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全老師自從住院接受治療以來, 精神就一直不大好，常常出現耳鳴幻聽的情況，所以現在聽到華鋒語說什麽帶來了特效藥, 也以為是出現了幻聽。
如果真有藥治療該多好啊……他嘆了口氣，粗糙的手指不自覺地撫摸書本的封皮，那是一本最新的教師用書，是他托校長在市裏買的。
他多想還能回到課堂，用最新版的教師用書來指導教案, 教導那些條件簡陋, 卻依舊渴望着知識的孩子。
只可惜……他以後可能都不會再有機會走上講臺了。
“全老師？”見面前的老師遲遲不回話，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 華鋒語不由出聲輕喚，“全老師？”
“啊……”輕柔的女聲拉回了全老師的思緒, 他臉上帶着恍然之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華鋒語道歉, “抱歉啊同學, 老師走神了。”
“沒關系的。全老師, 您聽見我剛剛說的話了嗎？”華鋒語又問了一遍。
“不好意思，老師沒太聽清……能請同學再說一遍嗎？”
“老師, 我剛剛說我是來赴約的，我帶來了能治愈您肺癌的特效藥。”
“……”全老師愣住了, 他難道又出現幻聽了嗎？“同學，也許是我聽錯了，你剛剛說的是帶來了能治療肺癌的特效藥嗎？”
“您沒聽錯，我說的就是帶來了治療肺癌的特效藥。”華鋒語十分有耐心地再次重複了一遍, 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您的病能治了！”
“……什麽？”全老師眼神發直, 一時間整個人都好像被定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同學，我知道你關心老師，想要安慰老師，心意我收到了，謝謝你啊。”
“您不信也是正常的。”華鋒語說着，從口袋了掏出藥瓶遞過去，“老師，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您解釋，但是您知道我是文文的姐姐，我肯定是盼望您好起來的。所以……您能不能信我一次？”
全老師看向藥瓶，裏面紅色的膠囊看起來平平無奇，他看看藥瓶又看看面前的女孩，內心糾結起來。
他當然相信華鋒語是盼望他病好的，也不會想要害他，但……這個小女孩說不定是被別人騙了。
雖然日常生活比較封閉，但全老師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對于社會上這些詐騙手段也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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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無良的騙子，掌握了病人和家屬病急亂投醫的心态，在醫院各個地方拉人行騙。
那些騙子很多會裝成病人，跟你說他以前就得了什麽什麽病，醫院都治不好，結果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老中醫，吃了老中醫的藥，沒多久病就好了。
等病人和家屬将信将疑地被拉到老中醫的診所一看，裏面挂滿了各種感謝錦旗，還有許多照片和宣傳小冊子，寫着XX得了XX病，吃了老中醫的XX藥就治好了……就信了大半。
騙術雖然低級，上當的人卻不少，在病魔的壓力下，別說沒讀過什麽書的人了，就算是高知分子也會上當。
他們上當不是因為他們蠢，而是因為絕望。利用這種絕望行騙的人，都是人渣中的人渣。
真正中醫的名聲，也都是被這些人渣騙子給敗壞了。
