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13.06初夏漓川1、2

第三章 2013.06 初夏漓川

1.

即便開了門窗,那沉悶黏稠的空氣也未能散盡,它和那似有若無的靡靡床第之音一道化成了無形的囚籠,将他圍困。

困獸猶鬥,直到他繃緊且過分敏銳的神經終于将他良好的耐心與自制力消磨殆盡,這一整夜,夏晔就再沒能合眼。

當光終于沖破黎明的暗,當一抹金色終于透過窗棱擠進那令人窒息的囚籠,所有的隐忍與自制頓時回到了他的身體裏。

他慶幸,仿佛劫後餘生。

對面傳來開門的聲音,而夏晔也在這時轉動了門把手,門應聲而開——

看到伏姝的一瞬間,他才驚覺自己的反常——不需要上班,不需要參加那些莫名其妙地活動聚餐,那為什麽自己會下意識去穿一身西裝,連領帶都打得異常規整漂亮。他要把這副業界精英的筆挺模樣給誰看?他這副深沉持重的裝束在漓川又能給誰看?

窘迫,這是一種十足的窘迫,與周遭如此格格不入的窘迫,只能等待着被嘲笑的窘迫。

伏姝穿着大紅色的棉布背心長裙,烏黑的長發毫無規律得四散在肩下,未修邊幅甚至還睡眼惺忪,她慵懶的聲音像冬日底下花貓偷睡被吵醒而發出的叫喚:“早——”

夏晔看着伏姝随意地關了門,又看着她趿拉一雙黑色人字拖下樓。

即便她不記得他,那他也是她的客人!房間的隔音效果她難道不清楚?他為了她失眠一整晚,結果還要坦然面對她的毫無歉疚,毫無表示?

他在這一刻覺得任何窘境都變得不重要,任何莫名的情緒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唯一不能忽略的,是這個女人對他不以為意的态度!

他對她的感覺,最終開始變得淩亂蕪雜。

夏晔換了休閑服,取了相機,才下樓。他終于裝得像個游客,勉強融入了這個并不大的旅店。他走到旅店門口,正準備到外面的小店吃早飯,卻聽到有人喊他——

“夏先生。”

夏晔朝清吧裏看去,只見伏姝背對着陽光窩在藤椅裏,腮邊還有洗臉時未擦幹的細小水珠,晨光掠過她的耳邊,将她的臉腮照得剔透。

“這麽早?”伏姝微笑着問。

“恩,去吃早飯——”夏晔靠在清吧的書架上,顯得很自然,“有什麽推薦嗎?”

伏姝朝着夏晔努努嘴:“那你吃這碗吧——”

夏晔這才留意到伏姝面前擺着的早飯,問道:“是什麽?”

“恩——”伏姝略一颔首,托腮笑道,“可以說是整條街上最好吃的米線。”

“不是不供應三餐嗎?”

“我只是好客。”伏姝莞然,根本沒意識到夏晔擺一張撲克臉的真正緣由,“不領情?難道昨晚沒睡好,所以影響了胃口……”

夏晔坐到伏姝對面,晨光耀得有些刺眼,但卻令他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舒展開了,他再一次認定自己沒必要為了這個放□人的愚鈍行為而不快。她不顧忌名聲風評,他又何必為此費神懸心?

他來,只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他拿起筷子,端起碗,優雅而沉着地噙着意味深長的笑:“有老板娘動聽的嗓音相伴,我自然一夜好夢,心情舒暢。”

伏姝出人意料地面露一抹嫣紅:“平常三樓的房間少有人訂,昨晚我忘了房間的隔音不好,不過我今晚會注意的——”

“咳咳咳——”夏晔無可避免地被嗆到了,臉咳得通紅。

今晚?他們還真是天天都有這麽好的雅“性”!

伏姝連忙俯身越過桌面,伸手輕拍夏晔的背,急問:“怎麽嗆到了?”

夏晔堪堪喘過氣,擡頭。隔着那墨色發絲,伏姝雪白的胸口頓時落入他的視線,她身上留存的淡淡迷情香味也闖入他的鼻翼。

他看到她如黑色絲綢般的長發就要落入碗中的米線湯裏,下意識地用手勾了那簇發,将它們乖乖攬至小巧瑩潤的耳後。一切發生得格外自然,就像他們彼此相識,又熟稔了很多年,仿佛每一個動作都默認契合。

“謝謝。”伏姝重坐回藤椅裏,毫無預兆地露出白亮的貝齒,朝夏晔緩緩一笑,“你如果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換房間,再把差價退給你。”

夏晔站起身,一雙狹長的眸透着漠然冷傲。稍後,他用極無謂的口吻對她說:“不用了,我又不是什麽十□歲的小男人。”

夏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要告訴她,他不是那些随随便便就經不住誘惑的少年。若往更深一層去理解,就是他對她不感興趣,這點事兒他根本沒放在眼裏。

2.

