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華鋒語最近的生活平靜, 但系統不平靜。
上次想要教育宿主卻又被反過來教育了一通,系統着實有些頭疼,這個宿主真的是油潑不進、水潑不侵呢!也不知道哪裏來那麽堅定的信仰。
思索了一段時間, 系統終于決定了,暫且還是不要再跟宿主對抗,先在暗地蟄伏,等抓到了機會再一擊擠垮宿主的心理防線!
決心“暫且轉進”,系統現在又準備當好一個無情的信息提供工具。
【宿主。】系統又開始呼喚華鋒語。
【嗯。】華鋒語随意應了聲, 現在是班會課, 她正跟同學們一起看電視——順帶一提,電視是韓靖興的父母捐贈的, 比起他們經濟不獨立的兒子,做父母的捐贈起來就大手筆多了。
電視裏放的是本市新聞, 記者正在采訪本市唯一一位獲得了華杯賽決賽資格的參賽選手,班主任想要激勵同學們, 這才特意轉到了這條新聞。
上面那個面色冷淡、瘦弱矮小的男孩正是之前華鋒語見過的齊狗兒!
當時她指引齊狗兒去參加奧數比賽, 這名在原生家庭跌打滾爬的孩子真的克服了種種阻礙, 順利參加了比賽啊……
而現在,他已經入圍了決賽, 是市裏唯一一個入圍決賽的學生,對于整個市都是榮譽的體現, 頓時引起了電視臺的關注。
而齊狗兒本身也希望出名來對抗自己的家庭壓力,所以答應了采訪,出現在了電視上。
齊狗兒看起來跟幾個月見到的時候差不多,依舊穿着破舊的衣服, 還是那麽瘦瘦小小的, 臉上沒有二兩肉, 一雙黑亮的眼睛在過于瘦削的臉蛋上顯得格外大。
而面對媒體記者的采訪,他沒有絲毫怯場,表情淡淡的,那淡定的氣質完全壓下了他一身穿着帶來的狼狽。
華鋒語觀察的仔細些,這個男孩把手背在後面,略略有些發抖,看起來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捏緊了拳頭,才讓自己在鏡頭前鎮定自若。
還是之前那個沙坑旁見了她就跑掉的孩子啊。
“齊同學,你獲得了現在的成績,有沒有想要感謝的人?比如父母老師什麽的。”記者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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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狗兒點了下頭,開口的時候聲音略微有些不穩:“我很感謝學校的老師,如果沒有他們,我可能早就辍學了,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數學。”
“辍學?”記者一驚,連忙追問,“為什麽會辍學?你的成績這麽好,現在應該還是在義務教育階段,為什麽會辍學?”
齊狗兒遲疑了下,搖了搖頭:“這些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多說……”
記者又追問了幾遍,但齊狗兒都不肯說出原因,只是感謝自己的老師。
看到這裏,華鋒語才有些驚訝,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之前那個陰郁偏激到想要一包老鼠藥毒死全家的孩子,就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他并沒有在媒體上說父親和繼母是如何虐待他的,甚至半句都沒有提到那對不配為人的父母。
因為世人就是這樣的,即便是受害者也必須完美無瑕,否則就會有人出聲苛責受害者。
齊狗兒雖然被父母百般虐待,衆人初聽會同情他,但他若是因此說父母的壞話——事實,但在某些人眼中就是說壞話——那些人就會覺得他不孝順,會覺得他的父母難怪對他不好,是因為他本人有問題。
是啊,受害者必須是道德完美的純潔白蓮,不然受害者有錯論總是不絕于耳,這些人,刀子不捅到自己身上,是感覺不到疼痛的。
也是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齊狗兒一句父母的壞話都沒說,但他如此回避的姿态,卻是給了觀衆更多的聯想。
“他爸媽是不是對他不好?”班上同學已經有人在小聲地交談了。
“肯定是的了,不然除了父母,誰也沒資格讓他辍學啊!”
“真的服了,成績這麽好也不讓人上啊?要是我成績這麽好,我爸媽都得把我供起來讓我讀大學了。”
“是不是不是親爸媽?撿來的?還是繼父繼母?”
“就算不是親生的,也太壞了,他不是小學生嗎?這還是義務教育呢,又不要他們出什麽錢!”
