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像兄長一樣

八月底的天氣,早晚涼快,午後的太陽曬在身上還是灼熱難耐。

被室外的熱浪一撲,周未才想起來,自己出來早了。

原本是打算等太陽再落一落,四五點鐘出門的。

鬧了這麽一出,不可能立刻回去,不過——想到他最後那兩句話,斯惟聽到臉色都變了,明顯受到刺激。

自知說得話過頭,心裏懊悔不已,在腦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真是莫名其妙啊!”

車在太陽底下暴曬,裏邊的溫度就是小蒸籠的溫度。

把包放進去,開了車門車窗降溫。

自己躲進陰涼,坐在旁邊的路牙子上,不覺又想起了剛才的事兒。

周未走了很長時間,斯惟還站在門口發呆。

奶奶去世之後,他和幾位親戚的關系都淡了,只和幾個同宿舍的同學關系比較近,但是同學之間的關心也有限。

除了周未,他沒有分享過自己的事情給其他人知道,因為有這樣的親戚他除了無奈,還覺得丢臉。

只有周未和他的童年都有過不愉快的經歷,彼此能懂被人嘲笑,被人抛棄的感受。

所以,在和周未的相處中,他慢慢放下戒心——周未總能周到妥貼地照顧到他的小心思。

周未這次生氣,是因為擔心他被這些親戚欺負,質問他是包子還是白蓮花,他能理解。

但周未說他們是普通朋友,他覺得很難過,像心口被劃了一刀。

他一直都把周未當作可以分享秘密的好朋友、好兄弟!

願意親近對方,同住一個屋檐下,把他當成值得信任的人。

他不想失去周未這個朋友,只要周未不覺得厭煩,他願意把自己啰嗦的家務事說給他聽。

晚上,周未回來應該心情能好一點吧?

他沒有胃口吃東西,從劇組趕回來也很累。

躺在床上打算先睡一會兒,等周未回來,希望自己精力充沛,不要腦子轉不動,說了讓對方不高興的話。

睡得迷迷糊糊,因為想着等人,并不踏實,每次聽到外邊有聲音都要驚醒,懷疑是周未回來了。

後來,半夢半醒,聽到客廳裏有腳步聲,他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

匆匆拉開卧室的門,看到周未把打包回來的食物放在餐桌上,反倒被他的開門聲吓一跳,擡頭看過來。

斯惟懷疑自己在做夢,不錯眼珠地盯着眼前的人,手在底下偷偷掐了一把腿上的肉。

嘶——真疼啊!

不是做夢。

“周未……”他的嗓子啞得厲害,但是心情忽地一下雀躍起來,“你回來了?”

周未也在看他,嗯了一聲,突然移開目光說:“沒吃飯吧?我打包了晚餐,一起吃嗎?”

“好……”他用手指梳着壓亂的頭發往外走。

走了兩步,腳底下涼嗖嗖的,低頭看到自己光着腳丫。

他不好意思地沖周未笑笑,轉身回去穿拖鞋。

周未看着他逃跑般的背影,忍着笑,搖搖頭,繼續把食物包裝盒打開。

即便撩妹無數,見慣了不同的笑眼,但是想到斯惟從卧室門內乍然出現的目光,他的手還是僵住了。

——那是一種滿心歡喜藏不住,從眉梢眼角溢出,瞬間點亮眼眸的光彩,讓他不敢直視!

卻跟着心生愉悅。

他在心底叫自己的名字:周未!你是五行缺愛?還是八字欠揍?小毛孩子一個高興的眼神都能讓你心神蕩漾?你是有病吧?病得不輕!

……可、可那個眼神太真誠了!

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目光,才愈發覺得真誠難能可貴。

斯惟趿着拖鞋走過來,打斷他的神游。

“我來幫你。”

“不用了。”周未用下巴示意,“去洗手吧。”

“哦。”斯惟乖巧地應了一下,轉身去洗手間。

斯惟洗手回來,飛快地瞄了一眼沙發,周未出門前拎走的大包放在上邊,人也在餐桌後邊坐好了。

兩個人吃飯時都沒有開口,氛圍安靜得斯惟不習慣,以往都會多少聊一些話題。

幾次偷眼,周未都低頭吃菜,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周未開着車在外邊繞了好幾圈,漫無目的。

他今天休息,壓根兒沒安排什麽活動,扛着全套炮筒,也沒什麽想拍的。

吹吹風,頭腦冷靜下來,火氣也就散了。

想想自己的火毫無道理,甚至理虧!

斯惟的家人奇葩,可他的私事又何償不糟心?成年的人世界各有各的無奈,至少斯惟從來沒有對他表示過嫌棄或者憤怒,他是怎麽好意思朝斯惟發火的?

他只是因為自己沒有資格建議,斯惟怎麽處理家事而憋火——如果是Leo,或者其他關系好的朋友,他替人出頭都沒問題!

