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行
等到路琢要死要活的把所有的試都考完,7條魚有六條都已經喂了馬桶。楊子湄不知道這個“魚的鏟屎官”該怎麽做,“在摸索中前進”的方針在魚缸裏只剩下最後一條魚後宣告失敗。
第一次給魚換水的時候,他用豆漿機那個過濾網把魚缸的口一蓋,直接把水倒馬桶裏,一條小蝦米魚就順着那縫隙掉馬桶裏了。第一回,馬桶改善夥食吃的還是活魚。到後來的五次,全是死的。
不是魚自己太鬧騰撲出魚缸被活活曬死,就是被“金魚殺手”楊子湄投多了魚食給活活撐死。
最後一條魚......大概是給寂寞死的。楊子湄的鏟屎官生涯,在路琢徒手把最後一條魚拎起來喂給馬桶後,徹底宣告結束。路琢一臉肉疼的看着空蕩蕩的魚缸,蓋棺定論道:“你只适合養一種魚——死魚。”
……不過他們家馬桶也算有福。
楊子湄也終于可以開始帶着“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去推進他那個不知前途幾何的“深度胡同游”了。由于路琢暑假還要苦哈哈的去醫院實習,兩人最後決定按着原定計劃來,就逛逛本地好了。
東北夏季并沒有外地人想象的那麽涼快,太陽同別的地方一樣,也很毒。不過勝在一天到晚都有風,曬歸曬,風一刮起來就不是很燥。
楊子湄十分帥氣的帶一副墨鏡,路琢是個四眼田雞,戴不得墨鏡裝不得酷,只能委屈求全的戴一頂鴨舌帽,兩人檢查了必要東西就出了門。
楊子湄帶着他巧妙地避開了所有的國家級和省級景點,盡跑些刁鑽幽深的小巷子。
裝修的奇形怪狀的飾品店,總面積就鼻屎那麽大,老板自己體積就占了店面一半,但所有手工的東西卻是前所未見。楊子湄原來給這老板的“鎮店之寶”畫過一副手繪,那畫就端端正正的挂在彈丸小店的櫃臺後方。
處在城中村中一片廢舊廠房的一個流行公社。一到晚上,各路人馬集結,要把已經破落的不成樣子的廢墟撐得花天海地,來往晃動的盡是些顏色少年,有些是黃色的,有些是粉色的。最直觀的人性低層的欲望和貪婪,在這裏幾乎一覽無餘。沒有了高檔會所的高門檻,背景不同的人群抛卻那些華而不實的窮講究,醜惡也變成了一處風景。
路琢恍然發現,一直是純白顏色的楊子湄到了這裏就變成了花的。
那人旁若無人的勾着他的腰,十分過分的把他堵在角落裏,舌頭肆無忌憚的在他口腔裏逡巡不去,修長冰涼的雙手明目張膽的伸進他的薄衣衫,直白赤/裸的往下探索,逼着路琢也不怎麽要臉了。
一直瘋到天亮,太陽爬上地平線,第一縷陽光打在廢棄的轉堆上,原先摟在一起不死不休的男男女女都恢複麻木不仁,潮水一樣來了又散了。
“細味前塵總是魔”啊。
安靜而隐秘的佛文化一條街,如同一個由亘古緩步而來的耄耋老者,不以遲暮為憂,更不以達生為樂,翩然一隅,無喜無悲。等到看盡了大小羅漢,從街尾橫穿而出,兩人身上都覆蓋了餘韻未遠的香灰。
楊子湄把墨鏡取下來挂在領口,十分邪氣的一笑,不合時宜的開始胡說:“有沒有一生到白頭的感覺?”
