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盡力
楊子湄租的地方就一廳一衛一廚,整個房間單衛生間被隔開來,其餘都是相連的,看上去不像個房間,倒像個單獨的卧室,不過東西規整的井井有條。
原來擺放電視的地方是三面威武霸氣的大書架,書架與沙發之間的木地板上鋪了一大塊棕色的羊毛毯,上面還散放着基本翻開的書和幾張未完成的畫稿。
兩把藤條椅子擺在陽臺與客廳分開的那個落地窗前。
幾乎沒什麽多餘的裝飾,床單、窗簾都是簡簡單單的純色。
路琢複習的書本和資料加起來有小十斤,腆着臉拉着楊子湄做苦力。
楊子湄眼睛瞪老大:“不興你這樣!買一送一都沒我這樣的!我要同你約法三章。”
上次來興師問罪,恍然已是月前的事情,那時他理直氣壯。
而今路琢寄人籬下,沒了那麽咄咄逼人的态勢,還十分懂事的拖過來一把椅子表示洗耳恭聽。
結果楊子湄方才只是發小牢騷,他自己根本沒什麽要叮囑他的,人來都來了,這時候說什麽注意事項顯得沒勁。
何況他吃定路琢本就是心裏有數的人。
客廳和廚房之間是一張頗寬敞的米色桌子,路琢就把書都堆在那上面。
桌子緊挨的那面牆上挂着一副色彩十分豐富的拼接畫,沒有內容,只是一些極具張力的色塊湊在一起,筆刷殘次不齊的部分卻天衣無縫的彌合在一起,大筆刷絕對刷不出這種效果,他湊近去看,又是一副圓珠筆彩繪。
呵呵噠,也是魔性。
路琢來時就簡單收拾了一身衣服和洗漱用具,別的都在寝室。
寝室另外三只更誇張,合夥在附近的一個小賓館裏包了半個月,實在是被“寝室十一點半斷電”的規定給逼的,連走廊裏都陰魂不散的全是人。
路琢說來通宵果然就是來通宵的。
楊子湄根本不去和路琢搶桌子,他一般換家居服直接往那大毯子上一倒,有時候畫着畫着直接就睡過去了。
他一到十點就睡,生物節律準的吓人。房間裏暖氣很給力,蓋個薄毯子還有些熱,所以他一般在哪裏倒下就直接在哪裏睡,常常在毛毯上懶得動彈了,就直接用來當床了。
有時候半夜醒來去解手,看到餐桌那裏還亮着一盞等,光線柔和,路琢一手撐着腦袋,另一只手在紙上寫東西,端正偏薄的肩背都是漆黑的,唯有偶爾側過來的半張臉被柔和的光線鍍上一層光,顯得格外文靜。
他根本不知道路琢什麽時候睡,除了洗漱與三餐,基本就定在那裏。
照以前那樣,他對這種無趣的人簡直都懶得看一眼。
但眼前這個人的形象在他的心裏已經逐漸開始豐富起來,如同一張精心籌劃的畫作,剛剛畫完輪廓,上色才上了一半,卻不用畫完都知道,最後的視覺效果一定奪目。
他像浴火的鳳凰,在還未竟的畫稿裏都能掙紮出一身炫目的顏色。
等到第四天晚上九點左右的時候,路琢迷迷瞪瞪跑去衛生間洗漱,困得不行,兜頭澆了一把涼水要清醒清醒,牙刷咬進嘴裏就晃悠出來了。
他在沙發上坐下,腦子鏽住了似的,還當自己在家裏,慣性的把兩條腿盤起來,往後一靠,就把眼睛閉上了。
楊子湄啼笑皆非,好像還有些匪夷所思:“有必要這樣拼命嗎?不就是個考試嗎?”
