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1)
殷譽北站在原地,靜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只見他單膝跪在地上,伸手捏住殷懷的下颔,手上的血又染上了幾抹刺眼的紅。
“陛下,我是誰?”
殷懷歪了歪頭,嘀咕說:“壞人。”
殷譽北聞言唇角笑意加深,語氣輕柔的循循善誘,“為什麽?”
“……因為你想殺我。”
殷譽北松開了手,站起身。
地上躺着的人額上冷汗涔涔,偏偏渾身滾燙,他雙眼迷惘的盯着殷譽北,似蒙上了水光。
偏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幹什麽,似乎還不解這股燥熱從何而來,只能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殷譽北:“陛下中了毒,需要靠自己解開。”
“怎麽解……”
殷譽北忽然扯了扯嘴角,臉上表情意味不明,似是輕笑了一聲:“陛下不會這個也要人伺候吧?”
殷懷稍微清醒了些。努力撐開眼皮看着他,聞言怔了怔,少頃,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于是別過臉去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角,努力不從唇齒間瀉出任何聲音。
看見他這幅模樣,殷譽北垂下眼,笑了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然後轉身徑直往洞外走去。
外面月朗星稀,涼風襲人。
殷譽北立在洞口,灌木叢中傳來陣陣野獸磨牙的喘息聲,黑暗中也閃爍着幽幽綠光,他漫不經心的垂着眼,把玩着石子,似乎對這一切完全不在意,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聽力一向很好,所以沒有錯過洞穴內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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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很輕很低,如果不是凝神靜聽都不能發現絲毫,卻似帶着撩人的勾兒,每一聲都纏上心頭。
他莫名覺得有些心煩氣躁,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系的玉佩,溫涼的觸感讓他思緒稍微冷靜了些下來。
倏忽間又似意識到了什麽,低頭一看,見手上拿的玉佩正是之前自己從殷懷那贏下來的彩頭。
他下意識的放開,然後又自嘲一笑。
不過是為了顯示皇恩浩蕩,才把這麽個玩意挂在身上。
一只只野狼從灌木叢中竄了出來,将他逐漸包圍其中,對着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洞穴的陌生人類不斷發出的威脅低吼。
持續不斷的聒噪似是終于讓候在洞門的人感到了不耐,擡頭輕輕瞥了一眼。
就在頭狼突然暴起的瞬間,他手中把玩的石子猛地朝它的眼直逼而去。
下一秒頭狼的眼被石子射中,立刻發出陣陣哀嚎聲,連連後退。
“滾。”
那群狼見頭狼受傷,也沒有再多糾纏,當機立斷的就選擇了撤退。
四周一片靜谧,只有洞內隐隐傳來的斷斷續續聲,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動靜逐漸小了下去,殷譽北才喚了一聲“陛下?”
洞穴內卻沒有絲毫動靜,殷譽北皺緊眉頭,轉身進了洞穴。
進去後便看見地上已經一片狼籍,空氣中彌漫着難以言喻的氣味。
殷懷跪伏在地上,微微垂着腦袋,烏發垂落在肩側,雙眼緊閉,嘴唇顫抖。
殷譽北眼神一緊,知道他這是意識不清咬住了舌頭。
“張嘴。”
他捏起殷懷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随即将手指.塞.入他的口中,以免他再傷到舌頭。
牙齒無可避免的磕碰上他的手指,輕輕擦過時帶來陣陣濡濕觸感。
殷譽北另一只垂在身側的的手微微一動。
殷懷大腦一片空白,面色迷惘,可當他重重咬上嘴裏的手指,腥鹹的血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刺激性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覺,他微微清醒了些,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于是又下意識的舔了舔手指上的血。
殷譽北見狀眸色一深。
眼前人跌坐在地上,原本雪白的臉龐上染上了幾抹豔紅,不知道是他還是自己的血,十分妖異,偏生眼神純真茫然,似渾然不知此時發生了什麽,也不知自己此時落在別人眼裏是何模樣
殷譽北終于将手拿出,此時他的手指已經被咬的已經鮮血淋漓,可他卻連眉毛也未曾皺一下,似是不以為意。
銀絲牽扯了幾下又斷開,殷懷面不改色的替他擦拭幹淨。
殷懷意識逐漸回籠,此時外面天色已經蒙蒙亮,他努力得撐開眼皮,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忽然,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轉頭望去。
只見洞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青色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望過來。
殷懷眯了眯眼,因為逆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待努力看清後,不由微微一怔。
察覺到殷懷的視線,殷譽北也往洞口處望去,随即擰了擰眉。
柳澤?
