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的不解之緣
時正月圓,逢農七月。
頭發不算很茂密的小夥子抱着電腦包瑟瑟發抖地走在冷清清地大街上,吹着不應該屬于蜀地夏夜的涼風,感受着不應該屬于鬧市地段的安靜的夜,兩腿已經顫顫巍巍。
街道兩邊房子的小窗都被窗簾擋的嚴嚴實實,一點光都透不出來,偌大的街上只有道旁的點燈散發着淡黃的光,靜悄悄的,連風吹動街邊小店門前風鈴的聲音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與你并肩的,沒有頭顱的,掉了胳膊的,七竅流血的……
“啊啊啊啊!”在自己強大的腦補功力下,小夥子最後的心理防線也被打破了,抱着吃飯的家夥撒丫子就跑,嘴裏還不斷喊着:“富強民主和諧文明法治公正……後頭是啥子啊?”
終于,他帶來的噪音惹怒了路邊房子裏的老太太,窗戶一推,燙着時髦小卷的腦袋伸出一點點,“辣家的瓜娃子!大七月裏入了夜不回家折騰鋪蓋卷,在外頭嚎啥子嘛?瓜乎乎不?”
回答她的也就只有不斷遠去的背影了。
幾公裏外的城郊深山上,陰風陣陣,鬼哭狼嚎。
和儀掐腰站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手裏不斷盤着珠子,泛黑的藏銀鈴铛仿佛透着血光,在風中也十分安靜。
十幾盞白紗大紅燈籠,由黑漆漆的山洞口向外一路挂着,照亮了一條小徑,一條兔入虎口的小徑
和儀眼睛緊緊盯着山洞口,一場血戰剛過,血性上頭還沒撤下,她秀美的五官都透着狠勁,耳邊只聽到風吹過的聲音,不遠處,孟叔帶領周念和靈娘登記中元反陽鬼物,一切都靜悄悄地進行着,剛才“殺猴儆雞”一番,現在所有鬼魂都非常默契地演着啞劇,不敢出聲。
畢竟這位在蜀中鬼界,也算是惡名遠揚了。
老子為啥子今天來找她麻煩嘞?
被順手暴揍一番的厲鬼低頭排隊等着登記,一邊悄悄吸吸鼻涕、擦了把眼淚:說好的高考已經把這主掏空了,現在來正好鑽空子呢?馬德,騙鬼的,你簡直不是鬼!
和儀,今年虛歲十九,剛剛高考上岸,成為一名幸福地準大學生。
不過作為幸福的準大學生的同時,她還是惡名昭著、不……大名鼎鼎的,蜀中大巫。就蜀市郊外山裏住着的那些個鬼,除了各別老鬼沒幹過,其餘都是咱們和大佬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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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仔!
那家夥一巡山,別提多拉風了。
但是平時再拉風,到了七月十五,也只能戒備着守鬼門。
這要是哪個厲鬼冤魂鑽空子出來了,駐地裏出了亂子,在玄術界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這裏是整個川省內最大的一處鬼門,往來經過鬼口也最為繁多,是重中之重,歷來由和師當代掌權人鎮守。和儀還是個小蘿蔔頭的時候就給她師父打童工在這裏幹活,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年紀了。
穿着杏白外套的女人妙目含情、杏眼桃腮,生得一副清雅脫俗又不自覺透着風情的模樣,這會将一只小碗遞給和儀,滿心滿眼都是擔憂。
“這身子啊,小心翼翼養着,一個七月十五,又要敗了。”星及嘆着氣,又小聲叮囑:“這酒勁兒大,今天算是開戒了,也是為了給你提氣,平時可不許的。”
和儀回頭對她咧嘴一笑,烈酒入喉,身子都暖了,剛要說話,那邊風聲一變,鬼哭聲凄慘滲人了起來。
和儀原本和緩帶笑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狠狠一咬牙,冷哼一聲,提着鈴铛就沖了上去。
只見一條綠意濃濃的小枝蔓自星及袖中伸出,穩穩當當地将和儀随意抛下的小酒碗接住,星及倒是不慌,站在那裏往這邊看着。
她是不能打的,杏樹成精,招架不住這些厲鬼妖魔,上前也是添亂子,幹脆不去。
百年上的厲鬼不好招架,正經鬼物未曾現行,周遭已是黑氣陣陣陰風冷冽,吹到身上直能鑽到骨頭縫子裏。
和儀素來畏寒,卻仗着天生一副陰骨,不怕這個。當下只自顧自催動鈴铛懸于半空,雙手結印念念有詞。
那邊和儀座下三鬼知道和儀招架得住,也沒着急往上沖,孟叔給靈娘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在過去打打下手,自己帶着周念去繼續給鬼物登記。
那邊那個厲鬼也是油滑,不知怎的要死不死沖到和儀的槍口上來,這會仿佛也察覺出不對勁了,扭扭捏捏就是不出來。
和儀正等着打個痛快的,剛才的火氣還沒下去,又被藥酒催了一下,此時心中怒火直沖,掐腰怒罵:“忸怩什麽!你是大姑娘上轎嗎?要麽滾,要麽沖出來打一場!我和儀十六開始鎮守此方鬼門,見過的厲鬼多了,還沒有你這麽磨叽的!還當什麽厲鬼,幹脆魂飛魄散,也省得浪費冥界寶貴的土地資源!凡是先問自己配不配,曉得不?”