現在在全老師的心中，華鋒語就屬于被那些所謂的老中醫欺騙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帶上了些許憐愛。
唉，這個小姑娘會被騙，也是因為關心他啊！全老師心中感動極了，他根本沒有教過華鋒語，只不過是小姑娘弟弟的老師罷了，對方卻如此關心他。
一下子，他對自己以往的堅持又有了新的感觸。
有些人不理解他怎麽能拿這點錢堅持教書，就算去洗碗都不止這點錢，而且在2000年前一個月甚至拿不到幾百塊，只有幾十塊錢，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學生們大多數都非常聽話，即使是調皮搗蛋的孩子，也基本不會在課堂上搗亂，也會乖巧地叫一聲“老師好”。
逢年過節，都會有學生提着一些家裏産的東西來拜年，幾個雞蛋、一小碗肉、一包米、幾把蔬菜……大家都窮，禮物不貴，但裏面的心意卻是沉甸甸的。
生活雖然清苦，物質非常匮乏，但他的精神卻是充實的。
每天看着講臺下那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睛……他又怎麽舍得離開呢？一轉眼，大半輩子就這麽過去了。
過往教書的片段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全老師突然釋懷了，他這一輩子，擁有的已經很多了啊。
“同學啊，你的心意老師真的收到了。”全老師慈祥地笑了，接過華鋒語手中的藥瓶仔細看了看，上面沒有貼任何标識，“同學啊，這藥怎麽吃啊？上面也沒有寫怎麽服用。”
雖然知道孩子受騙了，但全老師不打算揭穿，他不想面前這個漂亮可愛的女孩臉上出現失望難過的表情，這些祖國可愛的小幼苗，每天就應該快樂地笑着，幸福地成長！
還這麽小，真不想讓她現在就知道人世險惡，不想讓她金子般善良的心受到傷害啊。
反正這些騙子的藥，基本就是糖水，治不了病但也吃不死人，他哄小姑娘吃幾片也沒關系。
但華鋒語不是他想象中那樣單純的小女孩，一看全老師的表情就知道他沒信，只是為了保護小姑娘才裝作相信的。
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華鋒語感覺自己的鼻頭有些酸澀。
她一直是個感情充沛的人，雖然活了這麽多年，仍然會被這些平凡的小事所打動。
她垂了垂眼睫，化去眼中抑制不住浮起的那一點霧氣，這才擡起眼露出了笑容，澄澈的眼睛裏只有快活的情緒，正是一副幫到老師後快樂的女孩形象。
“全老師，您聽我跟您說，醫生之前囑咐我了，這個藥一次吃兩粒，一日兩次，要餐前服用。您先吃着，後續還有療程呢，到時候我再給您送來。”
“啊？”全老師猶豫了，這個女孩不會還要繼續買藥去吧？那不是要繼續上當受騙？
“全老師，您先吃。”華鋒語不等人說出拒絕的話，盯着人催促吃藥。
“……好好好，那老師先吃兩粒。”被小姑娘盯着吃藥，全老師心中熨帖，擰開蓋子倒出兩粒膠囊，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華鋒語拿過桌上的水杯打開看了看，裏面冒出一些水霧，是溫開水，這才遞給全老師：“老師，您喝水。”
全老師接過水杯，仰頭和着水把兩粒膠囊吞了下去，華鋒語這才放下了心。
“同學你看，老師都吃了。”說着全老師把手掌來回翻了翻，表示沒有藏藥，全部都吃光了。
“嗯，老師真棒！”華鋒語甜甜地說，簡直像哄小孩子。
全老師也樂意被小姑娘哄，他這把年紀了，看華鋒語這樣上初中的小姑娘，就像在看孫女一樣。
“诶老全，是你的學生來了嗎？”突然一道女聲從門口傳來，轉頭一看，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手上還端着一個不鏽鋼飯盒。
“不是我的學生，是我學生的姐姐，你記得嗎？那個文文的姐姐。”全老師熟稔地回着話，看這親密的口氣，像是夫妻。
“文文？是那個給咱家送了好幾瓶驅蚊水的孩子嗎？虎頭虎腦的，很可愛那個。”婦女邊說邊朝病床走來，她個子瘦小，臉上帶着艱苦生活的痕跡，穿的衣服很舊，但是洗的相當幹淨。