他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異樣,沉靜的目光注視着洞穴內的二人。
然後又輕輕一轉,落在殷懷的身上。
半晌,才看見他唇角動了動,只聽他微微提高聲調,語氣依舊溫和。
“不用進來,我找到陛下了。”
顯然是在和洞外候着的大部隊說話。
殷懷面色迷惘的望着他,烏發散亂披在肩上,雪白的臉蛋還有紅暈未完全褪去,衣襟也被蹭開一大片,露出瑩白如玉的肌膚。
“柳相……?”
殷懷終于認清了眼前的人,不由脫口而出,嗓音略微有些沙啞。
殷譽北伸手一把将他從地上撈起,然後扶好站定,側頭看着柳澤,挑了挑眉,語氣低沉,意味不明。
“柳相大人看了多久?”
柳澤神色平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陛下受傷了?”
他仿佛對自己眼前的場景渾然不在意,沒有問剛才那一幕為何發生,也沒有問殷譽北為何在這。
率先問出的卻是關心殷懷是否受傷。
殷譽北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于是柳澤朝殷懷的方向伸出手,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我來扶陛下吧。”
殷譽北冷着臉,視線落在他伸出的手上,卻是一言不發,根本沒有把懷中人交出去的意思。
“陛下?”
柳澤也不在意,只溫聲喚了喚被他禁锢在懷中的人。
剛清醒沒多久,殷懷腦子還昏昏沉沉的,只能慢半拍的擡起頭。
他望着遞到自己身前的手,修長白皙,指甲修剪的圓潤幹淨。
殷懷身子動了動,下一秒卻察覺到身旁人力度驟然加重,擡頭卻只能看見他緊繃的下颔線。
“……放開朕。”
殷懷眼睫顫了顫,語氣幹澀。
剛才的記憶逐漸浮現在腦海之中,他現在只覺面紅耳赤,哪裏還願意和殷譽北待在一起,只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逃離這。
殷譽北望着自己被掙脫開的手,微微搭下眼簾,看不清臉上神情。
柳澤伸手想要去扶殷懷,卻被他微微避開。
看出他的抵觸情緒,柳澤靜靜一笑,像是渾不在意。
發生了那樣尴尬的事,殷懷覺得挺丢臉,自己竟然在別人面前露出那樣的一面,而且還被柳澤看見了。
也不知道他看見了多少,不過他猜測他也是剛到,因為他餘光一察覺到了他的身影,便立馬瞥去了。
萬幸的是其餘人都候在洞外,沒有進來。
殷懷站在洞門前,腳步微微一頓,随即又整理了一會自己的儀容,這才擡步繼續往外走。
走出洞前殷懷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
洞穴外的光像是照不進去似的,殷譽北大半個身體籠罩在陰影裏,殷懷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到一道宛如實質的視線牢牢的盯着他身上,讓他頓覺如芒在背。
走到外面殷懷見到了不少全副武裝搜山的侍衛,甚至連禁軍都出動了。
殷懷一見陣仗如此之大,心中寬慰,好歹也是給足了自己這個傀儡皇帝的面子。
“陛下!陛下真的在這!”
“嗚嗚嗚嗚嗚您可吓死奴才了。”
他還沒站定,平喜便不知道從哪跑了出來,面上欣喜若狂。
“……”
殷懷的背努力停直,氣勢也拿捏了出來,握拳虛咳了一聲:“不必大驚小怪,朕回來了。”
平喜又一骨碌跪在了地上,“嗚嗚嗚陛下要是你出了什麽事奴才長再多腦袋也不夠砍啊。”
“重蒼呢?”
“啊?”平喜淚眼婆娑,擡起頭臉色茫然,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過問一個奴才。
旁邊的柳澤應道:“回陛下,那個侍衛沒什麽大礙,已經上了藥止了血,應該不用多久就能醒過來。”
殷懷又問:“那群刺客有沒有抓到活口?”