想想又覺得可笑,即便他提了建議,斯惟也有聽或不聽的自由。再敏感孤僻,也是大人了,真以為人家是孩子嗎?

繞完圈子,天慢慢黑了,他打包了飯菜回家。

“周未……”斯惟咬着筷子頭打破沉默,發現自己的嗓子還是咽的,扭臉低頭,用紙巾遮着嘴巴輕咳了兩聲。

周未聽見,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用手推到他這邊,關切地問:“是鹹了,還是辣了?”

他喝了兩大口水,覺得嗓子滋潤了,才說:“不是菜的緣故……”雖然嗓音還有些沙啞,“是我小時候落下的毛病,情緒波動大了,就容易啞嗓子。”

突然意識到話說得不對,立刻閉嘴,但周未還是聽清了。

周未心裏歉疚,臉色更沉郁了幾分,說:“對不起……”

“你別說對不起!”斯惟趕緊補救說:“不怪你,我是和我繼母他們争執,說話聲音大,用嗓過度,再加上這兩天來回跑,和疲勞也有關系……”

他聲音越說越小,覺得這補救太失敗了——送走繼母他們,回來的時候,嗓子還是好好的。

他只好耍賴,越說越快:“總之,你不要因為任何事,跟我說對不起。我反正當你是最好的朋友,像兄長一樣的朋友!”

說完,他低頭吃飯,不敢擡眼去看周未什麽反應,倒是自己的眼睛開始酸了。

周未似乎笑了笑,把那盤酸菜魚往他面前推了推,聲音柔和地說:“別光吃米飯,多吃點魚。”

斯惟嗯了一聲,還是不敢擡頭。

周未岔開話題,問他:“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斯惟低着頭,把嘴裏的食物嚼碎咽下去,拖延時間收拾自己的情緒。

再擡頭時,已經笑容坦然:“是想跟你說說,我家裏這些瑣碎事兒,但是又怕你聽着嫌煩。”

“家家都有瑣碎事兒,飯後談資,有什麽嫌煩的?我的事,跟你說的少了?先把飯吃完。”

飯後收拾了餐桌,周未倒了兩杯白開水——他們兩個都不是喝茶的主兒。

周未偶爾倒是泡杯咖啡,但是晚上不喝,會影響睡覺。

說是要聊聊家裏的瑣事,但是真要說,一時又無從下口。

斯惟捧着杯子,思索了一會兒,擇重點跟他說了。

“說起來,都是老黃歷了!那時候還沒有我呢!我爺爺奶奶攢錢給我爸爸買這套房子時,偏趕上爺爺生病,花了挺多的錢,買房子就不夠了。我奶奶就找家裏的親戚借了一部分,還讓兩位出嫁的姑姑,各家拿了4萬塊錢幫襯,一共是8萬。再到後來,我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奶奶住院化療,需要很大一筆錢,我就去求他們幫忙。當時倒是沒說什麽,不過奶奶走了之後,除去醫藥費,還留下2萬多塊錢,兩位姑姑家要求分成三份,反正當時都不太高興,因為都覺得付出得多,最後分到的少。”

周未皺着眉頭,敏銳地問:“他們不會打這個的房子主意吧?”

“最難的時候,是商量過讓我把房子賣了,出去租房。等熬過這兩年,攢錢再買一套小公寓。這樣既可以籌到醫藥費,大家又都不用太緊巴。可是,我奶奶不同意,這事兒就沒成。”

“你奶奶在的時候不同意,老人家過世之後,沒人替你攔着,他們又開始讓你賣房子?”

“是啊!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這套房子。”斯惟的目光在牆壁上緩緩掃過,苦笑,“我奶奶生病用掉的錢,他們張不開口跟我算帳,就把舊帳拉出來了。讓我替我爸,把買這套房子的8萬塊錢還了。”

周未冷冷地說:“錢是你出生之前借的?你奶奶和爸爸都不在了,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既然要,就讓他們拿出借據來!總不能長輩都不在了,為難你一個孩子吧?”

“他們認為是借,我奶奶活着的時候,說的是給。不過,站在他們的立場考慮,他們是挺吃虧的,兄弟買房子還要他們攤錢。老人過世,也分不到多少家産,可不是要生氣嘛!”

周未皺皺眉頭,也覺得無奈:“所以,你就答應了把8萬塊錢還給他們?”

斯惟喝了一大口水,緩緩地說:“我不肯還,他們就等我開學以後,找到我的學校去了,讓我的老師評理……”

“卧槽!”周未脫口就罵,“這麽不要臉?你報警了嗎?”

“報警了。”斯惟淡淡一笑,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那般平靜,“可他們說,他們也不是去吵架動手的,就是找老師評理。老師這裏說不通,就去找校長,實在不行,就去我簽約的公司,這回攆了,下回還去。”

“欺人太甚!”周未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顯見是來了火氣,“他們就是欺負你年紀小,沒有長輩撐腰!後來呢?怎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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