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
其實那日殷懷聽到了柳澤和殷譽北的談話後,這幾日便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事。
西南大旱的事一直沒有解決,官吏貪污腐敗,拔的銀子一關又一關的發下去,根本沒有一星半點到災民手裏。
下面的人隐瞞消息,只對上禀報一切如常,災民有序。
畢竟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最後果然如他所預料的一般,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蘅洲災民暴動頻發,打着起義的名號,已經有越來越壯大的趨勢。
想到這裏殷懷嘆了口氣,他在朝堂上實在沒什麽話語權,那些官員打定主意将他當傻子蒙騙,一口咬定無事發生,自己也不能拿他們怎麽辦。
唯一可能性就是微服私訪,親自去抓現行。
到底還是當了一回皇帝,自己雖然只是個野路子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跑路了,但是只要自己在位一天,自然也會努力對得起這個身份。
這就是社畜人的敬業。
但是他不打算自己一個人單獨去,還得再拉一個人下水。
“朕打算微服出巡,去那衡州地兒看一看,國師大人可願同去。”
殷懷大剌剌的在釋無機的面前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他并非無緣無故說這話,而是因為那邊流民暴動,自己這個皇帝的名聲本來就不是很好。
恐怕打皇帝招牌去那安撫民心都不管用,說不定臭雞蛋爛葉子都要往自己臉上扔。
所以想如果到了那事情不妙,幹脆把釋無機推出來算了,那群人肯定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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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無機垂手添上菩提香,将小勺輕輕擱在銀臺上,又擡了擡眼。
只見他目光淡然,面色沉靜,“我不能久離明鏡臺,謝聖上擡愛。”
殷懷繃着臉有些不高興了,釋無機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
可對他現下又不能威逼,只能利誘。
于是他只能語重心長的勸道:“國師就是要多出來走走,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山裏的日子很枯燥,你師父肯定是怕你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不願意讓你出去。”
“……..”
“無機啊,你我多年相識情誼,怎麽能夠忍心拒絕。”
“……..”
一旁的平喜面皮子抖了又抖,陛下,不愧是你。
釋無機目光落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微微一動,然後再掀起眼簾,淡淡沉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殷懷厚着臉皮,“反正你不準走,就是你走了朕也要去明鏡臺上把你抓下來。”
他這番話說的實在沒底氣,但是勝在表情到位。
見釋無機依舊沒什麽反應。
殷懷又在他衣服上揩了揩手,揩的理直氣壯。
說了那麽多,見釋無機依舊沒有開口,于是他絕對拿出最後一招。
只見他垂下眼,從旁邊人的角度看去,倒看上去有些可憐。
“朕只是想着國師心懷蒼生,必然不會見到百姓受苦……”
他說這話還藏着什麽別的意味,餘光睨着釋無機的神情。
他知道釋無機肯定不會放任不理,不然不會暗中派人告知他此事。
過了好半晌,釋無機終于動了動神情,他将手中經書擱下,看着殷懷,只簡短的回答了一個字。
“好。”
既然是微服出巡,自然不能太過張揚,不可能昭告天下說“朕要出宮逮人了,你們都給朕警醒點”。
所以這件事殷懷并沒有告訴任何人,對外只說稱病。
殷太後對此也不以為意,畢竟在朝上有他沒他沒什麽區別。
況且之前殷懷一病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不見人,所以倒也不會有人生疑。
但因為上次被刺殺的事,殷懷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十分擔憂,這次說的是微服出巡,可他恨不得把整個宮的禁衛給帶上,幸好被平喜給阻止了。
“陛下,你是微服出訪……這樣可能不太妥當。”
殷懷嘆了口氣,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明白歸明白,問題是他怕死,特別怕死。
于是他憂心忡忡的問重蒼,看着他的身板,“你的武藝練得如何?能夠保護得了朕嗎?”
重蒼抿了抿唇,沉聲道:“屬下會拼死保護陛下。”
殷懷大為感動:“好,朕相信你。”心裏卻還是在默默盤算,要不要多帶幾個死侍。
平喜酸溜溜的擠進來,“我也會!我為陛下生為陛下死!”
殷懷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臉,“死就算了。朕還有個艱巨的任務要委托你,事成了大內總管這個職位就是你的了。”
平喜頓時兩眼放光,一拍小胸脯,“陛下盡管吩咐。”
“此次朕微服出巡,還需要一個人待在宮內替朕周旋。”
平喜身為他身邊跟着的公公,在宮中存在感實在過高,就連殷太後也注意到了他,如果他也不在了,肯定會引起大家的疑心。
平喜一聽要升職,立刻像打了雞血,“奴才保證完成任務。”
一路上殷懷是随着釋無機出宮的馬車溜出的宮,他看着身後漸行漸遠的皇宮,心中躍躍欲試,看什麽都覺得新奇。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遠離了的皇宮。
他這是算跑路了嗎?
