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07.06初夏昆明

第二章 2007.06 初夏昆明

夏晔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他剛過18歲。他和幾個要好的同學約好從上海到雲南旅游。

雲南,昆明。

夏晔暫時離了大部隊,獨自一人理所當然地走進正義路上的郵局。

許娴是夏晔的好朋友,有些暧昧的那種。

許娴喜歡收集各地的明信片,所以夏晔這次到雲南,她特意囑咐他寄一套明信片給她。

六月末的昆明,天氣很熱。

午後郵局空閑,工作人員好些在打着盹兒,時不時小雞啄米般點着頭。夏晔還是覺得郵局的明信片正宗些,有最純粹的風景照片,簡單以及完美。它們不像商店裏充滿文藝調調的明信片,它們不花俏,不張揚,沒個性。正因如此,才最能毫無顧忌得體現或雄偉、或柔美、或幽然、或險峻的風景。

他随手拿起一套一眼看中的,裏面有綿延的玉龍雪山,虎跳峽,長江第一灣、高山牧場、高原濕地。

夏晔拿過櫃臺上的筆準備開始寫明信片,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寫什麽,也不知道該貼多少錢的郵票。

他轉頭看到一個紮着馬尾,穿乳白色運動裝,背巨大天藍色登山包的女生拿着一樣的明信片在發呆。她長得很漂亮,白皙無瑕的皮膚透着水潤的光澤,足以叫人過目不忘的精致五官藏在随意散落的劉海後面,顯出若隐若現的朦胧美。她的美是涼的,像玉龍雪山上的陽光——亮的,透的,耀眼的,卻沒有溫度。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揚起手中明信片,對着旁邊這個唯一的陌生人問道:“請問寄到其他省份是不是要120分的郵票?”

夏晔看到她略顯遲疑地望過來,那雙透着水光的眸子盛着說不出的哀愁,然後小巧柔潤的雙唇終于緩緩開啓:“明信片不管寄多遠,只要80分。”

那聲音,像細小的水蛇般鑽入了夏晔心裏的空隙,帶出一絲生澀微疼。他努力使自己回過神來,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她抿了抿嘴,低頭寫明信片的樣子很優雅,不染塵滓。

同一個地址,連寄信人都省略,因此夏晔很快把手裏所有的明信片都寫完了。他用眼角瞥了一眼身邊的她,發現她還在寫着同一張明信片。那張明信片上密密麻麻全是漂亮的硬筆行楷,擡頭的稱呼寫着少見的兩個字——伏姝。

他想,原來收信人叫伏姝。

伏姝,服輸。真是個讓人看過一遍就不會忘記的名字。

夏晔看了看自己寫的字,默默地就把有字的一面合在桌上。因為比起她漂亮的行楷來,他的字真是如同被狗啃過一般。

“你是學生嗎?”她留意到他,轉過臉來淡淡地問。

“嗯——”夏晔認為自己這一刻是木讷的,過分木讷。

“大幾?”她的聲音輕若浮萍。

“剛考上大學——”夏晔燦然笑着,又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多問了句,“你呢?”

“我?”她淺淺地笑了,笑得像自嘲,“我畢業了。”

“啊?真的嗎?我——我還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夏晔似乎被她的真實年齡略微影響到,語氣也不再那麽随意。

“小朋友,你很會說話。”她笑得更輕了,唇角都找不到痕跡。

夏晔略微被她的稱呼“吓”到,她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的樣子,怎麽能喊他小朋友!“小朋友?我?”

“我至少比你大四歲。”她沒有看他,而是低頭拿起手邊的紀念章,用力在按在明信片上,“我們應該有代溝的。”

夏晔沉默,毫不遮掩地有些失落。

少年就是這樣,喜形于色。

“寄了這麽多明信片?”她察覺到夏晔的不自然,漫不經心地換了個話題。

被這麽一問,夏晔驀地紅了臉:“寄給同學的。她喜歡明信片,所以多寄兩張給她。”才開口,他又心虛地補充了一句,“不是我女朋友。”

她配合得露出些許恍然大悟的表情,刻意輕翹嘴角。

夏晔立馬發覺自己說漏了嘴,狡辯道:“就是一個平時關系蠻好的女生而已。”少年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學不會圓滑世故。

她已在明信片上貼好郵票,又輕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不想就這個問題做過多交流:“你真的不用對我解釋。”

“你——”夏晔不知道該說什麽,憋紅着臉,帶着少年獨有的窘迫。

她用食指指尖慢慢将郵局的液體膠水推到夏晔手邊:“貼郵票吧。”

夏晔略有憤恨得開始貼郵票,那些只值80分的郵票将在他手裏被蹂躏得不成樣子。他像塗蛋糕一樣在往上塗膠水,結果液體膠縱橫在明信片上,一片慘不忍睹。少年,總是矛盾得格外誠懇。于是,他只好小心翼翼得用紙巾擦去明信片上多餘的膠水——

她幾不可聞地開口,聲音裏仿佛藏着遠方玉龍山頂那冰寒疏離的雪氣:“我記得從前也有人為我寄過這樣一套明信片,還把膠水塗得到處都是,你們很像——”

夏晔聞聲望去,只見那本就翦水的雙眸裏靜靜地閃着淚光,白皙的眼睑上沾了淚水的長睫如蝶翅輕顫。他的心被猛然抽緊,脫口而問:“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自然而然地撇過臉去。她微仰起頭,不知看向的是哪裏。細碎的劉海滑落,露出她光潔飽滿的額頭。

“你沒事吧?”少年,總是見不得人流淚的,他們的心都柔軟如雲,稀薄如雲。

“沒事——”她斂了眸,噙了笑,矜持而高貴地微揚起纖巧的下巴,聲音變得平靜如水,“我只是決定和男朋友分手而已。”

夏晔對這個話題完全沒有經驗,也沒有心裏準備。他簡單的薔薇色人生裏,還未來得及遇上這些,也就無從思考,無從說出任何一句勸慰的話來。他手裏握着明信片,一動不敢動地愣愣站着,無所适從卻又用一種悲憫的眼神望着她。

她看着他,極淺地莞爾。

還有什麽會比一個少年最原始的反應更可愛呢?

她白嫩的指尖指了指夏晔手裏的明信片:“能寄一張給我嗎?”

夏晔曾引以為傲的智商與理智,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場。生澀的直覺與莫名的心動,讓他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名字地址呢?”

她把手中那張自己寫的明信片遞到夏晔面前——

那是一雙幹淨到泛着蒼白的手,指甲被精心地修剪過,每片指甲根部都有着漂亮的一抹月牙白。

伏姝,原來是她的名字。

明信片上,伏姝寫了很多話,夏晔不敢細看,生怕自己表現得不夠成熟穩重,讓她錯以為自己有心在窺探些什麽。但無論如何避忌,總有那麽兩句闖入他的視線,深深烙在他的腦海裏:

我的青春,終于漓川。我的他,終于別人的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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