出了裙臣,夏晔沿着老情街漫無目的地獨自散着步,走過一塊又一塊老磚牆。早晨的漓川像剛剛梳洗過的納西族姑娘,眼角眉梢都是濕潤潤的,一笑起來溫柔而迷人。街兩邊的小店都已經慢悠悠得開始一天的生活,老板和夥計都是年長甚至年邁的男人女人,偶有才會看到幾個孩子的身影穿雜其中。

在漓川,仿佛生計與小店都不那麽重要,反倒是這路過的陌生人更要緊些。人們的目光落到夏晔身上,像是看到再熟悉不過的什麽人而點頭示笑,然後這目光又自然離開,變得與方才一般閑然。

夏晔被這樣的生活方式驚到,這種無條件的友善,這種連皺紋都顯出一種純粹美感的笑容,讓他感到陌生以及促狹。他想到自己帶着相機,至少可以記錄下些什麽,用以證明世界上還存在着在城市裏再也見不到的風景,有着高樓大廈之間,車水馬龍之中消逝的善意。

他老情街東邊的盡頭有近百米的小河灘,河上架着一座木板橋,通往的是河對岸小山上一個小小的自然村落。山腳是清一色的納西族穿鬥式平房民居,大約二十來戶人家,壘土坯牆而居,阡陌相接,間或有幾畝小梯田錯落其中,倒很有田園雅意。

走過木橋沒多久,夏晔就在一處土牆的拐角聽到打鬧聲。他走過去,看到三兩個孩子扭打在一起。

漓生髒兮兮的臉上挂着彩,手臂和膝蓋上都有點青腫,淺湖藍的棉布裙子上滿是泥印。她像極了一頭憤怒的小獸,使了狠勁地圓瞪着雙眼,死死盯着圍攻她的那兩個小男孩,一逮着機會張口就咬。

夏晔當即出聲喝止:“都住手——你們幹嘛欺負漓生!”

但他這個陌生人的話還沒起作用,身後就竄出一個身影——那身影飛快地撞倒欺負漓生的兩個小男孩,轉眼又極迅速地将漓生拖到了身後。

“你們再對漓生動手的話,我見你們一次打一次!”浚生俨然是小小的獅子王,目光裏有着超越他年齡的老練狠厲。

打架這種事,但凡有一方在氣勢上弱了,那這架不打就能定輸贏,小孩子也不例外。浚生在氣勢上顯然已勝出何止一倍,他不過是瞪着眼,冷着臉,放了句狠話,那兩個小破孩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跑開了。

夏晔愕然。

“沒事吧?”浚生轉過身問漓生。

“是他們先罵我的!”漓生在狡辯。

“你打不過他們,所以我不在的時候別跟他們吵!你怎麽每次都記不住,這回又受傷了吧!”浚生像個小大人一樣,嘆着氣,“待會兒看見伏姝又要撒謊了——”

說着,浚生從地上抹了一把泥在身上,又撿起一塊石頭,在自己的胳膊上擦破點皮,然後牽起漓生的手說:“走吧——”

漓生一臉委屈地看着浚生手臂上的傷口:“疼吧?”

“不疼。”

夏晔立在一邊看着這兩個反常的孩子,感到自己渾身都不對勁起來。他拉過浚生手臂,再三确認過沒事才問:“你們兩個想幹嘛?”

漓生圓圓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多生出一份機敏來:“夏晔,你能答應我們不把剛剛的事情說出去嗎?”

“你明明受了欺負,為什麽你不想讓人知道?”夏晔更加好奇。

“不想就是不想,這是面子問題!”漓生翻了翻白眼,神氣地說,“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叫做,叫做——浚生,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打架事小,面子是大。”浚生接道。

“對,就是打架事小,面子是大!夏晔,你要是說出去,我們會和你絕交的!”漓生人小鬼大,說得煞有介事。

這兩個孩子接受的都是些什麽謬論!他們未免太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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