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麽一個大冷天,溫大少爺卻愣是跑出一身大汗,他用圍脖随手擦了擦臉,繼續朝莊子走去,結果等到走近一看,那莊子大門牌匾上面赫然寫着四個字,福壽善堂!
旁邊還挂着兩個白燈籠,風一吹,晃晃悠悠,撞在旁邊的木柱上,發出陣陣悶響。
溫湖站在那裏,被這陣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寒噤。
要說這個福壽善堂是什麽地方?那是義莊,安放死人的地兒。
但凡有人死了之後還沒來得及下葬的,又或者暫時還沒找到親人收斂的,就會被送到義莊裏來,那裏頭的逝者,有的起碼還有一口薄棺,有的甚至連一口棺材都沒有,就這麽放在木板上,上面蓋着一張草席。有些人死了之後遲遲不見有家人來領屍體的,過一段時間就會被送到城外亂葬崗去草草葬了,當然也沒有什麽棺材,更不可能立碑,政府出錢,總算不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人出了戲班子,竟然一路跑到這裏來!
溫大少爺就是膽大包天,這會兒也不禁有點嘀咕,但是追都追到這裏了,不進去看看實在不符合溫湖愛管閑事的性格,所以他一腳就踏了進去。
前廳很大,正中還供着個已經面目全非,看不出是哪尊佛的佛像,看得出這個地方以前原本還是個寺廟,佛像前面,原本作為大殿的地方,安放着數十具屍體,有的是裝在棺椁裏的,有的則只是用草席蓋着,有的甚至連草席都沒有,就這麽仰面朝天地躺着。
溫湖心裏惦記着自己要追的那個人,看也不看這些屍體,直接就大步穿過大堂,可等到繞至後院的時候他就呆住了。
後院是個四方院落,四面都有房間,前面還有通向後門的通道,黑漆漆的,連點燭光都沒有,哪裏還看得見他要追的人?
這種情況下,溫湖知道自己肯定是跟丢了,不由有點沮喪,只好又回到前面大殿,這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守夜的人,一個大活人深更半夜站在一堆屍體中間,膽子再大的人心裏也肯定不會是輕松愉快的,溫湖輕手輕腳地從屍體中間穿過,嘴裏一邊叨叨咕咕:“大爺大嬸大哥大姐們,有怪莫怪,我只是路過,冤有頭債有主,愛找誰你們找誰去哈……”
話沒說完,他忽然停住腳步。
那一瞬間,如果有旁人在,那麽他一定可以看到溫湖臉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
他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眼前這具棺椁。
棺蓋被打開了一半,斜斜放在棺材上面,那被打開的一半,正好可以讓人借着大殿裏的昏暗光線看清躺在裏面的人。
這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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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面容姣好,嘴唇上還塗着鮮紅的口脂,雖然臉色顯得過于蒼白,不過一點也不妨礙她的美貌,如果不是地點不對,幾乎要讓人懷疑她只是睡着了。
但讓溫湖驚駭的并不止是這些。
因為這個女人是喬綠意!
曾經名動京城的戲子名伶。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難道喬綠意死而複生,跑到戲班子去殺人,然後又因為被他發現,所以重新躺在了這裏?
曾經去過英吉利留學的溫大少爺本來是對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兒嗤之以鼻的,可此時此刻,小時候祖母常給他講的衆多光怪陸離的掌故又忽然浮現出來。
民間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傳說,死去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以為自己是活着的,他們生前往往有很深的執念,所以非要去完成一件事,直到被人喊破,他們才知道自己死了……
打住!
溫湖制止了自己信馬由缰的發散思路,努力将注意力拉回來,他仔細地端詳着這個女人,又想去看看她的舌頭是不是真像別人說的那樣被割掉了,可是喬綠意的嘴巴緊緊閉着,要他伸手去撬開,又顯得好像對死者有點不敬。
就在犯躊躇的時候,肩膀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溫湖差點沒吓得魂飛魄散!
幸好耳邊響起一個天籁般的聲音,将他及時從深淵裏拉了回來。
“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溫湖徹底癱軟下來,張鈞眼明手快攙住他,“潮生?”
“哎喲喂,可吓死我了!”溫湖有氣無力,索性不客氣地将大半重量都交給對方,“你從哪個疙瘩犄角冒出來的?”
張鈞沒好氣:“我回家之後就順道去了一趟你家,結果你爹說你還沒回來,我才帶人出來找你,還是最後問到看城門的那裏,才知道你跑出來了!”
多了個張鈞,還有他身後那兩個從大帥府裏帶出來的殺氣騰騰的親兵,溫湖頓時覺得有底氣多了,他又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把喬綠意觀察了一遍,甚至還伸出手去探人家的鼻息。
張鈞看不下去了:“你再不回去,你爹就要動家法了!”
溫湖大叫:“我剛剛看到鬼了!”