什麽人經得住這樣罵?即便是厲鬼畏于和師威名,此時也是怒火直沖,況厲鬼能保有理智者本是少數,此時被她這麽一激,陣陣怨氣橫沖直撞地闖了出來,直往和儀身上撞。
這都不需和儀出手,靈娘猛地飄了過來,原本系在蒼白手腕上的紅線在半空中伸展延長,顏色殷紅如血,靈娘掐訣念咒,紅線幾度擺動,幹脆利落地将怨氣打散。
于厲鬼而言,這怨氣就是探路的小兵,這會被打散了,她也生氣,又見和儀沒出手,就也嚣張了起來,桀桀陰笑:“啊哈哈哈,蜀中和儀,鬼道大巫,不過如此!怎麽,是剛才打的沒了力氣,動彈不住了?!”
這聲音如砂紙打磨木材一般粗粝難忍,和儀聽得直皺眉,簡直按捺不住自己動手的沖動,正好那邊鬼物衣角露了半邊,算是出了冥界範疇。
既然出了冥界範疇,她想怎麽打就怎麽打,可不算違規了。
和儀一扯嘴角,冷笑着叫嚣:“我有沒有力氣,你自己來試啊!怎麽,不敢了?”
厲鬼躍躍欲試,腦袋剛探出來就被鈴铛迎面敲了個狠得。
“這瓜,脆生!”和儀吹了個口哨,眼睛一亮。
別說,還挺漂亮的。
打臉這種事兒,這是個母的都忍不了,女鬼當下怒目圓睜就要還手。
然而她那留着鬼界标配烏黑指甲的手伸到一半就不受自己控制了,更要命的事,身體還不由自主地擺動了起來。
“這……這……啊啊啊!”
此時戌時正已到,鬼門關閉。
不再有鬼物以此出冥界返陽,那邊登記工作也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一切穩定下來,不再有危險因素,和儀眉尖一挑,靠着山洞內的石壁,鬼點子一個接着一個地往外冒。
一擺手,靈力卷着一塊大石頭飛過來,星及連忙上前鋪上坐墊,和儀這才施施然坐下,姿态端莊優雅,簡直是玄術界禮儀标杆,說話腔調拿捏得當,十分悅耳:“大媽您今年貴庚啊,哪年去世的?多少年沒活動筋骨了?你說我不就讓你跳個廣場舞嘛,至于嗎?來來,這腰就別扭了,轉身!拍手!身段軟些,瞅瞅你跳得,廣場舞大媽們都得嫌棄你!”
能修至厲鬼者,多已摒棄慘烈死狀,修回生前之态。
這鬼身着大紅嫁衣,鳳眸櫻唇桃花面,鬓發如雲,容貌極豔,頭上鳳冠璀璨,一身珠光寶氣,可見是好生打扮過的,聽和儀叫大媽,瞬間就忍不住了,“小毛丫頭醜死了!叫我大媽?你配麽!老娘當年可是翠蜂樓頭牌!頭牌!啊啊啊——”
又是一個被氣傻了的。
靈娘在旁輕輕嘆了口氣,退至一邊,不打擾和儀雅興。
今晚意外頻發,和儀的心情本來就不大好,現在發洩發洩也好。
智能音箱的聲音适時響起——“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連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轉身,拍手,扭腰,擡腿……
女鬼的舞姿僵硬土氣中透着标準規範,一身嫁衣和鮮豔鳳冠更是讓人覺得時空淩亂。
和儀看的津津有味,啧啧感嘆着說:“不愧是花魁啊!這我要是生在幾百年前,養他個一院子,跳舞唱曲捏肩捶腿,人間一大樂哉啊!”
“……晏晏你在說什麽?”