柳澤搖頭,輕聲道:“沒有,僅存的幾個活口也已經自盡而亡。”
“朕知道了。”
柳澤又是微微一笑,“無論如何,陛下平安無事就好。”
平喜聽到這裏仔細瞅了瞅殷懷,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像是有哪裏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就是感覺和平時不一樣。
聽到這話殷懷轉頭看了柳澤一眼,見他面上挂着淺淺的笑意,目光沉靜的凝視着自己。
這番話說的倒不像是在弄虛作假,如果刺客是柳澤派來的,那麽只有……
“太後呢?”殷懷朝着跪在地上的平喜問道:“她老人家一定吓壞了吧,朕去給她報聲平安。”
說完殷懷就徑直朝前走去。
柳澤卻沒動,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他的背影。
平喜在一旁看着,視線不經意掃過柳澤的臉時,不由怔了怔,愣住片刻。
可等他穩住心神,再去仔細端詳柳澤神情時,卻什麽都沒發現,仿佛剛才那一瞬間只是自己的錯覺。
柳澤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淡淡的朝他掃了掃。
吓得平喜立刻收回視線,他趕緊跟上前面殷懷的步子,心裏忍不住暗自嘀咕。
怪了,難道是他剛才眼花了,也是,柳相怎麽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下了山後殷懷卻被告知太後聽聞自己遇刺,一時間憂懼交加,竟然暈倒了。
下人通傳後,殷懷便掀開帳篷門簾,徑直走了進去。
只見殷太後躺在榻上,額上敷着汗巾,面上沒什麽血色,似是沒什麽精神,一見到殷懷後,便兩眼放光,掙紮着要爬起來。
“我的兒,我的懷兒,快過來讓哀家看看。”
“你快把我這把老骨頭吓死了知不知道。”殷太後揪着殷懷的袖子,面色哀戚。
殷懷任由着他上下摸着,一直都沒開口,殷太後也覺得不對勁,柳眉微蹙。
“懷兒,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柳澤實在是狼子野心,平日裏對朕不敬也就罷了,今日竟然敢對朕出手。”
殷太後眸色一閃:“懷兒,話可不能亂說,你的意思是……”
殷懷冷哼了一聲:“不是他還能有誰,他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那群老頭子對他馬首是瞻,風頭都快把朕這個皇帝蓋了下去。”
殷太後心中微微一動。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又聽殷懷改了口:“不對,禦史那個臭嘴巴也像,恨不得天天參朕一本。”
“哦,對了,方閣老也有嫌疑,朕逼死了他的女兒,他說不定就對朕懷恨在心。”
殷太後額角一抽,覺得有些頭疼,率先打斷了他的話,“……那依照懷兒的意思,該如何是好?”
殷懷露出苦惱的神情,“朕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母後你說該怎麽辦。”
殷太後拍了拍他的手:“要母後說,就要徹查此事,看看到底是誰躲在暗中想要謀害與你。”
“好,那此事吩咐誰去辦?”
“若懷兒信的過我,便交由母後處理,你說如何?”
“那是自然,兒臣不信母後還能信誰?”
母子倆又其樂融融的說了會話,然後殷懷才掀簾出去。
他剛踏出帳篷,殷太後的臉色便驀地一沉,問旁邊的人。
“處理幹淨了麽?”
“回太後娘娘,一個沒留。”
殷太後這才緩緩閉上眼,“他是蠢了點,不過蠢點有蠢點的好處,你說是嗎?”
旁邊的人不敢答話。
殷太後又睜開眼,“到底做了這麽多年的母子,如果不是他開始不受掌控,我也不想走這步棋。”
“…….”
“哎,先皇曾經說過人各有命,也許這就是他的命。”
她說完又閉上眼,開始念着紙上佛經。
另一邊殷懷一走出帳篷,便立刻皺起了眉頭,剛才他試探了一番,如果他猜得沒錯,應當是殷太後動的手。
可是為什麽她會突然這麽做?畢竟乍看起來他倆是同一戰線的。
百思不得其解,殷懷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因為重蒼還受了傷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他準備親自去過問。
畢竟他在拼死保護自己這方面,确實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重蒼傷得很重,原本的傷剛七零八落好了些,又添了新傷口,殷懷站在床前看着虛弱的他,心中有幾分感慨。
“傷勢如何?可有性命之憂?”
