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3.06暮春漓川1

1.

直接在麗江下飛機,然後坐車的話,沿彎曲的山路行一個多小時,就能到漓川。

開車的司機恰是個從漓川到麗江去謀生的漢子,三十多歲的樣子,皮膚黝黑得很健康,說起普通話來還有些夾着生。這趟生意好賺,客人也沒講價,順道兒還能回家看會子婆娘和娃。

漓川近兩年靠着麗江也熱鬧了起來,來旅游的人也漸漸變多,不像六七年前,只有些畫畫拍照的大學生會來住上個把月。

司機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上的客人,那人雖說年輕卻有一副派頭,既沒說話也不像其他年輕人悶頭玩手機,只一路看着車外的山和梯田,總讓人覺得不能輕慢了去:“老板,到漓川哪裏玩?要不我給介紹介紹?”

夏晔這才慢悠悠地把目光收回來,拿出一張打印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站在一家名為“裙臣”的小旅店前,親密地靠在一起比着“二”的手勢。他指了指作為照片背景的旅店招牌:“去這裏。”

司機就瞥了一眼,領會到了什麽一般:“這個地方好,小年輕都愛去。”

“恩。”夏晔沉沉地應了一聲,收起照片複又看向窗外。

“沖着老板娘去的吧?”司機笑着問,笑得還有些不善,“這家的老板娘長得可美!”

夏晔似乎有了興趣,提了提聲:“是嗎?”

“可不是!這幾年光坐我車去漓川,就為找她的小年輕就不止這個數——”說着,司機騰出右手,張開五指,正反手比了比,不懷好意地啧啧道,“十多個,而且個個看上去都只有十□歲的模樣!”

夏晔想起照片上的外甥去年來雲南旅游時也不過十八歲,心裏忽然就有些煩亂,又不知道煩亂在什麽地方。

明明山邊挂着烏雲,雨卻要下不下的樣子。

他辭了職,悔了婚,又從上海來了漓川,可不是為了找不痛快的。

他提着行李站在一條磚石鋪的老街頭上,因為車開不進去,他只得下車。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旅店的電話,但接電話的是個稚聲稚氣的小女孩,大約不過六七歲:“喂,這裏是裙臣小店,你找誰?”

夏晔一愣,答:“我找老板娘。”

電話那頭明顯被放下,然後隐約傳來大喊的童音:“伏姝,有人找你——”

不一會兒,電話被拿起,還是那個小女孩:“她在洗澡,她讓我問你是不是夏先生。”

“對,我姓夏,之前在你們店訂了房間。”

“那你現在在哪裏?”

“老情街的西邊盡頭。”

“真的啊!這麽近!太好了!你別動,你別動,我馬上來接你——”小女孩很興奮地立馬挂了電話。

這讓夏晔有點兒哭笑不得,讓個孩子來接客人,這個老板娘還真是——特別。

“漓生啊,又偷騎伏老板的車啦——”

“漓生你當心喲,別摔了,哎喲喲,我的心肝都要被你吓掉的!”

“這個小丫頭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漓生把一路的街坊四鄰都吓得心驚肉跳!可她滿不在乎,一路神氣活現地昂着頭,咧吧嘴咯咯笑着。

“夏先生——夏先生——”

夏晔聞聲望去,看見奇妙的一幕。一個綁着雙馬尾穿着淺湖藍納西族花布衣裳的小姑娘開着一輛小型的粉色電動三輪車,搖搖晃晃地朝他這邊駛來。

夏晔甚至覺得那三輪車的龍頭把手都比她本人來得大些!

“夏先生,你快上來啊,我帶你回去——”漓生雖尖着嗓子催促,但那聲音像她粉嘟嘟的小臉一樣,糯糯軟軟的,帶着股香甜。

夏晔哪裏敢坐上去,只把行李箱放進三輪車後,又一把将漓生撈進三輪車與行李作伴,自己坐上了“駕駛座”,問道:“一直往前走?”

漓生在力量上抗争不過,只好恹恹地坐在小三輪裏點點頭:“恩,老情街73號,很好認的。”

“夏先生,我叫漓生,漓川的漓,花生的生,你呢?”沒過三十秒,漓生已然恢複了旺盛的戰鬥力。

“我叫夏晔。”

“那夏晔你從哪裏來?”這小丫頭還真是天真地不客氣,直呼其名,可偏偏夏晔不覺得生氣,反而聽着很可愛。

“上海。”

“上海離外灘應該不遠吧?”漓生煞有介事地問。

“不遠——”夏晔一愕,有些失笑,“外灘就在上海……”完了,和這個小丫頭說話,怎麽感覺自己的智商一下子失去了存在感。

于是漓川的老情街上出現了奇特的一幕,一個西裝革履,領帶筆挺的正經男人騎着一輛粉紅色迷你三輪電動車,載着一個看上去鬼靈精樣的納西族小姑娘,在暮春的夕陽裏說說鬧鬧,一路聒噪。

夏晔順着漓生的手望見一家別致的旅店,門面不大,門是老舊的鋪板木門,不過門板都被刷成了淺淺的咖啡色,門前擺着花架,放着好幾盆鳳仙花和三色堇,門上方有一塊木制的水藍色的招牌,招牌上的字是用一根根藍色木條拼出來的,歪歪斜斜別是有趣。字上還纏着寫小燈泡,約莫到了晚上也可算是這街上的一抹霓虹。

“裙臣”,真是個——真是個叫人說不上來的店名。

漓生唰地跳下三輪車,站在“裙臣”的門口朝裏面大喊:“伏姝,我今天就先回家啦,再見——”說着,她朝夏晔做了個鬼臉拔腿就跑!