張鈞一愣。
溫湖趁機把剛才發現戲班老板的屍體并追到這裏來的經過說了一下,“你不覺得很蹊跷嗎?喬綠意死了,為什麽還會登臺唱戲?而且我有種預感,戲班老板應該也跟喬綠意有關!”
張鈞皺眉:“那只是你的揣測,當時臺上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喬綠意,誰也不知道!”
溫湖躍躍欲試,恐懼過頭,更多的是一探究竟的好奇:“怎麽不知道,等我回去問問劉蘭兒就知道了!”
張鈞面無表情地否決:“今晚不行,你再不回去,我讓世叔給你用家法!”
他說完,直接攥住溫湖的手腕往外拽,不準他掙開。
“哎喲哎喲,張子城,你怎麽比我爹還像我爹啊!放手,疼!……”
溫湖還惦記着這個事情,謎團在他心裏像雪團一樣越滾越大,讓他一整晚都沒睡好覺,隔天一大早吃過飯就匆匆往外跑,直奔雙喜班。
自打昨晚出了命案,整個雙喜班都沉浸在一種陰郁的氛圍裏,戲班老板的屍體已經讓警察廳帶走了,地上的血跡也已經被打掃得差不多了,仔細看還能發現一些斑駁的暗紅色血點。
戲班裏亂糟糟的,人也比昨晚少了很多,溫湖找來找去都沒找見劉蘭兒,好不容易看到綠兒,連忙拉住她:“綠兒,蘭兒姐呢?”
“啊!”綠兒捧着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戲服,“溫少爺,你怎麽來了!”
溫湖:“你家蘭兒姐呢?”
綠兒:“我也不知道呢,今天早上一起來,就發現蘭兒姐不見了,我怎麽找都找不到她!”
溫湖:“那你這是要去哪裏?”
綠兒有點慌張:“老板死了,李哥說要帶着大家到四福班那邊去讨口飯吃,我,我……”
小丫頭不擅長編好聽話,溫湖一聽就聽出來了,大家這是帶着前老板的家當準備四散跑路呢,樹倒猴孫散,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溫湖把她拉到一邊:“我問你個事兒,昨晚那出《貴妃醉酒》,你還記得嗎?”
小丫頭點點頭。
溫湖:“那你知不知道當時上臺唱戲的是誰?真是你蘭兒姐嗎?”
綠兒很迷惑:“當然是蘭兒姐啊,不是她還能有誰呢?”
溫湖見她臉上的神情完全不似作假,就知道小丫頭也不知道真相。
“那你們這個戲班的老板,你以前聽過他跟喬綠意有什麽關系嗎?”
綠兒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沒有啊!”
線索到這裏又斷了,連劉蘭兒也失蹤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戲班沒有前途,就連夜走了,還是遭遇了和戲班老板一樣的不測,溫湖有點失望。
“等等,我想起來了!”綠兒忽然啊了一聲,“我記得,秦老板很讨厭聽見喬綠意這個名字呢,每回聽見別人說她,秦老板總是很生氣,嘴裏還罵着不幹不淨的話……”
“什麽不幹不淨的話?”溫湖追問。
綠兒的臉色有點尴尬,很顯然那些話不是她這種小丫頭能說得出口的。
溫湖掏出一枚銀角塞進她的手心,“好綠兒,你就告訴我吧!”
綠兒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多錢,低低地叫了一聲,臉色漲得通紅,半是激動半是忐忑,也沒有假客氣地推辭,連忙攥得緊緊的,過了一會兒,她吞吞吐吐道:“秦老板就說,說,那個小蹄子……浪貨……要不是我,她能有今天……就像這樣的話,但我們都覺得他那是喝多了酒,沒當真,喬綠意那麽出名的角兒,能跟他扯上什麽關系呢?”
這番話讓溫湖隐約好像抓住了一絲線頭,從昨晚他在戲臺上看到已經死去的喬綠意開始,整件事情好像就變得非常詭秘靈異。如果從鬼魂報仇的角度來解釋,喬綠意死得那麽蹊跷,就算她要回來報仇,也應該去找蘇家的人,為什麽會找上看起來毫不相幹的一個小戲班的老板呢?
當然,溫湖對于鬼魂存在這種事情是半信半疑的,一方面英吉利的留學生涯将他的世界觀塑造得更加相信科學那一套,可是另一方面,從小耳濡目染,溫家老太太對他說過的那些掌故,又在他的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些印象很難磨滅,造就了他現在一邊想要用科學來解釋這件事,一邊又忍不住往靈異的方向去揣摩。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溫大少爺好奇心強,又愛管閑事,這種奇異的事情落到他手裏,他是一定要把砂鍋打破,鼓搗出個答案來的。
綠兒這裏是問不出什麽了,溫湖從戲班子出來,直接就去了張家。
張溫兩家是世交,溫湖進張家就跟進自己家似的,連通報都不用,不過當張家管家告訴他,大少爺今天一大早就被老爺帶去總統府觐見袁大總統之後,溫湖又改變了主意,他沒有待在張家等張鈞,而是去了警察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