太醫顫顫巍巍道:“有幾處傷勢較重,不過好在他身體比常人要健壯,恢複起來要快一些,想必沒有性命之憂。”
興許是聽到了殷懷的聲音,床上之人眼皮子竟然動了動,過了片刻,又掙紮着緩緩睜開眼,努力的朝着他的方向望過來。
殷懷決定拿出貼心上司的模樣,拍了拍他的手,寬慰道:“你好好養傷,你救駕有功,朕一定會好好賞你。”
重蒼卻死死的盯着他,因為剛醒來,聲音略微有些嘶啞,“……你有沒有受傷。”
殷懷一怔,沒想到他這樣了還在惦念着自己,于是心中一暖。
“沒有,你把自己照看好了就行。”
重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像是在仔細的确認他有沒有說謊。
“你這次救了朕,想要什麽賞賜可以盡管說。”
聞言重蒼神情微動,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凝視着殷懷,眼神裏說不清道不明是什麽意味。
殷懷以為他是不好意思,“那等你想到要什麽再盡管給朕提。”
重蒼垂下眼,沉聲道:“……是。”
殷懷又說了幾句體己話,這才又掀開簾子走人。
回了宮後殷太後便雷厲風行的處理刺客一事,聽說查出了不少蜘絲馬跡,樁樁件件都恰好和柳澤扯上那麽點關系,不過沒有對外宣布,據殷太後說是因為茲事體大。
殷懷沒有什麽心思去過問,反正那些所謂的線索也是別人做好了擺在他面前的。
過了好些日子,殷懷才從那日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那不過是烏龍而已,自己又不喜歡男人,殷譽北也不喜歡男人,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羞的。
這樣想着殷懷也就釋然了。
他這幾日有其他在意的事,他聽說莫侍郎最近非常愁,一連幾日上朝都愁容滿面。
于是就忍不住關懷了他幾句,那老頭子又立刻強撐笑容說臣無礙,什麽謝皇上關懷之類的,一番話說的他牙疼。
下了朝後殷懷便知道了事情原委,平喜不知為何對這些家長裏短的八卦可以說如數家珍。
原來莫侍郎家的兒子最近老往禪寺跑,急的莫大人是怒火攻心,生怕下一刻自己兒子就頂着噌光瓦亮的禿頭來告訴自己要出家。
為此他做足了心理建設,終于等到了他兒子和他攤牌的那一天。
好消息是他經常去廟裏不是看破紅塵要出家,
壞消息是他是在紅塵裏打了好幾個滾看上了別人廟裏的和尚,天天守着別人廟裏等着別人。
殷懷心中感慨,果然虎父無犬子,這莫侍郎和他兒子不愧是親生的。
途徑宮道時,他坐在轎辇之上,又看見了太後宮裏的嬷嬷從釋無機住的方向出來,于是叫住了她。
“這是要往哪裏去?”
嬷嬷臉色有些尴尬,“太後她老人家讓我來找國師,想求幾本靜心經書看着。”
“這樣啊,那找到了嗎?”
“國師大人他不在。”殷懷心中一動,“既然這樣,我便幫你問問,反正國師的住所離這近,我找到他就提上一提。”
“那就多些陛下了。”
殷懷笑吟吟道:“這有什麽謝的,你是母後身邊的人,不必多禮。”
其實自從自己的病好了後,釋無機并不常待在屋裏,他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這位國師一向都是神出鬼沒的,完全可以自由進出宮牆,比他這個皇帝還自由。
所以這日殷懷便打算好好給他講講規矩,想進皇宮就進想出就出,有沒有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放在心上。
他決定好好給他一個下馬威。
原著裏釋無機都很少和原主說話,原主也和他沒有什麽仇。
釋無機這個人也被傳的神乎其神,說他是歷任國師裏修為境界最高的,甚至還有人說他通天之能,能占蔔出人還未發生的命運。
