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然而并沒有機會用上……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和儀推開房門,就看到了在她屋子院前的五尊雕塑。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去他的!

和儀一手死死捂着胸口,深呼吸幾次,平複自己那沒有動也小鹿亂撞的心髒。

星及見狀連忙上前,暗恨自己疏忽:如果是平時,一開門院子裏突然多出幾個人,和儀別說怕了,只怕第一個舉動就是抄家夥上去幹;但今天不同往日,先是七月半消耗過度,後是一大天的震驚過度與熬夜不睡,這心髒哪裏受得了。

“晏晏你怎麽了?!”杜鵑幾人也連忙圍了上來,和儀靠着柱子順了順氣兒,有氣無力地道:“這是演那一出啊?”

杜鵑心裏暗恨自己魯莽,看着她有氣無力的樣子也覺着心疼,嘴唇抿的煞白,就在旁邊伸着手也不敢碰和儀。

林家父子三人更是排排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看着,眼見星及半環着和儀順氣,知道用不上自己,就更不會上前了。

林毓晴倒是看出點門道來,上前扶了和儀一把,星及瞥她一眼,見和儀沒什麽抵觸情緒,就沒拒絕。

“你是……心髒不好嗎?平時吃什麽藥?”林毓晴摸了摸和儀的脈搏,心裏有數,問。

和儀長舒了口氣,搖了搖頭,“沒什麽,這幾日太累了,有些受不住。”

星及在旁恨恨道:“自作孽不可活也!明兒把這邊的網線拔了,看你怎麽熬夜!”

“星及姐姐~好姐姐~”和儀跟星及可硬不起來,倚着柱子扯着星及的袖口搖啊搖地軟着嗓子撒嬌:“我錯了!我這不是太亢奮了嘛!”

幾個悄悄爬牆過來看熱鬧的鬼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頭次知道惡名昭著的和女魔頭私下裏這麽不要臉。

“誰!”和儀一個眼刀掃過去,眸中猶帶寒光。

林家幾口人順着看過去,卻只見到綠木繁蔭、鮮花繁茂。

Advertisement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天爺保佑,那個小女魔頭看不見我。

啊,是誠心祈禱的聲音。

星及忍不住抿嘴兒一笑,低聲道:“許是聽了聲來看熱鬧的。”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儀一眼,心中存疑。

“吃過早飯了嗎?等會我要出去一趟,你們要不要和我在山裏逛逛?”和儀發出了橄榄枝,林家幾口人自然順着就上來了,林正允笑着點了點頭:“當然好啊,我們也想看看你這些年生活的地方。”

昨天算是一場私宴,自然談不上食不言寝不語的禮節,今日是用餐,和儀被先和師教導多年,說處事随性也随性,潇灑散漫也散漫,但論起規矩嚴苛來,只怕如今圈裏同輩之中沒幾個比得過她的。

早餐四碟八碗擺的豐盛,也是因為人多。

和儀自己當家做主也有二三年了,習慣坐主位,今天落座之前猶豫一下,看了林正允和杜鵑夫妻一眼。

林正允何其心細的一個人,昨天宴會上的座位排布已經讓他明白許多,現在和儀一個輕微的動作停頓,他就拉着妻子在旁落座,然後對着和儀笑了一下。

和儀對他稍稍點了點頭,從容款款落座。

林家五口之外,星及孟叔也在桌旁落座,不過林正允和杜鵑夫婦分別占了和儀手邊的位子,習慣了和儀下手第一人的星及小姐也只能委屈巴巴地坐在自家和師對面,一雙水眸望着和儀,如被王母強行與織女分開的牛郎一般。

和儀對她燦爛一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喜新厭舊且對原配毫無愧疚的大渣男。

早餐之後,和儀站了起來。她身上所穿藏青的交領上衣和裙子是多次挑染之後染出的接近于黑的顏色,裙角用白色的絲線繡出平時在衣飾上難見的圖紋來,是彼岸與荼蘼,穿插着些綠葉,像是萬年青。

兩種花朵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團形繡紋,如今并不流行花朵為衣服上的圖案,就算有也是寓意很好的花朵,這兩種花都不是什麽吉利圖紋,很不常見。林毓晴深深看了兩眼,眉心微擰,心中疑惑愈深。

“披上吧,晨起山裏霧氣大,身上發涼。”星及取出一件外衣來,是很複古的樣式,顏色是很純粹的黑,穿在身上行走之間映着日光卻有光華流轉之态。

十分不俗。

原諒被母親折磨不輕的林毓中先生,作為一個曾經摯愛機車槍械的男人,在經歷過陪母親訂做旗袍挑選料子的折磨之後,他看到這一件披風的第一反應竟然——當時選布料時候但凡有這個選項,他也不用被逼陪看了一天錦緞圖選。

臨出門前,孟叔遞了一盞罩着白紗的燈籠,“山裏霧氣大,帶着吧。”

和儀對他點了點頭,接過的同時叮囑星及:“帶着林先生、林太太他們在山裏逛逛,完事之後我去找你們。”

星及一點頭:“明白。”

和儀又對林家人說:“我有些事要進山,先讓星及帶你們逛逛。”

他們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只是杜鵑小心翼翼地看了和儀一眼,略帶擔憂地問:“你自己去沒問題嗎?”

“放心吧。”和儀對她微微一笑,口吻很輕、很溫柔。

杜鵑一下子只覺自己心都化了,覺得是女兒終于看到了自己的愛,攥着林毓中的袖子滿懷激動地道:“你看到了嗎?老林,女兒對我笑了!”