可一看周圍杵着的人,又頓時洩了氣。
放下心思後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雖然在他看來這只是普通的馬車,布置也比起他常見的要樸素不少,雪白帷幔落下。充斥着淡淡的菩提清香,可明鏡臺的人卻稱呼為神辇。
殷懷背靠着軟榻,給自己剝着橘子,見釋無機雙眼緊阖,端坐在一旁,手裏捏着一卷經書,微微阖眼,面色無悲無喜。
他了個哈欠,覺得有些百無聊賴。
于是掀開帷幕問外面騎着馬亦步亦趨的重蒼,“還有多久到?”
“還有半天左右的路程,陛下是乏了嗎?還請稍微忍耐一下,前方不遠處就是驿站了,我們會在那裏歇息片刻。”
驿站處有不少路過的商客,人流絡繹不絕,門口栓了不少馬匹,還有專人在幫忙喂草。
馬車一停殷懷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車,他穿着月白色便裝,頭頂戴着雪白帷帽,看不清面容。
身後的釋無機臉上帶着銀面具,只留出半張臉,跟着他的只有一位神侍,也是做尋常打扮。
重蒼倒沒什麽遮掩,畢竟也沒什麽人知道他是誰。
叫了幾大碗茶和幾張麻餅,殷懷便尖起耳朵去聽隔壁桌的議論聲。
“聽說上面那位又病了。”
“要死就死個痛快,磨磨唧唧的。”
重蒼臉色冷凝,殷懷連忙按住了他的手,然後拍了拍,搖搖頭。
他心裏有些感慨,看來自己的名聲确實不太好聽,
而這時另一邊的皇宮裏,平喜蹲坐在龍鸾殿前的臺階下,心裏美滋滋的盤算着自己升官後要買的大房子,正在他越想越開心時,遠遠地就看見了前方出現了一道玄色身影。
“……譽王殿下。”他連忙站了起來,跑到他跟前讪笑了幾聲,“怎麽今日想起進宮了啊。”
殷譽北冷冷的視線掃過他的臉龐,“聽說陛下又病了?”
“确實如此,國師大人說要靜養,現如今實在見不了人。”
殷譽北擰了擰眉,沉着臉問道:“不是說國師已經治好了嗎
“這……”平喜眼神開始左右躲閃,“……奴才也不知道,反正陛下就是突然病了。”
看殷譽北沉默不語,他心中又靈機一動,為了加大渲染突出自己話的真實性,開始胡言亂語,“陛下還吐血了,真的,譽王殿下你是沒看見,陛下還疼的死去活來。”
話音剛落,他還來不及反應,就察覺到旁邊有人掠過,一腳踹開了龍鸾殿的大門。
平喜見狀臉色慘白,他哪裏想得到殷譽北會如此大膽,也沒想到他會跑來看皇上。
畢竟皇上已經走了快兩日了,并沒有什麽人過問他的病情。
大概是因為皇上他以前經常如此生病大家,都習慣了,連殷太後都不怎麽過問。
所以這兩天都風平浪靜,哪裏想到會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他腦海裏已經能夠預見大房子飛走的場景了,但還是決定掙紮一下,開始睜眼說瞎話。
“……陛下已經歇息了。”
殷譽北置若罔聞,掃過空無一人的床塌,淩厲冰冷的目光直直的朝他射來,仿佛帶着無形的威壓。
“陛下在哪?”
平喜被他瘆人的視線盯的頭皮發麻,但還是不忘堅守陣地。
“奴才實在不知道。”
殷譽北厲聲道:“我不想再問第二遍。”
見他面色陰冷的盯着自己的瞧,平喜有些認慫的縮了縮脖子,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回答令他不滿意,下一秒就要血濺當場。
想起殷懷臨走前交代的囑托,說如果實在瞞不住的話就老實交代,反正別人又不會因為他微服出訪就治他的罪。
于是平喜咽了咽口水,掙紮半天最後還是心一橫眼一閉。
“陛下去了蘅洲。”
殷譽北眉頭緊蹙,冷聲道:“他去那幹什麽?”
那裏現在正亂,還有不少北戎人夾在其中想要渾水摸魚,可不是個安生的地方。
“不知道。”平喜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這他是确實不知道。
“和誰一起?”
平喜又回答:“國師大人。”
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補充,“哦對了,還有重蒼。”
“……”
……
殷懷一行人越往蘅州走,所見之景便越荒涼。
土地幹涸皲裂,枯樹奄奄一息的努力伸展枝桠,想要找到哪怕一滴水,地上還有不少動物的屍體。
快到蘅洲城時,便看見一群面黃肌瘦的人聚在一起,有老人,有小孩,也有青年婦女,都圍着一口大鍋。
“停下。”
見到有馬車駛來,一群人面色麻木的望了過來,眼神空洞。
鍋散發出陣陣刺鼻的怪味,殷懷下車後,走進才發現大鍋裏煮的是什麽,竟然是動物的屍體,表皮已經被燙熟了,但是還是可以看出腐爛過的跡象。
沒想到竟然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殷懷讓人重蒼拿了一些幹糧,問:“你們是要到哪去?”