殷懷直接到了釋無機的屋子裏去,進去後發現屋子裏似燃着什麽香,擺着幾卷經書。
床榻整整齊齊絲毫沒有人動過的跡象,殷懷心中好奇,難道這些天釋無機都沒有上床睡過覺嗎。
他随意找了個椅子坐下,翻看着經書,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他頭疼,于是又扔到了一邊。
沒過多久就困意來襲,索性雙手一攤靠在桌上小憩了起來。
過了大概有半柱香時間,門忽然輕輕的被人從外推開,出現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釋無機望着屋內的景象,視線輕輕一轉,落在不速之客身上。
只見他一只手枕在經書上,另一只手搭着腦袋,睡的十分沉,只剩濃密眼睫微微翕動。
釋無機頓了片刻後,這才緩步入內。
殷懷察覺到動靜,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你回來了。”
釋無機神色微動,“不知聖上找我何事。”
殷懷本來想立刻問罪的,但思來想去還是要循序漸進的好。
畢竟貿然問罪實在太過突兀了,還是要醞釀醞釀。
“母後想找你借幾本清心的經書。”
不等釋無機開口,他又睜着眼睛說瞎話,搶先答了,“想必這裏是沒有。”
釋無機淡淡的注視着他。
殷懷又問:“國師出宮是去了哪?為的什麽事。”
“只是去寺中同人講經罷了。”
說到這個寺,殷懷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方侍郎那叛逆狂野的兒子。
“你去了那寺廟裏,有沒有見到過什麽漂亮的小和尚,就是那種漂亮的讓人見了就朝思暮想的。”
“沒有。”
“當真沒有?”殷懷狐疑道。
釋無機神情淡漠,垂下眼簾,低低的嗯了一聲。
怪了。
殷懷皺眉思考了一會,也不再去想了,算了,反正與他無關。
不過走之前,還是要敲打他幾句,他不相信原主在釋無機如此散漫自由的行走宮圍,他會沒有絲毫異議。
“不過國師大人進出皇宮未免有些太過随意。是不是不合規矩。”
他斜眼去觀察釋無機的神情,見他無動于衷,甚至連眼皮子都未擡一下,也沒有回答他的質問。
好拽。
殷懷被他的态度唬住了,覺得很沒有面子,于是也冷下臉,覺得要不要摔點東西壯壯膽。
但是又對上釋無極無悲無喜的面龐,又默默的把手縮了回去。
算了,該他拽。
誰讓他是國師,神權比自己的君權好使,更何況自己的還是半吊子君權。
殷懷覺得氣悶,自己這個皇帝當得未免太過憋悶了。
正生着悶氣時,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挂上了惡劣的笑。
釋無機将面前的經書攤開,等擡起眼時正好瞧見這一幕。
殷懷伸手将他面前的經書扯開,恨不得湊到他面前,面上笑眼彎彎,道:“國師既然救了朕,朕似乎還沒有謝過國師。”
釋無機垂下眼,輕聲道:“不用謝我,我做的事都是順天命而為。”
“這怎麽能夠呢,不管怎麽說都是國師救了我。”
殷懷裝作嘆了口氣,“可國師大人肯定不稀罕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那該送什麽好啊。”
“…….”
“有了。”殷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面上一喜,撫掌道:“就送國師大人上好的鳳梨香吧,西狄進獻的上好貢品,他們那可是盛産香料。”
釋無機眼睫掀了掀。
“…….”
見他久久不開口,殷懷知道自己終于扳回一局。
釋無機盯着他唇角挂着的笑意,眼神裏浮現出淡淡的疑惑。
像是不明白他的喜悅從何而來。
殷懷回了自己宮中,很快就吩咐平喜去往釋無機那送風梨香。
看着平喜出門,他又開始有些後悔。
這樣和人對着幹是不是有些太忘恩負義,不過随即一想,都說了是狗皇帝,自己怎麽老有這些顧慮。
