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緒失控
離開衛生站,斯惟感覺到胃痙攣發作的頻率已經緩和,看來藥物都開始起作用了。
周未放眼看着萬家燈火的大片的舊小區樓,問他:“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休息,你睡着的時候我讓小郭替你跟公司請假了,今天的舞沒法練了。”
“謝謝。”他現在情況也确實撐不住。
坐在副駕上,他把周未給的塑料袋打開,除了幾盒藥,沒看到結賬的小票。
“拿藥花了多少錢?我把錢轉給你。”
“不用了,就當我賠罪吧!害你鬧腸胃炎。你還要再輸兩天的液,來的時候直接報名字就成。”周未把車開進小區,“你們這小區的路夠窄的啊!”
“這是老小區,過幾年該拆了。”斯惟說,“腸胃炎是我自己吃東西管不住嘴,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攬。快點說,到底多少錢?一定要給你的!沒聽說過買藥送人的。”
周未噗地一聲笑了,明顯不信他的說法:“有這種說法嗎?真沒多少錢。”
前邊會車,對方的車燈閃了一下,周未不再說話,小心地開車貼着路邊停的一輛私家車駛過去,斯惟也不說話讓他分心了。
周未和他确認走的路線對,又說:“剛才聽小丁說,你們小區附近有一家賣旋餅的。幾十年了,只有他家做得最正宗,別的地方的人想吃都要大老遠跑這邊來排隊,真有那麽好吃?改天我也來嘗嘗。”
斯惟聽到旋餅這個名字,勾起對痛苦往事的回憶,胃裏又開始抽痛,氣血上湧,生氣地提高聲音說:“不知道!”
周未怔了怔,扭臉看他,不理解他哪來的火:“你怎麽了?”
斯惟沒好氣地說:“小丁有男朋友!你不要去撩撥人家!”
“撩撥?”周未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你剛才那個樣子不是在撩撥人家?你有女朋友了,面對別的異性,是不是該注意一點?”
“操!”周未猛地剎住車,因為慣性,兩個人都向前栽了下,才穩住身體。周未扭過頭瞪着他,“你怎麽意思?你打聽清楚了嗎?我是說了什麽過頭的話,還是做了過格的舉動?小丁都沒有不高興,輪得到你在這裏指責我?”
“小丁又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斯惟不肯退讓,壓着火氣說,“你別對的異性怎麽樣,我管不到!但是小丁,我們是一個小區裏長起來的,她是我小學同學,也是我的朋友!還有何晚晚,我們是同一個公司的!你自己也有女朋友,如果別的男的也來撩撥你的女朋友,你什麽心情?”
周未的眉頭皺起,額角的青筋時隐時現,顯然是在克制。目光變得淩厲陰沉,像在醞釀一場狂風暴雨。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已經連續幾次握緊又松開,斯惟聽到骨節發出的脆響,懷疑下一秒拳頭就會砸在自己的臉上。
斯惟只見過他人畜無害笑眯眯的樣子,沒有想到他動怒時,立刻就會生出無形地壓迫感,讓人心底生出懼意。呼吸都變得輕微,方才的質問更是消彌于無形,抿緊嘴唇,不知所措。
周未眸色冰冷,壓着怒火,微微挑眉,帶着不容挑釁的冷硬氣場,低低地聲音道:“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哪裏還說得出來?這樣的周未,着實吓人!已經勾起斯惟的童年惡夢——曾經無數次經歷過這樣山雨欲來的壓抑情緒,童年被暴打的痛苦呼嘯而來,席卷他的心神,使得他不敢對視,轉開臉,打算開門逃走。
周未反應很快,不用轉頭,手已經拍在駕駛位的中控鎖上,啪嗒一聲鎖了車門,也徹底放大了斯惟的懼意。
周未的目光疏冷倨傲,唇邊勾出一抹冷森森地笑,重複道:“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不知道是不是情緒原因,斯惟才一張口,胃就開始新一輪的痙攣,這一波來得似乎格外猛烈。緊緊按壓胃部不想露出脆弱的樣子,但腸胃陣陣絞痛把他的眼淚逼出,額頭上也滲出一層汗珠。
完蛋!現在打起來,他一定是挨打的那個!
周未并沒有落井下石,等他縮在角落咬牙緩過來,輕蔑一笑,解了中控鎖,伸手按開後備箱的按鈕:“帶着你的東西,滾!”