也多虧了這幾個月來的思想改造,班上的大部分同學都對國家的政策有所了解,知道義務教育每年收的這點錢只是學雜費,否則以前他們還以為收的是學費呢!
學費可沒這麽便宜的。
“就算連學雜費也不肯出,班上的老師肯定也會幫忙的,不至于讓人辍學啊。”
“确實,實在不行還有捐款呢!”
同學們像模像樣地讨論着,思考問題已經俨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他好可憐啊,父母對他那麽差,他卻連一句壞話都不肯說。”
“他的父母要真是虐待他,真的不配有這種孩子!”
華鋒語聽着身邊同學的讨論,心裏微微一沉,齊狗兒才小學六年級,已經學會了這樣的心機。
她是希望齊狗兒有些心機能夠保護自己的,但是想起之前他曾經買老鼠藥想要毒死全家的舉動……只希望他這份心機全部用來保護自己,而不是去傷害別人。
【宿主,我之前就說過齊狗兒是這種陰暗偏激的人,他以後長大了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不是好人也沒關系,不當壞人就行了。】華鋒語淡淡地說,【我相信他。】
【宿主,您就是把人都想得太好了。】
【那也總比你把人都想成壞人要好。】
村裏的幾臺電視機也在放這個采訪,他們都是比較喜歡看市裏的頻道。
“呀,這不是齊家的那個孩子嗎!”一個村民看到電視裏的齊狗兒,頓時驚叫起來,“他咋上電視了?”
“對啊,不是聽說他去縣裏打工了嗎?”
“呸,這麽點孩子也被趕出去打工掙錢,他那爹媽就不是個好的。”
“要是個好的,齊家前頭那個啞巴媳婦兒能跑?後面娶得後媽,更是個攪家精!”
村裏人提到齊家,都是十分不屑的态度,就這麽小塊地方,哪家是個什麽樣的人,鄉裏鄉親的都清楚得很。
“要我說,齊老大和胡小芳就是造孽的,虐待個這麽小的孩子。”
“唉。”
“等等,別唠了,你們看新聞啊,齊家娃兒好像是得了什麽獎,電視臺才去采訪的?”
“我聽到了,好像說是什麽什麽比賽,全市就他一個人得獎了!”有一直仔細看電視的村民介紹着,“好像是什麽特別厲害的獎!”
“哇,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們看嘛!”
電視正播到記者問齊狗兒有沒有要感謝的人,村民們便暫時停止了交談,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聽了一會兒,終于又有村民忍不住開口了:“還真是得了獎!我兒以前回家就跟我說,齊家娃兒讀書厲害得很,這不得獎了。”
“我也聽說過,就齊家自己說齊狗兒調皮搗蛋的,書也不肯好好讀……”
“嘁,那對夫妻的話也能聽?他們怎麽可能說齊狗兒的好話喲!”
“你們看,齊狗兒都不肯說齊家那對夫妻的壞話,真是難為這個孩子了。”
“确實,真的造孽哦……”
齊老大和胡小芳沒有看這種新聞的習慣,他們家裏條件不錯,也有電視,所以不會去別人家看電視,當然因為倆夫妻在村裏口碑不好,也沒人來他家蹭電視。
結果後來出門的時候,村民看他們的目光都很是鄙夷,讓他們根本摸不着頭腦。
後面還是有脾氣火爆的村民沒忍住,直接當面就罵他們虐待孩子,連那麽好的孩子也不供讀書,真是賤得慌。這又一打聽,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說了吧,那死狗一朝得了勢,肯定會報複咱們的!”胡小芳在家裏跟齊老大吵吵,“就你不當一回事!”
“我怎麽了?當時他說出去打工,你不也很高興嗎?他打工的地方包吃包住還有錢拿回來,你當時不也很開心嗎?怎麽能怪到我頭上來?”
“那我不知道他不是去打工,而是參加那什麽……什麽比賽啊!”
這對性格都很差勁的夫妻直接吵了起來,吵到後面還動起手來。
齊老大人高馬大的又是個壯年男人,力氣很大,但胡小芳也不是好惹的,潑辣的很,又踢又咬的,還喜歡招呼下三路,兩人竟然打了個旗鼓相當。
他們溺愛的小兒子被吓壞了,躲在屋裏也不敢出來,只是哇哇地哭,這幾天村子裏的小夥伴們知道他們虐待齊狗兒之後,也不肯跟他一起玩兒了……
齊家鬧成一團,但知道的人家,誰不罵一聲活該?
