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現在是七月初,外面不期然下起暴雨。

浚生、漓生平時住在東邊村子的白家阿婆那裏,眼下雨下這麽大,看樣子是不會過來了。伏姝百無聊賴地坐在清吧裏盤着上個月的賬,而葉秦則坐在她對面給她畫肖像。

時間像沙漏裏細膩的沙,顆粒可見,一點點在她面前流過。

葉秦單純認真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想去挑逗:“小葉——”

“嗯?”葉秦擡起頭,未料伏姝抽了他手中的畫板,他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想把畫板拿回來,“還沒畫好——”

“我就是看看。”伏姝歪着身子窩在藤椅裏,頭發被松垮垮地綁在一邊,像是随時都會散開。

她嫣然一笑,握住葉秦伸過來的手,極暧昧地将他拉近——葉秦的臉果然慢慢地紅透,宛如誘人的蛇果。

她望着他眸光閃爍的眼睛,細數每一根長睫的輕顫,然後毫無疑問地将自己的唇貼了上去。她靈巧的舌掀開那清甜生澀的唇齒,鑽入馥郁的所在,細細舔舐,糾纏,直到每一個角落都沾染上她的氣息。

看上去明明是葉秦越過桌面俯身吻她,其實是她貪婪地占有這個少年青澀的魂魄。

夏晔出了茶館,撐着伏姝借給他的黑色大傘,從新仁街慢悠悠地往老情街走。他想着待會兒見到伏姝,要提一下後天退房的事。

他走到老情街上的時候,又想起金一說的話,總覺得金一的描述,再一次,與自己印象裏那些伏姝有過的模樣,大相徑庭。

哀傷的游客,妩媚的妖姬;好客的店主,放浪的少婦;堅強的母親,扭曲的情人……

一個這樣的女人,到底還能有多少不同面?

肖潇撐着遮陽小傘找到裙臣的時候,渾身被淋透,鵝黃色的連衣裙貼在她的身上,勾出玲珑嬌俏的曲線,淡粉色的胸衣更是顯露無疑。她背着一個巨大的紅色旅行包,看到一個撐着黑傘的男人立在裙臣門口,也不進去,只是站着望向屋裏。

肖潇沒多理會這個奇怪的男人,徑自走進裙臣——

夏晔下意識地伸手攔住一個想進裙臣的身影,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伏姝此刻因接吻而沉醉的銷魂神情。

他低下頭,不期然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女孩子。盡管她的頭發還不停地滴着水串兒,盡管她大大的眼睛裏布滿血絲,盡管她狼狽得無以複加,但夏晔仍看得出這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

只不過女孩終究是看到了,她的表情在轉瞬間從驚訝變為怨憤,然後切齒而怒——

伏姝察覺到門口的動靜,堪堪分開與葉秦膠合的雙唇,便看到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沖過來抓起桌上的水杯,惡狠狠潑了她一臉。

“你是誰?”伏姝強自鎮定地問。

“我是誰?”肖潇指着葉秦冷笑一聲,聲音尖細刺耳,“你問他——”

伏姝心下一緊,緩緩轉過頭去,壓着嗓子問:“小葉,她是誰?”

“肖潇她——她是,是我的好朋友。”葉秦往後退了半步,竟不小心碰到藤椅。

藤椅哐镗倒地,砸在清吧的地板上,響聲突兀。

“好朋友?”肖潇笑得愈冷愈狠,她的眼睛如同夜裏的貓眼,流動着幽暗的光,“原來你會把未婚妻說成是好朋友!要不是我拉下臉去問你同學,你還打算瞞我多久?是不是我不來,你就不打算回去了?”

“肖潇——”葉秦似乎想制止肖潇說下去,但已經晚了。他近乎無助地看向伏姝,企圖在伏姝的目光找到一絲柔緩,“我不是故意騙你的,這是家裏的決定,是家族的聯姻,從小就定了的,我做不了主……”

夏晔看着伏姝陷入沉默,看着她不帶一點兒情緒地扯起衣角,慢慢擦掉臉上的茶水,捋幹被弄濕的發梢,然後擡頭對着葉秦問了句:“你會娶我嗎?”