最後一個“滾”字吼得斯惟心頭一顫,已經很久沒有人當面罵過他“滾”!遙遠的記憶喚醒他身體裏的血液溫度,呼地一下竄上頭頂,震得斯惟耳朵裏嗡嗡響,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
一個醉得滿臉通紅,眼神迷離的中年胖男人,趿着一雙沾滿泥垢的舊塑膠拖靯,手裏握着一根擀面杖把七歲的他堵在昏暗逼仄的走道裏,擀面杖沒頭沒腦地砸在他的頭上、背上、手臂上……
被砸到的地方立刻傳來鑽心的疼痛,小小的他怎麽也躲不掉,忍耐不住,發出尖利的慘叫,哭着求饒:“別打了……我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
中年胖男人并沒有停手,擀面杖還在用力砸,嘴裏含糊不清的罵罵咧咧:“滾……滾出去……老子看到你就煩……”
奶奶沖過來,從背後抱住他,拽住他舉着擀面杖的手臂,斯惟趁機從他腋下鑽出去,跑到前邊的店裏。他被血和眼淚模糊了視線,沒看清撞到了吃面的客人,引來怒罵。
“對不起……對不起……”他狼狽的道歉,慌張中被人從身後抓住背心的衣服,掼在地上,沒等他反應過來,身上又挨了兩腳重踢……
斯惟猛地一掙,從幻境中掙脫,但是周未帶來的低氣壓還在,待久了讓他窒息,他得趕緊離開!他去開車門時手都是抖的,滑了三次手,才把車門把手掀起來,弄出的聲響,引得周未疑惑地看過來:“你沒……”
車門突然被打開,他身子撲出去,狼狽地差點摔到地上。扶着車身繞到車尾去拿行李箱,手都是軟的,行李箱變得異常沉重,他使勁拉了兩下都沒能拉出來。
周未在旁邊幫他把箱子拿出來,有些無奈地問:“我還沒怎麽樣呢,你氣性這麽大?”
斯惟耳朵裏嗡嗡響,大概聽明白周未的話,嗓子裏卻堵得說不出話,只好匆忙搖頭,拖着行李箱跑不起來,大步朝小區裏疾走,腳步都有些踉跄。
一直走到小區的深處,誰也看不到的地方,他把箱子拉杆丢到地上,一屁股坐到路牙子上。狠狠吸了兩口夜風,緊繃的身體才松緩下來,心裏也沒那麽堵了。
“過去了,都過去了……不能怪我,是他追我的……是他追着要打我,我才跑的,他真的會打斷我的腿……真的不能怪我……”他喃喃念着,在眼淚湧出來之前,仰起頭看着夜空,不知道有沒有哪一顆星星能聽到,“如果我知道會這樣,我就不跑了,真的……”
自言自語着,情緒忽然崩潰,低頭咬住手背低聲嗚咽着,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
那次被擀面杖打,在店裏被腳踢,他痛叫着亂蹿,拖着被打瘸的腿朝着亮堂的地方沖出去,沖到了大街上。
中年胖男人拎着擀面杖追到大街上,嘴裏還在不住地斥罵:“滾!滾了就、就別回來……小兔崽子……有娘生沒娘養的玩意……給老子滾!敢回來……砸、砸斷你的腿!給我滾——”
随着突如其來的刺耳的剎車聲、慘叫聲、尖叫聲、重物落地聲……所有的聲音嘎然而止!
沉浸在恐懼中,捂着流血的頭剛剛沖過馬路的斯惟,猛地站住、霍然轉身!擡起手臂用衣袖抹去眼睛裏的血和淚,映入眼中的是大片的血,鮮紅刺目!
追他的人趴在地上,手裏還抓着那根擀面杖,手腳動了動,卻掙紮不起來,血很快把他身下的地面染紅……
奶奶和媽媽都跪在他身邊的地上,搖晃着倒在地上的身軀,她們應該都在哭喊吧,闖禍的貨車司機似乎在向圍觀的人報怨自己倒黴,還有街坊指指點點……但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有嗡嗡地雜音不斷地湧進耳朵裏。
他的耳朵在充血,擂鼓一樣響着。鼓點聲聲,幾次要沖破血管在頭腦裏炸開!
他動了動嘴,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但他知道,他喊了一聲:“爸爸!”
……
爸爸死于車禍,他當時年紀小,除去對于死亡的恐懼,更多覺得是一種解脫,因為不會再有人追着打他。直到他在學校裏,偶然聽到同學們背後議論,說他的爸爸是因為追他才被汽車撞死,媽媽才會改嫁,奶奶最可憐,一把年紀還要供養他……
他驚出一身冷汗,原來大家表面上和他一起學習、玩耍,感情要好,背後竟是這樣看他的!
他不敢去問奶奶,害怕奶奶說出的話,會讓他承受不住。
轉了學,換了新的同學,這件事情沒有人再提,卻在他的心底結下一層藩籬,籠着不可觸碰的傷口,除了偶爾午夜夢回吓出一身冷汗,大多時間都是“互不侵犯”。
但是躲避,并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随着年齡的增長,他內心深處的自責情緒也跟着增長——爸爸不管多麽可惡,都是因他而死!奶奶雖然沒有宣之于口,但是所有的情緒,都在她擦拭遺像時,紅了的眼晴裏……
這些年,他習慣了躲避争吵和打架甚至酗酒的人,就是避免勾起童年陰影。剛才在周未的車裏,他一時情緒失控,才會陷在周未釋放的低氣壓裏,撞破小心藏着的惡夢。
周未給他的印象除了海王,就是一直笑眯眯的,很随和的樣子,讓他忽略了——從大二開始創業,畫夢工作室歷經七載風雨沉浮,成為行業裏的佼佼者。
周未身為掌舵者,溫和的表面下,必有雷霆手段!
作者有話要說: 斯惟:你兇我!
周未:我錯了!
斯惟:你還吓唬我!
周未:我錯了!我以後将功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