不過他這個狗皇帝當着,實在沒有什麽實權。
上面有個攝政太後壓着,柳澤也不怕他,釋無機不用說,至于殷譽北,更不可能了。
提起殷譽北,殷懷那日不過提了一句要給殷譽北選王妃,禮部便如同得了什麽大令頓時以雷霆之速實施,速度快到險些讓他懷疑禮部早已經拟好畫像就等着這一遭了。
不過想來可能因為殷懷久久未有納妃封後的動靜,禮部那群人閑的發慌,早就想操辦一場盛大婚宴,于是就把希望的苗頭寄托在殷譽北身上。
一時之間名門貴女畫像流水似的送入譽王府中,江伯看的心驚膽顫,唯恐惹惱了自家主子,到時火上澆油。
丫鬟跪在地上,雙手高呈現畫像,恨不得把頭深深埋進地裏好讓人看不見,從牙齒縫裏好半天才擠出一句。
“王爺……”
殷譽北大步跨入門檻,解下披風遞給一旁的下人,然後接過幹淨的巾帕擦了擦手,連眼皮子都沒給地上的人一眼。
“扔了。”
“可是……這是陛下……”
聽到這兩個字,殷譽北的眸色深了幾分,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畫像身上,嘴角微揚,露出意味不明的弧度。
看見他笑了,江伯兩眼一黑,更加戰戰兢兢,服侍了殷譽北這麽多年,比起他冷臉,他更害怕他笑。
一旦他露出這樣的笑,他便知道這位主子此刻的心情差到極點。
只見他微微彎腰捏起地上丫鬟的下巴,強迫她露出那張煞白的臉,說出的話卻是輕聲細語。
“我倒不知道府裏的丫鬟還有如此多嘴的。”
“王爺饒命!”丫鬟面露恐懼。
殷譽北放開她,然後緩緩直起腰,唇角微勾,徑直朝裏走去:“你怕什麽,呈上來吧。”
撿回了條命,丫鬟連忙膝行到他跟前,殷譽北坐在椅上,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把手,另一只手拿起丫鬟手中的畫像翻着,心不在焉。
忽然他視線微微一頓,落在手中偶然翻到的畫像上。
女子長得很好看,嘴角的笑容弧度一看就是名門閨秀。
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地方,吸引他的是她的一雙眼睛。
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偏偏多了幾分清冷的味道。
“王爺可是中意這位姑娘?”
殷譽北擡了擡眼皮,面色有些發冷,不知道是因為這些畫像還是因為他的話,不過到底還是沒有發作。
江伯連忙識趣住嘴,目光不經意掠過畫像上的姑娘,也是一怔。
他怔完全是因為覺得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王爺,陛下來了。”
殷譽北擡眼望去,便看見殷懷被一群人圍着衆星捧月似的擁了進來,視線不由微微一凝。
殷懷本人滿面春風,笑得十分欠揍。
他已經徹底從那日的陰影中走出來了,這次就是特意跑來他府上晃悠,重點是穿着龍袍。
只見他刻意整了整身上的精心挑選的金燦燦的龍袍,然後握拳幹咳了一聲,踱步到殷譽北面前。
“不用行禮。”殷懷擺擺手做出大度的模樣,雖然殷譽北也沒有什麽要行禮的意思。
殷譽北注視着他,臉上說不清是什麽表情,“謝陛下。”
重蒼在殷懷身後死死的盯着他,他的父親可是北戎的老熟人,當年交戰吃了好幾次苦頭,甚至連老北戎王的腿疾都是因為他落下的。
不過這個殷譽北卻半點沒有像他父親的模樣,懶洋洋得沒骨頭似的,一副恹恹的模樣。
殷譽北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不過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是個北戎奴罷了。
殷懷拿出關懷屬下的架勢,語氣中難掩興奮,“如何?可有中意的?”