林先生默默抽了一下手臂,沒抽出來。

和儀又叮囑了星及一句:“把收着的師父舊衣找出來兩件,給三位林先生,再把我新作的外套找出來,給林太太和林小姐。”

“晏晏,你可以叫我媽媽。”杜鵑滿懷期待地對她說:“就叫一聲,好嗎?”

和儀抿抿唇,遲疑一下,沒出聲。

杜鵑一下有些失落,想起女兒關心自己又開心起來,這次倒是放過了老公,開始折磨林毓中。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儀一眼,原本對于妹妹關心自己的欣喜也變為了遺憾。

終于,在和儀即将推門走出這院落的時候,衆人聽到了輕輕的一聲“媽媽”。

“唉!”杜鵑重重答應一聲,幾乎下意識地喊出了幾近于High  D的聲調,得益于多年的歌劇演員專業訓練,這一聲答應的中氣十足,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和儀抿抿唇,加快了腳步,快速離去了,很快,那一抹身影就消失在重重綠蔭之間。

深山之中,一處小廟靜靜矗立者,和儀在門前站了站,仰頭看向篆體書“蜀巫”字的匾額,将燈籠輕輕放置在一旁,斂衽振袖,交手而拜。

“三十六世徒晏書,來拜。”

有一點,她告訴林家衆人的是假的:晏書不是她的小名,而是表字,是在族譜上寫在和儀二字一旁,是寫在身份表碟上,堂堂正正的字。

和師,蜀中和儀,和晏書。

黑油大門靜靜打開,清風拂過,吹起玄黑的衣角,和儀擡步入內,面容莊肅。

小廟外頭不大,也是一入院子就能看到正屋,但白霧濃濃,推門入內,卻是整整齊齊三十五幅畫像,絹本,畫中人一色的藏青衣裳,玄色外袍,手提白紗燈,腰懸藏銀鈴铛。

畫像排布在室內,分毫不顯擁擠,房屋大小可見一斑。

和儀的鞋不知何時已脫在門口,她雙手交疊立起在胸前,一一拜過,一面輕聲道:“晏書即日離蜀赴京,前來拜別列位祖師與師父。”然後拾起粗粗的一把香,在長明燈上引燃了,按次序一一插上,然後依次引燃琉璃盞內的酥油燈。

最後走到師父的畫像前,看着懸在牆上的畫像與擺在面前的牌位,忽然笑了笑,低聲嘟囔一句:“臭老頭,你早就知道了吧!前兩天托夢的時候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吃了這麽大一驚。”

然後再一拜,眼中已有了些微熱意,輕聲道:“我要走了,孟叔會留下,您們在底下有什麽短的,多夢就是,晏書會吩咐孟叔去辦。時代變了,交通、聯絡都方便了,或者那位祖師上京辦事,也與晏書見一面吧。”

堂中清風徐徐而過,每尊畫像下牌位旁小架子上挂着的鈴铛都放出清脆的響聲,和儀忍不住一笑,已然熱淚盈眶。

最後磕了個頭,低聲道:“晏書真走了,諸位照顧好自己。”

從容起身,轉身離去。

站在門口穿鞋的時候,忽然嘟囔了一句:“上有老啊!還是滿屋子的老,責任重大、負擔沉重,賺錢要認真啊!”

清風帶起她的袍角,此時,卻不會再有人笑罵她一聲“臭丫頭”。

她也不能再還回一句“臭老頭”。

……因為那老頭已經是鬼了。

想到這裏,戲精和師剛剛上來的悲傷情緒瞬間消弭,笑意湧上,好笑地搖搖頭,動作潇灑地擺了擺手:“走了!放寒假再來。”

正堂的大門猛地被風帶上,好像真有老不修的小老頭在回應他們家驕矜任性的小丫頭。

“和師。”出了祠堂的門,遠方已有幾位老鬼等候,見和儀出來便紛紛上前,為首的一個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鬼,操着一口當地方言,穿着淡青襖兒、下搭白绫裙子,烏油油的頭發挽着發髻,十分老派。

“您家裏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您是要走了嗎?”走出來的是一個穿着鵝黃羽絨服的女生,普通話很标準,笑着問道。

和儀笑着對她點了點頭,“是,這邊山裏幾位多照顧着。別在山裏有人見了血,那就沖撞了山靈,不好了。”

“我們曉得的,侬放心。”答應的是那位少說明朝的女鬼。

然後又拉着和儀的手要傳授宅鬥技巧,小姑娘也在旁認真道:“現在的豪門呀,心最髒了!和師您可得小心啊,別是有所圖謀的!”

不,我堅信,沒有什麽能比我的拳頭更好用。

和儀心中默默反駁,若林家人真要算計她,那還搞什麽宅鬥啊!要是她和儀開始用這些招數算計人,那巫鬼之道只怕就要自此沒落了。

玩什麽陰謀詭計啊!實力最重要!

然而對着對自己滿懷關系的衆鬼(小弟),和儀還是得耐心一些。

“放心吧。”和儀輕輕撫着剛剛回到腰間的小鈴铛,笑道:“又有什麽惡意騙得過我呢?”

“也是啦。”

作為三四歲就在山裏稱王稱霸的小霸王,和師在大家夥的指點下走向了星及那邊的方向,然後在距離他們不遠處與大家揮手告別。

真是:山大王揮手別山寨,衆下屬悲傷難告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