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告別那人之後,殷懷三人走在街道上,已經沒了繼續逛的興致。

此刻上元燈會已經接近尾聲,天邊無數孔明燈緩緩升起,密密麻麻的點綴在夜幕之中,仿佛一顆顆閃爍着幽幽燭火的星星。

無數百姓駐足,觀看此刻難得一見的奇景,

殷懷将那些夯雜念頭抛之腦後,準備回宮前再去玩一會。

于是徑直往前走去,抛下一句,“走,我們也去放燈。”

水月居是個三層別致小樓,坐落在最繁華的地段,但是嫌少有人知道這個地方的幕後之人便是柳澤,被圍的密不透風,連只蒼蠅都不能飛進來。

隐秘三樓廂房坐了一屋子人,都以靠在窗邊自飲自酌的青色人影馬首是瞻。

其中正在劃拳拼酒的正是朝堂上每每吵的水火不容互揭老底的王太尉和林尚書。

朝中黨派勢力泾渭分明,以方閣老為首,效忠皇上和太後。

至于那些武将,他們都是不屑于摻和這些争權謀利的差事。

“柳相大人,太後娘娘如此關心你的親事……會不會有什麽貓膩在裏面。”

窗前的青色人影轉過頭,正是柳澤。

如果有旁人在這肯定會大跌眼鏡,畢竟誰也不會想到光風霁月,被譽為清流砥柱的柳相大人竟然會和結黨營私扯上關系。

柳澤微微一笑:“她自然是怕的。”

“她怕我和方家聯手,更威脅她的地位。”

殷太後并不算多慮,方家身為三朝元老,忠心耿耿,方義德身為內閣首輔,桃李滿天下,全天下的文人都恨不得以他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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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這步棋算是廢了。”英國公替他滿上了酒。

方義德是朝中難得的對太後忠心耿耿之人,任由他們如何暗示勸說,仍舊不為所動。

太後忌憚柳澤,連帶着看他身旁人不順眼,如果柳方二人成了親家,方太後勢必也會對方家多了猜忌。

柳澤笑了笑,抿了一口酒,沒有作聲。

“可惜了,方義德是個忠臣。”

英國公嘆了口氣,他是其中唯一知道柳澤真實身世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幫他。

“是忠臣不錯,可惜忠錯了地方。”

“上面那位也坐不了多久了。”

“太後娘娘也忍不住喽,不滿足于垂簾聽政,她要正大光明的登上皇位,做那千古第一女帝。

“一個婦人,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就想把持朝政,正以為自己坐得穩這位置。”英國公嗤笑一聲。

“你說,那位忽然說要娶方氏女,會不會是……”

“怎麽可能,你太高估那位了。”

“也是,哈哈,來,我敬各位一杯。”

柳澤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舉杯回敬。

此時屋內的人幾乎都喝了個大醉,只有柳澤和沒事人似的,他對什麽都淺嘗辄止,把握有度,從不會露出任何失态。

他擱下酒盞時,目光不經意掃過樓外,不知看到了什麽,視線微微一頓。

此時河邊正聚了不少放孔明燈的人。

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他沒有穿平時的明黃龍袍,臉上也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只見他閉眼許了願,不知許了什麽願,笑得眉眼彎彎,河燈映襯下,旖豔動人。

柳澤注視了他片刻,然後淡淡收回視線,手持酒盞,靜默片刻,最後仰頭将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

二月二,晴空萬裏。

安國寺廟坐落在香山頂,平日裏一到這個時候寺前便停了許多達官貴族的馬車,都是些來上香祈福的貴人。

殷朝人對神佛之說深信不疑,往常這個日子除了各地得道大師會來此講經,當朝國師也會出現。

今年也不例外。

殷懷跟着主持大師走在廊間,綠柳掩映間依稀可見斑駁粉牆,平喜和重蒼始終保持着落後一步跟在他身後。

殷懷好奇确認,“國師大人也在此?”

“是。”

不遠處幾個錦衣少年郎也跨進了寺廟門檻,其中一個五官俊秀的紫衣少年目光不經意朝着殷懷的方向一掃,然後便猛地頓住。

“錦之兄,又發什麽愣呢,孟二還在等我們呢。”

林錦之此時哪裏還聽得進同伴說些什麽,目光追尋着那人離開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這才堪堪回神。

原來皇上也來了這裏了嗎……

推開木門,跨進屋內,殷懷便只覺焚香味撲鼻而來,經幡飄揚,佛像擺放的整整齊齊,最中央的毫不例外供奉着偃神的雕像。

殷懷看着座中坐着的兩人,明明修的不同道,卻十分和諧。

釋無機還是在明鏡山時的那副模樣,他微微垂着腦袋,阖着眼,銀白發絲散落在地,俊美無雙,眉眼安靜,仿佛沉睡了一般。

但是殷懷知道不是那樣。

果然他走近了幾步,釋無機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擡了擡眼皮,朝他望去。

一旁正在念經的主持方丈雙手合十,朝他颔首,行了個禮。

“不知殿下到來,有失遠迎。“

和尚話說的十分誠懇,就是屁股都不願意擡一下。

“方丈客氣了。”殷懷大剌剌坐下,拿出自己嚣張不可一世的王八之氣,上下打量了釋無機。

“國師還管佛家的事?”