江伯聞言眼皮一跳,因為這話略略有些耳熟。
他剛才才問過,而且惹得主子心情不虞。
殷譽北看着殷懷臉上掩不住的幸災樂禍,微微眯了眯眼。
“看來陛下很關心臣的終身大事。”他的聲音低沉冷淡,從喉嚨裏擠出來,仿佛帶了幾分強忍的戾氣。
殷懷卻似恍然未知,剛想要拍拍他的手時,手上動作微頓,然後在拍上他的手的那一剎那,轉了個方向,拍了拍他的肩。
只見他笑眯眯道,“這是自然,不說我,就連太後都記挂着譽王的終身大事,放話說到時娶新王妃可要大操大辦。”
殷譽北手指漫不經心的敲着桌面,眼皮子搭着,聽了殷懷這番話後語氣并沒有變絲毫。
“那就多謝太後娘娘和陛下的關心了。”
殷懷看他這樣,知道他确實心情不佳,一想到這個他心情就佳了。
看來自己這個狗皇帝當得是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又說了幾句火上澆油的風涼話,殷譽北面上都看不出什麽,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殷懷。
他一雙眼眸黑沉沉的,一眼望過去那種濃稠的極致的黑仿佛要将整個人吞噬殆盡一般。
殷懷又被盯的又幾分心虛,但是好在他表情管理一向在線。
他覺得今天差不多了,再炫耀下自己嶄新的龍袍就差不多收尾了。
于是他抿了口茶,結果動作幅度太大将茶水灑了出來,好巧不巧的剛好打濕了龍袍的袖口。
“啧……”殷懷皺眉,這樣的翻車是他沒想到的。
他身上這件龍袍并不是上朝用的,所以并不算十分隆重,但是确實是他常服裏最閃亮的那一件。
平喜見他這樣一下慌了神:“這可如何是好。”此處出宮因為路程短,所以便沒備其餘常服。
殷譽北望了一眼,他的衣襟雙層領被水浸透濕了一大片,白色亵衣下隐隐可見內裏的雪白肌膚,微微凹起的鎖骨。
只一眼,他就收回視線。
“看來要借譽王府上單衣一用了。”
皇上穿臣子的衣服,在殷懷身上竟然顯得并不是十分荒唐。
不過身為皇帝豈能穿他人舊衣,所以換上的自然是嶄新的幹淨衣袍。
殷懷在下人的服侍下換好了後,平喜又小心的把弄濕的龍袍收好。
皇帝穿過的衣服也沒有再還給別人的道理,于是他霸道的把這件衣服充公的命運定下來了。
換好衣服後,殷懷又把折疊好的龍袍讓給平喜抱着,平喜提前得了他的命令,一直抱着龍袍在殷譽北跟前站着。
一直到慢悠悠的喝完茶,殷懷這才準備打道回府。
“起駕。”平喜尖着嗓子叫了一聲。
等屋子裏嘩啦啦一波人走後,江伯憂心忡忡的問:“王爺,你說這皇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殷譽北轉身往裏走去,“他比誰都聰明,看的比誰都透。”
說完後又頓了頓,”也比誰都擅長裝傻充愣。“
江伯一愣,這樣的評價與他了解到的那些傳聞大相徑庭。
望着主子離去的背影,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當即愣在了原地,只覺五雷轟頂不過如此。
不對,剛才他主子在意的那幅畫像似乎長的像是…….
陛下。
……
過了幾日後,等重蒼身體差不多好了,殷懷便又讓他跟在自己身邊伺候。
讓他意外的是重蒼的武藝也沒落下,倒是比受傷前還有長進,他覺得有些稀奇。
“你怎麽受了傷反而身手還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重蒼又換上了侍衛的衣服,深藍色勁裝襯得他挺拔瘦削,烏發高高束起,面部輪廓要比常人深邃一些。
“……屬下的傷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閑着無事便自己又練了練。”
他的語氣有些板正,下意識的避開他的視線。
殷懷也沒在意,嗯了一聲便也沒問了。
禦花園裏百花争豔,姹紫嫣紅,涼亭前不知被誰搭起了秋千,轉念一想,宮裏又沒有什麽妃嫔,只能是長善。
秋千繩索結實柔軟,打結系在了木板上,可以承擔住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
殷懷看着起了興致,于是試探性的坐上去了些。
“重蒼。”他興致勃勃的招呼着他,“過來推我。”
“是。”重蒼垂下眼,低聲應道。
他舉起雙掌抵住他的背脊,隔着衣物也能感覺到手下人的單薄纖弱,還有隐隐傳來的肌膚熱度,不知為何,灼的他指尖微微發燙。
重蒼的心跳莫名快了幾拍。
“快點。”殷懷略顯不耐的催促着。
重蒼回過神,手上微微發力,推動殷懷往前蕩去。
聽到殷懷提高音量的不滿聲,重蒼微微皺眉,沉聲道:“可是萬一……”
“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殷懷不耐的打斷了他的話。
“……是。”重蒼只得遵命照辦。
蕩到半空中,殷懷雙腳完全離地,耳邊風呼嘯而過。
他幾乎以為自己要躍出宮牆,就快要逃離處這四方天地。
“陛下,小心點。”平喜在下面又驚又怕,恨不得伸手去将他的雙腳托住,唯恐他一不小心摔下來。
禦花園一角的走廊上,一雪白身影正緩步走着,旁邊跟了個身着白袍的神侍。
走在最前面的人,面色無悲無喜,銀白長發披散,面容雪白,淡色睫毛微微翕動,瞳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