路琢含糊的聲音傳過來,話還挺在理:“不是這麽講的。”
“那要看你自己怎麽定位自己了,我是學生麽,學生的主要任務不就是學習麽,我不去考試我要去幹嘛?再說……我曉得這個考試坑爹,但上一屆、上上一屆的師兄師姐都挺過來了,我即便再否定考試的價值,我也沒傻到和整個價值體系做對,劃不來。他們用成績來衡量一個學生的能力,那就考嘛,誰怕誰。”
學霸也分種類的。有的純粹為了獎學金,有的單純追求真理和知識,還有些是兩把抓。路琢是典型的那類要真理的類型。
說真的,醫學院現行的一套考核制度含金量很低,連教務科的科長都有過這個表示。
但是,大環境就是這樣,并且至少在五年甚至十年內,這套制度會一直沿用,弊端雖多,但卻是協調各方統籌出來的一套最符合實情的辦法了。
凡事總有一個穩态。一個方面改變,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然後整個體系就會像一個可逆反應似的,被改變了一個反應條件原平衡就會被打破,整個反應體系要趨向達到一個新平衡。
但這需要時間,再把話說大一些,整個社會也是一套反應體系。
每個人就好像社會這個反應體系裏的反應分子,無數次碰撞,才能實現另一個穩态。每個人都如同社會進步的一個試驗品,實驗者跌跌撞撞的要摸索出加速度最大的那個方向。
楊子湄不作聲,他一向自由慣了,他的全部追求很簡單,說到底就三個字:法自然。因為秦小叔的支持,他有那個能力和實力,去追逐自己心儀的東西,但是很遺憾的是,能被他肯定價值的東西,少之又少。
他不屑于普适社會的那套人才定位方法,也不願向任何客觀世界的規則妥協。
他的概念裏,沒價值就是沒價值,毫無意義的就是廢物。
在他看來,既然考核制度含金量低,那就沒有尊重它的必要。
但楊子湄的好處在于,他尊重并理解那些與自己選擇不同的人。
而且,他第一次與路琢這種拼命三郎近距離接觸,不知道那些說起來輕而易舉的“堅持”執行起來竟是這樣艱難,他是佩服他的。
楊子湄笑:“不考又能怎樣?零分就能說明你不行嗎?一百分就一定行嗎?”
路琢迷糊的不行,完全忘記自己此刻頭還是後仰懸空在沙發背上,無所顧忌的搖搖頭,牙刷一下子戳到鼻梁上,又被他塞回嘴裏:“話是這樣講沒錯,看別人掙得頭破血流,自己袖着手蹲一旁看戲多灑脫多帥氣……但我又不是腦殘芒果劇的男豬腳,不是随便在高中逛三年就能考上我們學院的。
“我很普通,平凡要死的一個人,大家想要的我也想要。要那麽與衆不同特立獨行幹嘛,跟着大部隊不好嗎?那些坑爹的地方,我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現行的考試制度它總有一天會羞憤而死的。”
他頓了頓,含糊不清的加了一句:“世上多的是自命不凡的人,哪有什麽不凡的人。”
然後就再沒動靜了。
楊子湄支着肘子,雙腳翹起來趴在毛毯上,眼睛盯着畫紙,神情異常專注,話卻有些欠揍:“喂!你刷個牙的功夫,蘋果都要到更新到20plus了,不洗腳了你?”
他手下異常利索的留了個落款,扔了畫筆,十分不雅觀的左右拱着身子把自己拱起來,一扭頭簡直要笑。
路琢鼻梁上一大片牙膏泡沫,牙刷還在嘴裏垂死掙紮,人已經徹底睡着了。
他搖搖頭,認命的走過去拿掉他的牙刷,抽出一張紙蹭掉他鼻梁上的泡沫,拍拍他的臉喊道:“堅持一分鐘好不好?去,吐掉牙膏。”
路琢的意識就掙紮了一秒,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只朦朦胧胧感覺自己兩條胳膊被一股大力拉起來。
他自己身體虛的要死,一點兒不願用勁,毫不忸怩的随着那手動,剛一站起來就要往地上攤,朦胧中只聽得一聲輕輕的嘆息,然後臉撞到了硬硬的東西,似乎是肩膀。
被人伺候着走了幾步,嘴裏又被喂了口涼水,然後……他就給咽下去了。
楊子湄啼笑皆非,恍然發覺自己做此人老媽子好些時候了,吃飯一手包辦,不過怎麽感覺還挺好玩兒的呢?
“卧槽!完不成了!”
路琢睜開眼發現自己陷在那張大床裏,一扭頭,時針妥妥指在九上,他悲憤了,自己安排的複習計劃就是緊鑼密鼓到多上一次廁所都會完不成。
楊子湄恰好買完早餐回來,剛關上門就看見路琢跟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起來,一臉生無可戀。
他就好笑:“什麽完不成,去刷牙吧爺。”
路琢自己也知道這學期內容實在太多,自己又有些托大,就算順利完成了計劃,也依舊不奏效,因為計劃是把書“看完”一遍,并不是準備“考試”。
他心裏并不十分在乎成績,只是覺得凡事要盡力罷了。
到這會兒知道“大勢已去”,驟然輕松一大截,但一大早要慣性不要臉一次,就調出哭腔來:“哎呀都要挂科了誰還有功夫刷牙!啊我要去炸教室!”
楊子湄已經習慣他的花式作,毫不走心的安慰:“‘無法之法,乃勉力而為’,再說你們學院像你這樣的肯定大有人在。”
路琢慢騰騰從床上挪下來,鄙視:“哥的眼睛長在前面。”
楊子湄好整以暇:“眼睛長在前面的哥,你曉得你昨天的漱口水去哪兒了嗎?哈哈哈被你咽下去了。”
路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