“小東西!偷騎了車想溜是不是——”伏姝出現在門口,果不其然發現漓生又跑遠了,“有本事下回你惹了浚生,不要找我啊——”

伏姝就那樣闖入夏晔的視線,一身花布吊帶長裙長及腳踝,長發被胡亂盤在腦後,于是散落了不少頭發在兩側的鬓角。她剛剛洗完澡,垂落的那些發絲還都是濕的,白淨的臉和手臂上都還沾着未擦淨的細密水珠,在夕陽裏看去像是鑲在那肌膚裏的金子一樣。

夏晔這一刻覺得自己是狼狽的——他立在門口,手裏拿着西裝,領帶被扯開,襯衣袖口半卷,渾身都透着一股汗液的粘稠腥氣。他甚至覺得促狹,如同情窦初開的少年,渾身落拓地猛然就遇見了自己的夢中情人,使得一顆躁動的心無處安放。

可他不再是少年了,早就不是了。他看到那發絲尖兒忽地墜落了一滴水珠,穿透沉寂已久的空氣,最終落在幹燥粗糙的磚石上,漾起緋色的漣漪。

“夏先生,漓生剛才沒傷到吧?”伏姝轉過身,背着光問,“她一逮着機會就偷騎這輛車,怎麽摔都摔不怕。”

“沒有,她騎得很好。”夏晔微哂。這老板娘開口第一句不問客人好賴,反倒緊張一個才奔奔跳跳跑開的孩子。

“那就好,你先進去随便坐坐。我幫你把行李搬進去,再替你辦入住。”

夏晔走進“裙臣”,燈光有些偏暗。左手邊是前臺,古裝劇的客棧裏最常出現的掌櫃臺的造型,過了前臺就是通往二樓的木質樓梯。右邊有幾張藤椅卡座,應該算是清吧。清吧與掌櫃臺之間用了兩排書架做隔斷,留出的一條過道,大約是通往後廚。他走到卡座随便挑了個位置坐下,看到清吧盡頭設了一個小吧臺,上面擺着各式的酒。吧臺旁的角落擺了個半徑一米的扇形臺階,上邊放着一張高腳椅,這約莫就算是可以滿足單人表演的小舞臺。

伏姝趿拉着鞋将三輪車開到後院停好,拖着行李回到店裏,喊了聲:“夏先生,到前臺來一下好嗎?”

“好。”夏晔應道。

“确定要住一個星期?”

“是的。”

夏晔站在前臺外等,伏姝坐在前臺內辦手續。這居高臨下的角度,讓那誘人的乳線跳入了他的視野。

“你訂的是我這裏風景最好的房間,有無線網有洗手間但沒有淋浴,所以洗澡要到後院的公共浴室,三百一晚,一共兩千一。我店裏不供應三餐,所以吃飯你要自行解決,但老情街上有很多小飯館,味道純正價錢公道。

店裏每晚六點半之後清吧裏供應酒和水果,偶爾會有歌手駐唱。如果想要夜生活豐富一點的話,你可以去隔壁新仁街,那裏開了一家不錯的酒吧,老板和我很熟,你去報我的名字,應該可以打個折。”伏姝忽地擡起頭,像是想到什麽,“我只收現金,不刷卡,用網銀的話也可以。”

這一番話裏,連廣告都打齊全了。

夏晔莫名地笑着:“語速真快。”

伏姝燦然:“熟能生巧。”

“這店裏就你一個人?”

“一樓有個男生,二樓住了對小情侶,你住在三樓。”

“三樓還有別的住客嗎?”

“沒有,三樓只有兩個房間。”

“另一個房間誰住?”

“我——”

夏晔輕咳了兩聲:“那店裏的其他人,我是指員工,服務員什麽的。”

“早上會有來保潔的阿姨,晚上會有值夜的大爺,有時候晚上會有業餘調酒師。”伏姝擡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露着點點狡黠的笑意,“夏先生,你一定是工商局的吧?”

“很抱歉,我不是。”夏晔聳聳肩,“你可以喊我夏晔,夏先生這個稱呼太正式。”

“不如我索性喊你小夏?”伏姝将身份證和鑰匙遞給夏晔,斜睨着眼,故作輕佻地玩笑,“不過第一次見面就這麽套近乎的話,是不是不太好?雖然你的确比我要小好幾歲——”

“還是請你喊我夏先生。”夏晔冷着一張臉,轉身上了樓。

“你可以喊我伏姝,或是姝姐。”

伴着身後輕笑的聲音,他在上樓時想,是不是漓川的人都這麽奇奇怪怪,小娃娃沒大沒小,老板娘沒輕沒重,但又叫人無法生厭。

收拾完行李依舊過了六點半,夏晔準備下樓到清吧坐坐。一打開門,他就看到對面的房門半開——老板娘化了明豔的妝,正忘情地踮着腳與男人舌|吻。

他們終于發現了他。伏姝溫柔地将男人推進房間,又笑着朝夏晔點頭示意,最後關上房門。

門關上的一刻,夏晔才看清那個男人,準确的說那是一個男生,高高瘦瘦,長相清俊,十八|九歲的樣子,好像因為接吻,臉上還帶着害羞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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