齊狗兒沒有想過他的一番話語會讓齊家鬧成一團,甚至在村裏都有些過不下去,或者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只是任何人都沒把他往這方面去想。
一個從小被虐待的孩子,這麽小一個,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心機呢?
齊狗兒等到記者追問幾次後,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真的沒什麽,阿姨你不要問了……”一臉怯生生的模樣,跟之前那個鎮定的孩子判若兩人。
一個瘦瘦小小、顯然營養不良的孩子這麽害怕地懇求着,記者也追問不下去了,她也有孩子,要是自己的孩子被這麽虐待,她肯定上去跟人拼命。
可憐面前的小孩兒,家庭卻是傷害他的罪魁禍首……
“好吧,阿姨不問了。那齊同學,你想感謝的就是老師嗎?”
“嗯。”齊狗兒重重點頭,“其實還有另外一個人,她改變了我的一生。”
說到這裏,齊狗兒轉過頭去正對着鏡頭,言辭懇切地說:“我要感謝一個姐姐,她姓華,她幫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可能得到現在的成績……”
“原來有個姐姐幫了你,那她是怎麽幫你的?”
“就是幫我認清了自己,點醒了我世界這麽大……我應該走出來。”齊狗兒認真地說,臉上的表情莊重的不像個小孩子,“華姐姐,謝謝你對我的幫助。你放心吧,我不會走讓你擔心的路……”
正在看電視的華鋒語挑了挑眉,齊狗兒這是在隔空向她保證嗎?不知道別人信不信,反正她信了。
齊狗兒這樣的人,說他偏激心狠也許是對的,但重恩重諾也是對的。他其實根本沒必要說出這樣的話,但他就是想讓華鋒語安心。
與此同時,電視裏齊狗兒說出這句話後,班上的同學竟然齊刷刷看向了華鋒語,眼神個個怪異極了。
華鋒語:“……?”
“華鋒語同學,電視上姓齊的男孩說的人是你吧?”有人快言快語地開口問。
“沒錯,肯定是你吧?”一個人起了頭,後面就有人緊跟而上,“姓華,點醒了他世界這麽大……怎麽聽都像你。”
“沒錯沒錯。”
“華鋒語,就是你吧?你挺喜歡教育孩子的!”最了解華鋒語的徐倩也毫不留情地開扒,“之前把咱們班都教育了一通,肯定是你。”
陳茜喬贊同地點頭:“嗯,沒錯。論忽悠人,只有華鋒語你最厲害了。”當時她就是不知不覺被忽悠成了華鋒語的小姐妹,至今也沒下得了“賊船”,反而樂在其中。
華鋒語:“……”怎麽辯解?根本辯解不了。
“華鋒語同學,你可真是厲害啊,連奧數尖子都能忽悠!”
“能和齊同學那樣的天才一起被華同學忽悠,我怎麽突然感覺這麽榮幸呢?”
班上同學善意的調侃此起彼伏,華鋒語嚴肅着一張臉一言不發,既然辯解不了,那就裝深沉呗!
電視上齊狗兒感謝了一通之後又道:“華同學,我知道你的理想肯定不一般,如果你的理想需要人幫忙,我會幫你。”
齊狗兒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并不多麽激昂,但是非常沉重,每一個字都是由衷而發。
他自己是沒什麽理想的,就連天賦過人的數學,也只是擺脫他凄慘命運的工具,他也沒有成為大數學家,證明世界猜想的宏偉理想。
他有心機,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該去做什麽,以前他的念頭只有跳出原生家庭的泥淖,走到今天他知道自己已經跳出來了,那對男女再也無法束縛他、傷害他了。
目标達成,卻完全失去了前進的方向,齊狗兒只能将目光再次投向華鋒語,希望這個女孩兒再給他指一條明路。
他沒有理想,但他可以借用華鋒語的理想,把華鋒語的理想變成自己的理想。
否則,他漫無目的地活在世界上,又有什麽意義呢?