他穿着月白長衫,頭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只聽着聲音悅耳清冷。
為首的老者見到他,眼裏恢複了些神采,總算像個人,說話的聲音嘶啞得要命,“官府不管我們,我們只好去投奔別人。”
“誰?”
他沒有說話了,反而是旁邊一個嘴快的年輕人先冒出來了一句,“去小香山找燕軍。”
老者冷冷的看了一眼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像是自覺失言,連忙閉嘴。
他這才收回視線,朝殷懷深深的鞠了一躬,不打擾貴人趕路了。”
殷懷心情有些沉重的上了車。
沉默片刻後,他看向一旁面色沉靜的釋無機,問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嗎?”
釋無機垂下眼,輕聲道:“陛下,我只是觀棋者,非下棋人。”
殷懷:“…….”
到了衡州城後,他又發現城內看上去沒什麽異樣,街道兩邊擺滿小攤,茶樓酒肆林立,街上人頭攢動,雖然比不上別處繁華,但是并沒有想象中荒涼。
不過也是,旱災影響的是農民的生計,城內的人又不是以種田為生,最多影響物價,日子緊巴的頂多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和城外的人比起來已經好了許多。
這裏靠近邊境,往來的外邦商人在城中并不少見,甚至還有北戎人出現在其中,不過明顯是商隊打扮。
殷懷不由感慨,“果然是天高皇帝遠,都知道大殷和北戎交惡,可這裏的州守卻放北戎人大搖大擺的進城。雖說只是商隊,但未免太掉以輕心了。”
他又叫住了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買了串冰糖葫蘆,假裝随口問起了他,“你們這州守的府邸在哪?”
小販數了數銅板,頭也不擡,“往前走左拐第二個路口進去再直走後右拐就是了。”
“…….”
他現在沒什麽胃口,看了看重蒼,想起上次他無意間撞見有其他宮的宮女送給他些吃食點心。他拒絕說自己不喜歡吃甜食。
就只剩另一個人了。
念及此,他把手中的糖葫蘆遞釋無機,笑得十分真誠,“我覺得國師應該喜歡吃這個,所以特意買給你。”
釋無機終于有了反應,淡淡的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随後視線落在他手中的糖葫蘆上。
“…….”
殷懷嘆了口氣,微微垂眼,神情有些傷感。“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也沒有關系,就是……”
語罷,他長長的嘆息一聲,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思。
他想釋無機常年在深山老林裏,哪裏知道人心險惡,果然中了招。
釋無機微怔,眨了眨眼,視線落在他手上,随後垂下眼睫,“……多謝聖上。”
看到他真的從自己手中接過了冰糖葫蘆,殷懷有些得意的咧起嘴角。
還說不喜歡,這不是很喜歡嘛。
既然知道了怎麽走,一路七拐八彎,他們一行人終于到了郡守府邸前,結果剛敲了門,從裏面探出來張仆人的臉,警惕問他找誰。
“我們是殷都來的。”
仆人臉色大變,“你們也是?”
“還有誰來了嗎?”
“對,還說是上面派來的欽差大臣,正在裏面和老爺說着話呢。”
他一邊答一邊在心裏嘀咕着,穿着青衣服的那個一進來,他家老爺就頓時變了個人似的,他從來沒見過他家老爺有那麽狗腿子的一面。
怎麽這會又來一個。
殷懷聽到他這樣說,心中一愣:欽什麽差?
他怎麽不知道自己派了誰來,別是個假冒的騙子,堂堂縣守,怎麽會上如此拙劣的當。
殷懷和重蒼面面相觑,最後殷懷先邁出一步,掏出一塊牌子,還沒來得及讓他去通傳,極有悟性的仆人一看牌子上的龍,就頓時臉色大變,連忙把門大打開,恭迎他們幾人入內。
于是殷懷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在下人的帶領下,終于被領到了目的地,是一間清雅的外堂,一看就是用來見客的。
不等下人開口通報,殷懷便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自己推開了門。
只見屋內坐在兩道人影,其中一個看模樣打扮應該就是此地州守,他此刻正堆着滿臉笑意,點頭哈腰的朝着另一人笑。
另外一個殷懷無比熟悉。
一襲天青色長衫,正舉盞品着茶,面容清俊淡雅,不是柳澤又是何人。
他聽到開門的動靜,朝着門口望來,面上含笑,待看清殷懷後,目光微頓,神情略微有些詫異。
“陛下?”
殷懷:“……..“
作者有話要說: 懷懷其實微服出訪主要是怕太後和當地官員發現~我們的北子也要千裏追老婆!感謝在2021-06-1400:25:14~2021-06-1500:46: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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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薄娘3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春池83瓶;42288955、烨情10瓶;熊醬4瓶;花薄娘2瓶;大橘為重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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