路琢不知道他面對着這麽多“遁入空門”的大長老,怎麽能臉不紅氣不短的說出這麽“紅塵”的話,嗤道:“十分有一生到火葬場的感覺。”
楊子湄笑,拆開老冰棍的包裝袋,也不嫌齒寒的兩三口給解決完了。
......眨眼半個月的時間突然就飛走了。
楊子湄總是戴着墨鏡,一手扶方向盤,另一只手主要用來負責在半空中比劃各種輪廓,侃侃而談,同時開着車拐進各種外表其貌不揚,內裏大有乾坤的深巷。他幾乎沒有怯場的時候。不管是哪種場合,對他來說簡直都綽綽有餘,仿佛此人天生為此而生。
而路琢前所未有的嗨。他的視野太局限,提到北京就是故宮,提到上海就是東方明珠,提到西安就是兵馬俑。就像大部分國人,提到法國就是巴黎埃菲爾鐵塔,提到埃及就是金字塔,提到荷蘭就是風車。
最後一天,楊子湄帶着路琢推開了一家破爛不堪的只能勉強稱為“菜棚子”的地方,那棚子外面包着幾層奇形怪狀的樹皮,樹皮間的縫隙被主人粗枝大葉的糊了幾層紅紅綠綠的塑料袋,簡陋的要老命。
楊子湄十分熟練的點好飯菜,翻出畫夾,閑閑的同路琢聊天。
“傳統的旅游形式,更多的是在吃古董飯。什麽意思呢?都是祖宗留下來的遺産,大部分人都在網絡媒介上見過這些東西。而且你發現沒有,明明在圖片上拍的好好的,光線、布局都十分美麗,一旦看到了實物,大部分都是灰撲撲的,沒有圖片詳解,就是些十分普通的藝術。
“當然,傳統旅游有他們自己的長處。但就像你說的,時代總是在朝前走的。往後吃老本的代價會越來越大,因為要維修、保護和發展的成本越來越高。歷史文明固然燦爛,那也總該有些現代的東西,讓他們也能成為新的歷史。而這新‘歷史’,它們可能不等待你去發掘,就已經死掉了。準确的說,是被擠兌的沒有存活之地了,可它們雖然微小,也有無與倫比的美麗。
“如果無論如何留不住的話,那就趁它們活着的時候,多來看看它們好了。這算是對它們最大的肯定吧。
“歷史是什麽?它并不是截止到清王朝以前的那段長袍馬褂的時期,你、我,這一刻以前的都是歷史了。沒有道理只留住2000年前的東西,不留住20年前的東西。不然,對于從今以後2000年以後的人群,歷史赫然成為4000年以前的東西,2000以前的現在呢?都死掉了。
“其實什麽是風景?不是只有美的才叫風景,那充其量只能叫做‘美的風景’。風景本來有好有壞,只是人們更傾向于美的東西,往往把那些醜陋卑賤的化為不雅與肮髒。就像遠古歐洲的奴隸與貴族。在當時,可能只有貴族才上得了臺面,可是現在,奴隸制度都是一種死去的文明。”
路琢用茶水把杯碟涮了涮,點點頭:“你這麽講......也是哦。我從來沒想過。”
楊子湄笑:“術業有專攻麽。你想的那些我不也沒想過麽?”
他下巴那裏有一處小疤痕,才結上薄薄一層血痂,顏色很淺。這完全要歸功于某只豬,吻技還沒從幼兒園畢業,偏要逞能。
路琢看到那個小疤痕,眼神就不由自主亂飄,然後不分場合的說:“我曾經在一院兒科做過一次家長的成人教育課,專講‘小兒便秘’。結果我制作PPT的時候,翻遍了網絡沒找到一張嬰兒糞便照,最後還是在醫生網上down下來的。果然啊,恐怕除了醫生,沒人會專門去拍糞便照吧?不美。”
楊子湄:“......是哦。”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過一會兒後廚那門簾掀開,一個胖大嬸從後面端來一碗......特別像方便面的東西。
路琢好奇心起,躍躍欲試的要去猜這是什麽做的,接連猜什麽米粉、紅薯粉、土豆粉......除了西瓜粉沒猜以外,基本全猜齊了。
楊子湄劈開筷子,相互蹭掉木頭茬子遞給他:“傻逼,就是得一安澱,佛恩粉,澱粉。就是方便面。”
路琢驚得下巴都掉了:“什麽?這也算特色嗎?”
楊子湄聳肩:“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等路琢把一整盤子掃蕩完畢,他才老神哉哉的說:“看吧,吃完了。”
路琢搖頭:“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
楊子湄講道理:“不是這麽說的。凡事有個度,過猶不及你是知道的。但這個度很難把握。炒面你也吃過,先煮再炒,油跟水本來就不搭嘎,混到一起比例不好的話,簡直要難吃哭。而有些特別好吃的東西,一次吃多了你就要膩。只有那些明明沒有味道,卻怎麽都吃不膩的東西,那才叫本事。”
“點這東西,也算是我第一次的代理旅游任務到此結束。目的是想告訴你,‘遠處的都是風景,近處的才是人生’,當然這話源自網絡,我不是原創。”
這些話聽上去都有些說教意味了。然而楊子湄當時半阖雙眼,視線向下看着畫紙,神色沒見多麽專注,語氣沒見多大起伏,右手信手一描一畫,就好像一個舉世矚目的聖人對目下的凡人随意的一兩句提點。
路琢吃美了,就拿出手機開始刷網頁,嘴上嘀咕:“吃不膩的那叫鴉片。”
楊子湄也笑:“不嚴謹了。那就加個條件,不上瘾。”
也許,日子就是一盤“吃不膩也不會上瘾”的菜。
來來往往,朝朝暮暮,不知不覺就是一輩子。
等到楊子湄把那盤毫無賣相的炒面複原成圖送給店家以後,兩人就開始往回走。
天色将晚,無邊的暮色逼近,只餘淡雲微月的天邊落下最後一縷神跡,從老舊的粗制煙囪上打過來。周遭一片“碌亂三千忙生意”的小商小販們,或是出去了,或是回來了。
夕陽裏空餘一股“世俗”的味道。
年屆雙十又三,方始知,行走的,都是人生。
巷子裏人少,光線又晦暗不明,兩人就躲在角落裏接吻。路琢被吻得大腦缺氧,暈暈乎乎的想,他這輩子幾乎都再也遇不到氣場這麽從容的人了吧?然後他就感謝起實驗樓前那起烏龍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