華鋒語沉默了,她聽懂了齊狗兒話語中的深意。
但她的理想……真的要加諸于這麽小的孩子身上嗎?這太沉重,也太過艱辛了。
她有預感,要不了幾天,齊狗兒就會來找她。
果不其然,三天後,齊狗兒在她放學回家的路上堵住了她。
“華姐姐。”齊狗兒還是衣衫褴褛,但他根本不以為意,十分乖巧地叫了人。
但這種乖巧只是他的掩護色罷了,恐怕也只有華鋒語和他的父母能看出來。
“齊同學。”華鋒語回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嗯,姐姐看到我的采訪了吧。”齊狗兒也不意外自己的來訪已經被對方預料到了,甚至覺得理所當然,華鋒語這麽聰明,猜不到才有問題。
“我看到了,齊同學,你很聰明,這很好,你已經知道保護自己了。”
齊狗兒一雙漆黑的眼珠盯了她一會兒,語氣有些古怪:“我以為姐姐會說我心機重。”
“有心機不是什麽壞事,只要不用來傷害他人就行了。你有心機能保護自己,我感到很高興呀!”
齊狗兒仔細分辨了一會兒,才确定對方并不是在說反話,而是真心如此認為,心下微微松了口氣。
他表面上看着鎮定,但如果華鋒語覺得他很可怕的話,他也是會難過的,因為華鋒語可以算得上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朋友的人了。
“謝謝你,華姐姐。華姐姐,你既然看了采訪,肯定也聽到我後面說的話了吧?”齊狗兒提起前來的目的,“我來是想問你,你想做什麽?你需要我幫忙嗎?”
“我需要很多很多人幫忙。”華鋒語誠實地回答,“但你還小,我不能把自己的理想強加于你。”
聽到華鋒語說她需要很多很多人幫忙的時候,齊狗兒的眼神黯淡了些,果然,眼前的姐姐理想很遠大,他一個人遠遠不夠幫她。
但即使如此,他也想盡自己的力量。
“華姐姐,我沒有任何理想和夢想,如果你願意将你的理想借給我,我會很珍惜很珍惜的。你告訴我世界很大,外面天地廣闊,我走了出來,那麽你願意在這廣闊到令人害怕的天地裏,再送我一個前進的目标嗎?”
齊狗兒的言辭很鄭重,他看着華鋒語的眼神像在找尋一個寄托。
華鋒語猶豫了下,思索了幾分鐘,半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開口道:“我的理想是讓祖國變得繁榮富強,讓人民真正平等自強。為解放全人類而奮鬥,這是我的終極理想。”
齊狗兒聽得眼睛都睜大了,他有些迷茫地問:“我聽不懂……沒有具體一點的事情嗎?你想做什麽,我能做什麽?”
“具體啊……”華鋒語輕輕笑了笑,“我還是想為祖國建飛船呢,我們的國家在過去失去了海洋,以後可絕不能再失去星空啊!”
“星空……我還是聽不懂。”齊狗兒坦誠地說,他沒有接觸過那些東西,但是他願意去學習,以後他也有機會去學習。
也許正因為他不懂星空的重量,所以他現在也不會為華鋒語想要建造宇宙飛船的理想感到驚訝。
無知者無畏,但這份無畏又會激勵人前進,有時候知道太多心生畏懼,反而不敢再向前走。
“我知道了,華姐姐,你想造飛船……那我能幫上你什麽呢?或者說,我要學習什麽知識,才能幫到你?”
“材料。”華鋒語幹脆利落地回答,根本不用思考,“材料學制約了星際航行!以現在航空航天材料學的水平,根本不足以支撐飛行器在宇宙中航行,乃至進行空間躍遷!”
華鋒語還是第一次跟這個時代的人說起她真正想做的事情,也許現在,只有齊狗兒這樣根本不在乎常理的人才會相信她說的話,不會只當做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齊狗兒皺起眉頭,他基本沒聽懂,但沒關系,這不重要。
“我知道了……材料學,我會學這個的。”
“但是齊同學,材料學并不能發揮你的數學天賦。”
“華姐姐……你認為我的數學天賦高,那是因為我只學過數學。”齊狗兒慢慢地說,“不學其他的,你怎麽知道我對于別的科目不會更強?”
華鋒語頭一次被噎到說不出話來,是呀,她是怎麽認定齊狗兒只有數學天賦的呢?
說不定其他方面他更加厲害,只是沒有發揮的機會罷了。
但這麽個天才,卻沒有在華鋒語的記憶中留下痕跡,說明在她穿到這個時代之前,齊狗兒根本沒有取得過任何成就……
“姐姐,你這個理想聽起來很有意思,我就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