,愕然地盯着醫生,希望能看到一絲轉機:“醫,醫生,你說切除……子宮?那季茗以後豈不是不能懷孩子嗎?!”

醫生點點頭。

“就沒有別的辦法麽?我朋友還這麽年輕,你們不能這樣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她抓住醫生哭喊着。雖然她不曾為人母,但身為一個女人卻不得不失去最重要的權利,這該是何等的痛苦。

醫生無奈的神色等于告訴她的毫無轉寰的餘地:“我是醫生,不是神仙,我的職責是把病人的命救回來,我堅信的是任何事都不可能和活着相提并論……至于簽不簽字,你們家屬慎重考慮一下吧。”

他讓護士去打印手術同意書。

沒一會,護士就捧着同意書回來,将同意書展開,和

筆一同遞到他們面前。

衆人面面相觑,誰都說不出話來。最後,季叔叔還是咬着牙拿起筆,顫抖着在手術同意書上快速簽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筆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凝重得猶如一座古城牆。

護士走進手術室後,他坐在椅子上一聲連一聲地嘆息着,幾乎要淚流滿面:“活着就是好的……活着就好……”

蘇格抱着陸揚忍不住失聲痛哭:“為什麽是季茗!為什麽不是我而是季茗!……”

陸揚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一遍遍地告訴她,我在。

經歷了如此多的打擊,今天又是季茗出了事,他不敢想象蘇格接下來會不會崩潰。

搶救了整整八個小時,其間季茗因失血過多休克了多次,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外邊的人精神如同被扯得太緊的弦,再多一次打擊立刻就會崩斷。總算在最後換來一句“病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蘇格體力早已透支,幸虧陸揚在一旁扶着她,她才沒有倒下去。季阿姨已經暈過去了,被送去休息。

擔心手術後因傷口感染而引起一系列并發症,季茗只能在隔離病房裏躺着。大概是失血過多,季茗一直處于昏迷狀态,直到第三天才勉強出現了些許意識。

蘇格站在隔離病房外,透過厚厚的玻璃注視着全身上下被插滿輸液管和各種檢測儀器的季茗,只一瞬間眼眶便紅了一圈。

季茗就如她一直認為的那樣漂亮,甚至就連昏迷的時候都那樣好看。蘇格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突然很想問為什麽,世界上有那麽多人,為什麽變成這樣躺在隔離病房裏的人是季茗?她寧願代替她躺在那,寧願被切除子宮的人是自己。可是現實不可能如她所願,連她想問的“為什麽”,都不知道要去問誰。

陸揚站在她身邊,攬着她的肩,讓她把頭靠在他肩上。她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害怕她會像陳舊的陶瓷,就這樣在年華裏碎掉。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像此刻一樣留在她身邊,陪着她去看這一切。

蘇格捂着嘴哭得泣不成聲。

四周像被停下的齒輪,突然間只剩下她微弱的哭聲,寂靜得令人心慌。

蘇格想,她已經無法再去回憶。

他們這樣一群人在時光面前到底算什麽呢?當年明明那麽容易就很幸福很幸福,可是如今走的走,散的散,連曾經熟悉的街都變得極其陌生。

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去笑,一直笑,一直笑着,所有人都會以為我活得很幸福。

可是當走過的風景都變得疲倦不堪,當那些人都不在了,守着一堆失散的年少。

我連哭,都不知道要給誰看。

小胖走了,顧笙遠走了,鄭兮媛死了,孟北憔悴的不成樣子,季茗如今也成了這樣,甚至蘇格自己都在懷疑此刻站在這裏的是不是她自己。

我們的一場青春,上演了半場悲劇,如今才明白,看起來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們其實什麽都輸不起,卻什麽都輸了。

朦胧的時光裏,再次浮現出那些似水年華。

他們一遍遍地問她:“蘇格,你哭什麽?”

……回應的只有沉默。

“你不哭行不?”

……

“你別哭了,醜死了。”

……

“你再哭我可走了。”

……

“我真的走了!”

……

“喂!真走了!蘇格!!”

……

然後,她忽然發現,四周安靜得可怕。就像置身于無邊的黑夜,那段永不再能觸碰的歲月荏苒,她終于哭得不能自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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