男聲幽幽響起,和儀心尖猛地一顫,連聲否認自己剛才的“不羁”之言:“沒說什麽,沒說什麽。”
星及無奈看了她一眼,将手機交給她,輕聲道:“顧小先生的電話。”
你不說我也知道。
和儀一雙死魚眼看了看她,做了個威脅事後算賬的表情,但身為一個不自由的、有家室的人,她還是不得不接受未婚夫先生的“拷問”。
“我身在上京,也看不到你,晏晏,你要自律啊!”顧一鶴深知自己未婚妻的毛病,此時正說着,致力于把耽于美色的未婚妻引上正途:“溫柔鄉,英雄冢。俗話說得好,野花不如家花香啊!”
他語重心長的勸說,猶如致力把叛逆少女拉回正途的教導主任,使勁了渾身解數。
“那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和儀小聲嘟囔一句,到底也沒反駁小未婚夫,只轉移話題問他:“顧姨的身體怎麽樣了?沒大礙吧?”
“醫生說沒什麽大事,左小腿骨折,好好養養就好了。”說起這個,顧一鶴神情黯然:“可惜今年不能過去給你過生日了。”
和儀在電話那邊仿佛都能想象到自家未婚夫星子一樣的眼眸暗淡得樣子,忍不住口吻輕柔地安慰起來。
兩人正小聲說着話,忽然,和儀聽到電話那邊高亢的女聲:“是小晏晏嗎?顧一鶴你小子都聊了多久了!快把手機交上來!你媽我還沒跟晏晏說話呢!”
然後是顧一鶴親哥顧一松的小聲催促,“一鶴,快!把電話給媽媽。”
和儀在這邊聽得忍不住直笑,幾乎同時想到了自家未婚夫幽幽怨怨的小表情。
“晏晏啊!顧姨今年不能過去陪你過生日啦!不過你放心,禮物都給你準備好了!明兒個一早讓顧一鶴那小子打飛的過去,陪你過生日!”顧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幹脆,還隐隐帶着遺憾。
和儀笑着慢慢說:“不必了顧姨,我過兩天就要過去了,讓他再折騰一趟多麻煩啊。”
“哎呀,那怎麽能行呢!晏晏顧姨告訴你啊,女孩子十九歲生日最重要了!比十八歲都重要!要上大學了啊!”顧母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此時念念有詞地道:“再說了,雖然不是正日子,可這麽多年你都是十六過生日,哪年我們沒去?今年顧姨腿傷了,要不然我們也是要過去的!你叔叔和你松哥把時間都排好了!”
顧母:“你是不知道,顧姨一想到要去看你就興奮,一興奮就想喝水,偏生家裏的保姆換人了,就不如從前細心周到,晚上房間裏連口水都不備,還得顧姨自己下樓找。”
說着說着,她又嗔怪地看了在一旁沉默為她掖被子的顧父一眼,口中嘟囔着:“好了好了,大熱天的掖什麽被!”又對和儀小聲抱怨道:“都怪你顧叔叔,連口水都不下樓幫我倒!”
“好了媽,爸那不是在處理文件嘛。”顧一松在一旁無奈道:“您也該小心些。”
和儀仔細關心了顧母兩句,又額外叮囑一句:“千萬別讓一鶴來了,這兩日蜀中天氣也不好,他來了又是一場病。再過兩天我就過去了,學校開學,我得早去準備。”
又林林總總說了好些,顧母這才被說服,顧一鶴仍有些小情緒,和儀對他還是很有耐心的,與他說了兩句話,那小子魂兒又飛到九天之外去了,哪裏還有什麽不爽的?
一旁的女鬼滿懷怨怼地惡狠狠盯着和儀,咬牙切齒,卻身不由己地繼續跳着風靡全國大街小巷的當代流行舞中——廣場舞。
見其身姿僵硬,可見許久沒有活動筋骨,就仗着好臉龐身段,勉強能入目,搞笑成分居多,放到廣場上肯定是要遭大媽們的唾棄的。
醫院那邊,顧一松靠在牆上,看着自家對外高冷傲人的弟弟對着電話露出傻笑,嘆着氣搖頭:家門不幸啊。
顧一松不顧弟弟幽怨的小眼神把手機搶了過來,對和儀道:“上京這邊有人在調查你,應該沒查出什麽來,不過那家的底我知道,是做地産生意的,這兩年向能源新行業擴張,勁頭不錯。你警惕些,也不知有沒有惡意。”
“我知道了,謝松哥關心。”和儀擰了擰眉,“你放心吧。對了,姓什麽?”
“姓林,林氏集團的,當家人叫林正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