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夜

尚岚岚的期末複習計劃完成了四分之三,于是有恃無恐的進行着她的解剖知識鞏固計劃。

她的時間總是被安排的滿滿當當,早上及下午是期末複習時間,晚上用來鞏固解剖,所以下午她吃了晚飯以後就直接進了解剖室,一直埋頭致力于臂叢神經各根、幹、束的相對位置。

這個姑娘認真起來,有種旁若無人的狠勁兒。

她還在上高中時,她的化學老師對她的影響特別大,那個老師曾經說過一句話,叫做“耐得寂寞,方成正果。”

于是她一般習慣于自己單獨行動,她不用等着別人或者被別人催着去做什麽,等別人都習慣了以後,她就不用費盡心思的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推辭一些集體活動。

不過任何事情都是好壞參半,這直接導致她和寝室舍友的關系處的不十分融洽,在別人眼裏顯得有些清高。

可是,成功的背後必然是犧牲。

等她從标本裏擡起頭來時,腕子上的表已經顯示十點了,距離封樓還有十五分鐘。她連解剖室的門什麽時候閉上的都沒注意到。

等她收拾完畢,已經妥妥的十點十五了,她還有些得意,今天真是每分鐘都有收獲。

等到她去推門的時候就變了臉色。

解剖室的門是兩層,裏層是木質的門板,是往裏推的;外層的是防盜門,防盜門一關上,隔音效果特別好,保證各個解剖室老師講課時即使用麥克也不會相互幹擾。

第四解剖室正對的是走廊的衛生間和廢品回收站,不知是哪一屆的師哥師姐,嫌屋外的味道和屋裏的味道混合起來特別令人銷魂,就私自封上了這個解剖室的窗戶,用厚厚一層舊報紙将窗戶縫塞了個嚴實。

然而往常一擰門把手就開的門今天卻無論如何擰不開。

然後“啪”的一聲,燈滅了。

夜裏風大,風聲穿過細密的枝杈,發出極為凄厲的嗚咽聲。風裏夾雜着雪花,,光禿禿的樹枝投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影子不住亂晃。

這平時強悍的妹子緊咬着下嘴唇,哆哆嗦嗦的緊靠門板,冷汗卻開始往下淌,僅僅剩餘的理智只能提醒她,喊叫沒用,守門大爺的休息間與她所在的這個教室,正好是體對角線的關系,而風聲太大,聲音一出去就支離破碎,外面的人也不會注意。

六個實驗臺上的鐵皮泛出冰冷的的寒光。

這姑娘有時候午休時不回寝室,困了就在實驗臺上打瞌睡,那些往常是她休息的地方,此刻都藏着令人膽寒的惡意,仿佛那裏被解剖過的七零八落的标本會随時蹦起來。

再要強的姑娘,都能被自己的腦洞吓得半死。

她蹲在地上,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不經意一擡頭看到屋角那具從頭到腳完整的骨架,黑洞洞的眼窩正朝着自己的方向。

“啊!”

路琢洗漱完畢,像往常一樣裹在被窩裏,趴在床上看最近特別熱的一個實驗課題——中醫藥的分離成分對腫瘤的治療意義。

自國內出了第一個研究中醫藥而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的人後,這一方面的研究瞬間多了起來。當年幽門螺杆菌被發現與胃癌關系匪淺,大家都一窩蜂的跑去研究那細菌。

可見人人都傾向于屈從那些在醫學上有所突破的東西,哪怕是一小步。對于一些長時間的沒有進展的研究方向,大部分人選擇放棄,真正堅持下來的人最後都成了創造奇跡的人。

但長時間的停滞不前的科研,很容易叫人心生絕望。

寝室裏的人也都十分體貼的沒有對他講些沒有實際意義的話。有些溫暖,能感覺到就很好了,講出來反而畫蛇添足。

手機突然唱起來,顯示的卻是個從未聯系過的人,尚岚岚。

那妹子在電話那頭哭的要斷氣兒,講個話也斷斷續續。路琢從一連串不要錢的哭聲和斷成碎珠的話裏總結出一個信息:我被關在解剖室裏,來救我!

他先前培養的睡意全消,匆匆忙忙套上睡衣,光腳蹬上棉鞋,抓起羽絨服就往外沖。

宿舍那幾個人因為行動力太差,需要彼此鼓勵,此刻抱團洗漱去了,因此他們十分不幸的錯過了百年難得不體面的路琢。

他使勁兒敲樓門口防盜門,制造出了天大的動靜,守門大爺還沒開口,他已經用飛的語速吼起來:“有個女生被所在解剖室!”