面對他的挑釁,釋無機無動于衷,“天下不可說之事,盡歸我管。”

他的語氣平和,嗓音又極輕極淡,不急不緩的說出來,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是如何嚣張。

釋無機是唯一一個不用在殷懷面前自稱臣的人,從這裏便可以看出他身份的特別。

殷懷接過了小沙彌遞過來的香,被主持領着開到了大殿,這是每年的傳統,由皇帝親手獻上第一柱香。

殷懷插上香後,又按照規矩磕了幾個頭,心裏許的願照例是保佑他跑路成功。

“不知殿下許的什麽願?”

殷懷一臉深沉:“保佑大殷風調雨順,福澤萬年。”

“皇上憂國憂民,佛祖定會體恤殿下這番愛民之心。”

大師去取經書要帶給殷太後,于是殷懷只好和釋無機呆着一起等着他。

他嫌無聊,索性拿了棋盤來下棋,

“前幾日朕去看了上元燈節,果然熱鬧。”

“……”

“有美豔女郎,雙頭怪蛇,也有耍雜技叫賣之人。”殷懷斜着釋無機看,語氣中隐隐有顯擺之意。

“看國師大人這不沾煙火氣的模樣,想必從未看過。”殷懷故意放慢了語調。

“國師大人不願入世,可是怕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從此不願回那深山老林裏去守着?”

釋無機終于有了動靜,只見他微微擡眼,

“臣心中無旁物。”

殷懷撇撇嘴:“國師大人太無趣了,跟木頭沒什麽分別。”

平喜在旁邊聽的渾身冷汗,要知道這可是連太後娘娘都要敬幾分的國師,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可即使聽到這種話,釋無機也沒有絲毫發怒的跡象,果真如生來沒有絲毫情感的石頭。

只是盯着眼前的棋局,落下一子,語氣淡淡:“殿下輸了。”

殷懷見已成定局,随性将手中黑子扔在棋簍之中,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吊兒郎當道:“朕不過開個玩笑,想必國師大人不會生朕的氣吧。”

別說別人,殷懷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副作态欠揍。

釋無機目光輕輕落在他身上,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屋內鎏金香爐內傳出袅袅清香,與他常用的龍涎香不同,類似于水果甘甜的淡淡香味。

于是他便随口多問了一句,“這是什麽香?”

一旁站着的小沙彌,趕緊應道:“這是鳳梨香,是寺中的香客送來的,方丈想着陛下可能聞不慣佛寺的香,所以便用了這個。”

殷懷見答話的小沙彌臉色都白了幾分,于是安撫他說:“沒什麽,朕就是聞着挺好聞的。”

一旁的釋無極垂下眼,将棋盤上散落的棋子撿起裝在棋簍裏。

這是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神侍,他剛一走進來,聞到屋裏的味道,面色便頓時一變。

“這是什麽香?”

小沙彌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在問這個香,“……鳳梨香。”

神侍聞言,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棋盤前的釋無極,他并沒有看向這邊,只是手上捏着棋子,輕輕在桌面上敲了敲。

雖然他什麽話都沒說,神侍卻立馬懂得了他的意思,垂下眼不再言語。

殷懷将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一怔,随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唇角弧度擴大。

不消一會,方丈回來了,将手裏的經書遞給殷懷,釋無極也站起身,準備去講經。

殷懷和釋無機擦肩而過時,如同抓到了什麽把柄,臉上笑得得意洋洋。

“都說國師是塊沒有絲毫欲望雜念的石頭,我看不盡然。”

“有了讨厭的東西,你就不是塊石頭,你能夠有感情,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

釋無機眼睫微微一顫,擡眼看着他,漂亮的淺色眼眸中飛快地掠過什麽,不過他眨了眨眼,便又消失不見。

出了大殿,殷懷本欲回宮,可出了寺廟,後山就是個游覽的好去處,于是忍不住去看了看。

可當他目光觸及不遠處的亭臺時,不由停下了腳步,

只見亭內坐了不少年輕男女,一見周身打扮便知道是出身世家,想必是出來游玩踏青。

幾個少年少女正圍坐在一起,中央放了個玉壺,壺中擦了幾支箭。

可殷懷還是眼尖,一眼就瞧見了最角落處坐了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正低頭飲酒,任周圍人如何嬉笑打鬧都不為所動,似一切都與他無關,

殷懷一見他便條件反射的低頭去看自己的穿着。

嗯,沒龍,但是有龍紋,聊勝于無,

好了,那朕來了。

亭子裏的少年少女們正在猜謎玩,正搖頭晃腦念起詩時,便被一道清冷悅耳的嗓音打斷了。

“你們在玩什麽?”

衆人循聲望去,說話的人大約不過十七八歲,整個身子都恨不得埋進狐毛大氅裏,臉色略微蒼白,看上去有些病氣,神情恹恹的。

他只是淡淡的望過來,一雙桃花眼卻漂亮的出奇,眉心的一點朱砂痣更增了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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