還沒等葉秦回答,肖潇擡手一巴掌扇在伏姝的左臉上:“葉秦将來是香港葉氏集團繼承人,你以為就憑你卑賤的出身還能嫁得進葉家!你這種老女人連給我當傭人都不夠資格!”

“別再說了!”葉秦羞紅着雙眼,低吼道。

“你吼我?”肖潇驚愕不已地盯着葉秦,“從小到大,你幾乎就沒大聲跟我說過一句話,現在為了這樣下作的女人你居然吼我!”

葉秦的哀懼直白地寫在他漲紅的清俊臉龐上,如若細看,還能隐約看見他額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我說過,和我在一起,你不能騙我。”

“對不起。”葉秦嗫嚅。

“在我這裏,這三個字是無效的。”

“我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知道。但你不應該騙我,也不應該再來,是我配不上你。”

“姝姐——”聽上去葉秦幾乎帶着撒嬌的口吻。

“你走吧。”伏姝的聲音有些顫,但神色平靜,她的反應甚至理智到讓人脊背生出寒意,“我上樓替你收拾東西,裙臣不會再有你待的地方。”

伏姝面向肖潇,噙着一個成熟女人最為風情的微笑,說:“小朋友,我不還手,不是因為我理虧,而是因為女人不應該打女人。如果你愛葉秦,就麻煩你用盡所有本事看好他,別讓他上我的床,而不是氣勢洶洶的找我興師問罪。你越這樣盛氣淩人,就越證明我的魅力和你的無知,還有無能。”

夏晔仍舊立在清吧門口,手上的黑傘還沒有收起來。他看着伏姝走出清吧,走上樓。他只與她淡淡對視了一眼,卻已驚心動魄。他感受到伏姝此刻的孤絕,那是硬生生将情感暴力撕扯讓其剝離身體,然後讓純粹的理性留下,支撐生命。

夏晔放下傘,跟着伏姝上了樓,他有點不放心,卻也有些好奇。

伏姝的房門開着,夏晔推門而入。

伏姝似是驚覺地朝門口望了一眼,目光随即黯了:“是你。”

“嗯。”夏晔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裝飾普通素雅并無其他,但此刻心底出現的惶惑讓他着實不安。

伏姝開始在夏晔的視線範圍內收拾東西,極慢卻井井有條,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物件都被反複确認,然後裝入一個行李箱。

夏晔頹敗地屈服在自己變得狂躁的情緒之下,他一把将伏姝抱上床,用力壓在身下,強勢地命令道:“你別收拾了,我來——”

伏姝顯然受到了驚吓,只安靜地蜷縮在床上,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夏晔身上。

外面的雨砸在屋檐上,清脆細密的響聲隔着老式的玻璃木窗傳進來,成為房間裏唯一持久的聲音。

她眼前這個冷峻寡言的男人正粗暴地收拾着房間裏一切和男人有關的東西,再胡亂塞進行李箱,這使她的房間像刮過飓風一般,清爽空蕩得驚人。

是的,空蕩蕩的,還包括她的軀體。

夏晔提着行李箱走出房門的那一刻,每個細胞的情緒都發洩殆盡,他感到整個人都輕松了。

“為什麽?”伏姝在她身後輕輕問,“其實,你不用管我的閑事。”

夏晔回頭,随意地靠在門邊:“我是不打算管你的閑事,我不過是為了接下來自己能住得清靜些。”

“你後天就要走的。”

“我本來就想告訴你,對面的房間我還要住一個禮拜。”

不是要對她提後天退房的事嗎?不是準備要走了嗎?

怎麽話到嘴邊就成了再住一個禮拜了……

下樓的時夏晔不自覺地笑了,分明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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