她的表情平和，看向華鋒語的目光中透出好奇來。
“是啊，就是那個文文的姐姐！”
“原來是文文的姐姐啊！”婦女笑着打招呼，很利索的模樣，“你的弟弟很聽話很乖巧，之前給我們老全送了幾瓶驅蚊水，賊好用了，以前老全總是被蚊子叮的全身都是包，自從用了文文帶來的驅蚊水，就再也不招蚊子了，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能幫上忙就好，”華鋒語乖巧極了，模樣正是特讨中老年婦女喜歡的那一款，“請問您就是師母嗎？”
“是的。”
“這是我老伴兒，姓王。”全老師介紹了着，“這是文文的姐姐，是姓……華，對不？”
全老師對這個印象很深，因為文文姓李，當姐姐的卻姓華，還是相當罕見的事。
不過，他也沒有問的意思，人家姓氏不同肯定自有故事，沒必要探尋人家的隐私。
“是的，老師您記性真好。”華鋒語說，幾個月前她說過自己的名字，現在還能記得确實記性不錯了，“我叫華鋒語。師母，您跟我媽媽一個姓呢，真巧。”
“你媽媽也姓王啊？那還真是巧了，姓王的幾百年前都是一家！”王師母笑了起來，“你媽媽跟我還能算本家姐妹呢。”
“是啊，難怪我第一次見到師母，就覺得這麽親切。”華鋒語甜甜地哄她開心。
“哈哈，你這孩子，嘴可真甜！”王師母笑的合不攏嘴，眼神更加慈愛，“華同學，你吃中飯了嗎？要不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不用了師母，我吃過了的。”王師母照顧全老師已經夠辛苦了，華鋒語可不想增加她的負擔，“全老師要吃飯了嗎？”
“是啊。”王師母擡了擡手中的飯盒，“在醫院食堂打的。”
全老師将藥瓶放在枕頭邊，接過飯盒打開看了看，裏面是清炒豆芽和清蒸魚：“今天還有魚。”
“那不得補補？多吃點。”
“唉，其實沒必要，補充蛋白質吃豆腐就行了，魚多貴啊。”
“魚還好，沒其他肉貴，像這份清蒸魚才五塊錢。”
“五塊錢，這麽貴！”
“哪裏貴了？”王師母細細跟他講，“不貴了，你看這都是沒什麽刺的魚肉，清蒸的，最補了……”
華鋒語在一旁安靜地聽兩人随口交談，看了一眼飯盒中的魚，魚肉有好幾塊，大概裝了半個飯盒，确實不貴。
但即使是這麽劃算的食堂餐，這位老教師也覺得貴……
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華鋒語不将這種負面情緒展現出來，甜甜笑着接口道：“老師，師母也是關心您，魚肉挺多的，您多吃點，別辜負師母的心意嘛。”
“看看，一個孩子都比你會說話！”王師母嗔了一聲。
“好好好，我應該接受夫人的關心！”全老師也敗下陣來，不說價錢的事了，嘗了口魚，“還行。”
其實食堂裏的清蒸魚能有什麽味道？不過蒸熟了罷了。
“那下次再買點魚……可惜啊，不能自己做。”
王師母滿心的遺憾，她過來陪床，市裏的房子租不起，就在病房裏加了一張折疊躺椅睡着，根本沒有自己開火的條件。
不然自己做，總是比外面吃要便宜一點。
“老師，”見人已經要吃中飯了，華鋒語便開口告辭，“您吃飯吧，我就先走啦！”
“這就走啦？”全老師有些不舍，他喜歡小孩子陪在身邊的感覺，但一想小孩子在病房裏待久了不好，便沒有挽留，“那好吧，不過你不會是一個人來的吧？家裏有人送你嗎？”
“有啊，叔叔送我來的，他就在外面吧。”
“哦，是不是走廊上那個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王師母想起剛剛在走廊上見過一個男人，看着不像病人，也沒有去探病，只在外面走廊走來走去，心事重重的樣子。
“是的。”華鋒語點點頭，“那我先走啦！”
“好，路上小心啊！”
“嗯嗯！我下次再來看望您。”
“哈哈，好啊！等着你來看老師！”
出了病房，華鋒語就看見了在外面跟個幽靈一樣游蕩的陳副導。
“陳叔叔，您怎麽在這裏不進去呢？”華鋒語奇怪地問。
