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登徒子
臘月三十,張渙照常去衙門裏值班。
今日他先在街道裏巡邏,再到集市去當值。便是與昨日相反。
正旦前一天,許多商鋪關了門,街道上有些冷清。路過醉花樓,裏邊飄來一股酒香,是青梅酒的氣味。
那帶着晚春氣息的氣味,勾起了他昨夜的回憶。那唇齒間的味道,是成熟梅子的酸甜。
也是棗玠身上的味道。
一陣寒風吹過,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抱着胳膊搓了搓。
再忍一兩個月,春日便會到來。再過幾個月,晚春夏初之際,便是梅子成熟之時。
也是紅藍花盛開時節。
每到那時,棗玠都會帶他到山裏采摘紅花。
初時,他只覺得是春日郊游,便将師父丢在一旁,自個兒跑到山林裏玩去。
那時,他初來濯陽,自然是找不着回去的路。
他還記得那夜裏,他在一片黑暗中怕得瑟瑟發抖,只覺得五感被逐漸剝離,意識向未知的深淵滑落。
提着燈籠來找他的棗玠,如救星般拉了他一把。他不記得了細節,只記得師父緊緊拉着他,走了很久很久才到家。
後來熟悉了山路,才知道他當時跑出了濯陽界,到另一個山頭去了。那是連師父也沒走過的地方。
他不知道,棗玠當時面對着陌生又漆黑的山林,那恐懼又能比自己少幾分。
張渙心中泛起一股溫情,仿佛在昨夜與棗玠深入接觸後,對他的愛戀之情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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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樓裏,琴女王枝見他呆呆望着裏邊,便朝他羞澀一笑。
張渙見着王枝,才想起自個兒在巡邏,不知不覺竟走神了。又見王枝滿面紅光,似乎未再受那樊威騷擾,便也放下心來,朝她回以一笑,又接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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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三十,街道上行人不多。
棗玠在店門前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人在暗處看着他。
他心裏發慌,起身要關了店門。
方才坐在對街馄饨攤的男子朝他走來,問道:“哪款胭脂最好?想買個回去送媳婦兒。”
棗玠見那人戴着鬥笠,嗓音壓得很低,只道他怕被熟人認出,知他一個男人來買胭脂,臉上挂不住,才做此僞裝。
但那為媳婦想着的心,卻感動了他。
他拿過新做的桃紅,笑道:“這便是了。”
那鬥笠男子聽到那笑聲,猛然擡頭看了他一眼。
棗玠猝不及防直視他雙眼,覺得他眼神狠戾,一時不敢多想,只道他氣惱自己嘲笑他,便解釋道:“啊……我只是很羨慕你媳婦……”
那男人頭也不回走了,一瘸一拐的,像是被打折了腿。
棗玠捧着那盒胭脂,呆愣在原地。
他直覺感到一股危險氣息,便立刻關了店門,往人多的集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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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渙換了班,坐在集市輔屋屋頂上,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如果發生意外,站在高處的他能立刻發現,告知輔屋內同僚。
人群中一人東張西望,行跡詭異。張渙一眼就認出了那人,便是前幾日騷擾王枝的樊威。
他雖然戴着鬥笠,但顯然不知該如何隐藏面容,擡頭張望時,張渙便看到了他的臉。再加上那一瘸一拐的姿态,便是幾日前挨打的結果。
張渙只道他放棄了王枝,正尋找新的目标,便警覺起來。
看那樊威的動作,似在尋人。
張渙以為他要侵犯的對象就在人群中,便也在人群中尋找着容貌端麗的女子。
這一尋,便看到了棗玠。
師父……今兒也來集市麽?