兩人急吼吼的往樓下奔,打開防盜門後,路琢直接用腳直接踹開了木門。

尚岚岚一下子就撲過來,摟住他的時候肩膀還在顫抖,哭聲也放肆起來。

他回過頭不經意一撇,卻發現樓梯口投下一個移動的影子,剛想說什麽,又眼尖的發現門孔裏掉下來一小截……十分眼熟的東西。這東西牢牢卡住鎖眼,導致鎖芯與鎖身沒辦法産生相對滑動。

心裏一股無名火沒來由的燒得半邊天。

他突然記起,他回家那天時,從三樓下來的身影。

他把最近反常的事情連接起來,後知後覺的開始懷疑起每天的早餐,開始懷疑起送早餐的那個人。他心裏有些矛盾,又有些自責,他不願意懷疑那個笑起來,眼睛裏就像盛滿了整個宇宙的光的人,也實打實的為自己這段時間的萬事不走心打了個負分。

其實許多事情只要稍加留意就可以注意到,而路琢此人一向不大關注那些雞零狗碎的事,他并不相信會有什麽人處心積慮要做些什麽,但并不代表他想不明白這些事情。

他要是樂意,會比任何人反應快上三分,因為專注。

他的所有優點都不及這一點來的直接。

他任這姑娘抱着他哭了好半天,耐着性子邊哄邊往外走,親自将人送到了女寝的樓門口,又飛快的跑回了辦公樓,守門大爺還在善後,沒來得及鎖上大門。

他悄悄的爬上三樓,依然心存僥幸,卻陡然發現三樓辦公區外的大門上那把大挂鎖被人打開了,還被僞裝成鎖上的樣子。

路琢一口氣卡進嗓子眼,手裏握緊了手機,記得這款手機的夜裏拍攝效果,忍不住為它點了個贊。

他輕手輕腳的摸到走廊裏,院辦裏傳來細微的聲響。

黑暗裏那個身影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在抽屜裏尋找什麽東西,整張面孔在反射光的映照下一清二楚。

路琢把自己緊緊貼在牆上,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沖過去,可他心裏的寒意如洪水滔天,頃刻間就替他做了選擇——

楊子湄才剛踏出門口一步,就被狠狠甩了一個耳光,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他的頭都歪到了一側。

路琢那一巴掌把自己的手都震麻了,眉眼都冷下來,諷刺道:

“于是我真的只是你的掩體嗎?”

楊子湄先是一驚,或許是被逮了個現行,并沒有急于分辨,沉默了半晌:“我可以解釋,”隔了好半天才加道:“我并沒有惡意。”

他平時那些嘻嘻哈哈的表情不瞬間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路琢火氣“騰”就上來了,恨不得再甩他一巴掌。

他想高聲質問,最後卻只是壓低了聲音,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沒有惡意?大半夜把一個姑娘關在解剖室不是惡意,來院辦東翻西翻不是惡意,那你告訴我,什麽他媽的才叫惡意?!借着追老婆的理由還辦了什麽?嗯?”

楊子湄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機械的重複那句毫無意義的話:“對不起,但我真的可以解釋的。”

路琢毫不遲疑的舉起手機,那上面顯示110正在通話中:“抱歉,要解釋就對110解釋吧。我沒興趣。”而那屏幕界面上方清晰的顯示着GPS定位已經打開。

楊子湄猛地擡起頭來,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眼裏的驚懼連昏暗的燈光都藏不住:“不,我不能進警局,不能進看守所!”

路琢:“晚了!”

走廊裏适時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幾個身着制服的警察出現在三樓樓門口。

路琢十分心累的回到宿舍,小腿上冰冰涼涼的十分難受,才發現剛才在外面的時候褲腿上濺到許多積雪,這會兒回到室內,化成了水,貼在腿上冷到了骨子裏。

張白他們還為他留着門,人也還沒睡。

張白:“哎四娘,我忘了一件事。就上回,我們和隔壁大學的妹子們聯誼的時候,她們說,”他頓了頓,“她們學校沒有心理系啊。”

路琢今晚那種“被當做猴耍、被蒙在鼓裏”的荒唐感終于升至頂點。

一個他已經習慣的人,一個做什麽都恰如其分的人,一個和他談話十分自然的人,竟然一直在騙他。這和他那十分簡潔卻十分難得的交友原則,坦誠,幾乎水火不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