陳副導的目光看過來，勉強笑了笑說：“我有點……”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其實就是不敢，又想相信特效藥是真的，又害怕被證實是假的。
華鋒語猜到了他的想法，有些無語地說：“可是叔叔，藥又不是仙丹，不可能馬上見效啊，你現在進去也看不到結果，怎麽這麽緊張啊。”
“……”對哦！陳副導有些讪讪的，可是在他心裏，這藥跟仙丹有什麽區別嗎？
不都是根本令人不敢相信的東西嗎！
陳副導有些尴尬的從懷中掏出煙盒，在華鋒語不贊成的眼神解釋了句：“不抽，就叼着，我緊張。”
說着就磕出一支煙叼在了嘴邊，牙齒緊緊咬着，還真是不點着，但很快就被護士發現了。
“喂，這裏不準抽煙啊！”護士的語氣有些嚴厲。
“我不抽啊，就咬着……”同樣的解釋在護士愈發嚴厲的目光下消音，陳副導蔫蔫地把煙扔進了一邊的垃圾桶裏。
“你知道這裏都是些什麽病人嗎？嚴禁帶煙進來！病房是絕對不準抽煙的，如果你忍不住煙瘾，就去外面抽！”護士似乎把他當現行犯了，抓住好一通教訓。
“不抽，真不抽！”陳副導趕緊保證，直接把煙盒掏出來也扔進垃圾桶，“護士，您看，我扔了！”
護士看看垃圾桶又看看陳副導，這才半信半疑地點點頭：“不抽就好，小姑娘，你監督下你叔叔。”
華鋒語忍笑答應：“好的護士姐姐，我會監督我叔叔的。”
“小姑娘真聽話真可愛！”護士看見這麽可愛的小姑娘，嚴厲的表情都柔和下來，又瞪了陳副導一眼，“不光是在病房，你帶着小孩子也不要在她面前抽煙，你別說我多管閑事，二手煙對人體的危害很大，特別是這麽小的孩子，根本沒什麽抵抗力。”
“是是是，您說的對，我再也不抽煙了！”
好不容易勸走了嚴肅負責的護士，陳副導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放松下來，之前的緊張也不翼而飛。
“這裏護士可真兇。”陳副導心有餘悸。
“人家那是認真負責。”華鋒語不留情面地反駁。
“……好吧。”煙盒也沒了，陳副導只好直接問，“全老師相信了嗎？藥他吃了嗎？怎麽樣？”
“藥我看着老師吃了。”華鋒語一邊說着一邊朝電梯的方向走，“但是他并不相信，只是哄我開心的。”
陳副導咋舌：“哄小孩兒開心就敢随便吃藥？”
“估計是以為我被騙了，騙子賣的藥，很多都是沒什麽用也吃不出問題的中藥。”
“那倒是，就一些普通的中藥，就敢随便說治腫瘤治癌症的，太多了，病人和家屬也不懂啊。”
“陳叔叔，我真覺得你們應該做一些有意義有影響的節目。”華鋒語按下了一樓的電梯，認真地說，“比如這些賣藥的假郎中，得好好曝光曝光。病人們得了病已經很痛苦了，還要被那些無良騙子騙財！光騙錢就算了，還有很多被騙吃了藥，以為不用再去醫院治療了，生生把病情耽誤了。”
“陳叔叔，這樣的騙子，那是在殺人！”
“唉，這我又何嘗不知。”陳副導嘆了口氣，“可是，有市場才會有騙子，得了那些病，醫院也很難治好，那些騙子就是病人絕望中的一線希望，誰能理智地拒絕那線治愈的可能，他們又怎麽能不受騙。”
“這不是希望，這是推往深淵的罪惡之手！”華鋒語冷冷地說，“希望不該是騙子給的，他們只會将病人推向更深的絕望！叔叔，您考慮下吧。”
“……唉，我知道了，确實，這些騙子該遭天打雷劈。”陳副導恨恨地說。
看病的問題也是老百姓關注的大事，他好好地深挖一下，也許正如華鋒語所說，可以把節目做成又有意義又有收視率的境界。
雖然很難，但不去做又怎麽知道做不到呢？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上章卡的位置是有些……今天提前先更一章QAQ感謝在2021-06-11 18:58:09~2021-06-12 12:55: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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