張渙摸摸臉,心道自個兒坐得那麽高,師父應該早就看到他了吧。
得做出嚴肅的樣子,讓師父覺得他能幹可靠。
調整了心态,便再要去尋那樊威,卻見樊威不知何時移動到了棗玠身後。
棗玠正在豬肉攤買肉,攤前人多而擠,他似乎沒發現異樣。
張渙緊緊盯着樊威,想着若是他有一點動作,就沖上去揍他。
他看着棗玠買完肉,又走到菜攤前買了些鹹菜。那樊威果然又迅速跟了過去。
張渙握緊了拳頭。他恨不能飛身過去,将那樊威趕走。但未實際發生傷害,他也無法沖動。
此時,他是衙門捕快,要……要按律法辦事。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樊威尾随着棗玠,又轉了幾個攤子。
若是巧合,也太巧了一些。
他只希望棗玠不要走出集市,走出他的視野。
“張渙,今兒先到這兒,明兒正旦直接到城隍廟去。”李俊從輔屋裏走出,對着他喊道。
張渙早已坐立不安,一聽李俊發話,便鑽入人群,擠到棗玠身旁。
棗玠正在一賣奇石攤位前,張渙抓住他的胳膊,趁勢挨上他,将他護在懷裏。
“師父,你也來集市玩兒?”張渙說着,想讓這親密的行為更自然些。
卻察覺懷中之人身子僵硬,又微微顫抖着。
他看着棗玠慢慢側頭看向他,那雙眼呆滞着,充滿了恐懼。
張渙心中一驚。
他想到了王枝,想到了五年前的自己,那陷入恐懼時的絕望感。
他不曾想過,在他絕望之時安慰他的師父,也會有這般痛苦的情感。
棗玠見着他,像是見着了救星,身子便松下來,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張渙感受着他身子的重量,一顆心撲通撲通,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他強行鎮靜下來,道:“咱們回家去。”
張渙扶着棗玠走出人群,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他不知那樊威在何處,是否會突然沖出來發難,便時時警惕着。
棗玠此時卻将他拉入一條無人小巷中,攬了他的脖子,湊上去與他親吻。
張渙被他的熱情驚吓到,心裏歡喜,又擔心被旁人看到,連忙推開他,說道:“師父,這、這還是在外面,而且……”
若是那樊威趁機突襲,他如何保護得了師父?
棗玠抱住他,說道:“半日不見,我想你得緊,知你在任職,只好去集市找你。”說罷,擡起頭,一雙水汪汪眸子直直望到張渙心裏去,“你呢?”
張渙似被勾了魂,定力都被抛到了九霄雲外,腦子也不清醒了。只是想着師父如此喜歡他,他便有着無窮的力量,打倒那樊威自然是不在話下。
“我也好想你,師父。”他反将棗玠壓在牆上,低着頭與之親嘴兒,又吸着那小舌,啧啧水聲被傳得老遠。
他只道師父對他是真的有情,昨夜那一切,都是真的。
張渙閉着眼,獨自沉醉着,卻不知棗玠睜着大眼,斜着眼往巷口看去。
那戴着鬥笠的人影離去。
棗玠暗自松了口氣。
他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卻也知道那人并非善類,而且,對他有那肮髒的欲望。
前幾日,他在街坊間有聽到人們談論張渙,說他是上任第一天就英勇捉賊的少年捕快。
同時流傳的,還有那少年捕快英雄救美之後,與那美人私定終身的故事。
在那以後,李俊再來家裏時,張渙就再沒有提起過王枝之事。想必王枝是安全了。
恐怕那采花賊信了那故事,只道王枝已是張渙的人,若是對她下手,會遭到張渙報複。
畢竟張渙之勇猛,已被街坊傳得神乎其神。
若是,那英雄救美又私定終身的故事中,他才是主角……那他是否也能擺脫那登徒子的騷擾?
于是,便有了主動親熱一事。
雖然可能會将王枝置于危險之地,但……張渙現在,也還是他的人,不是麽?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也不遲。
如此便騙過了自個兒良心。
如今見那登徒子離開,他知道這招多少是奏了效。
棗玠見那張渙還要再親,便輕輕推開他。看着張渙不解的眼神,棗玠便敷衍道:“有人來了,咱們先回去。”
張渙只道他害羞,又想着回到家裏,便能放開手腳,想親多久都行,一時間也滿面紅光,拉着棗玠往前又去。
“那咱們趕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