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7
這幾日皇宮裏實在不太平。
雖然殷懷回了朝,但是也隐隐感覺到朝中人心各異,對他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不僅朝中文武百官如此,百姓本來就對他頗有微詞,經此一回對他更是不滿。
殷懷心裏也裝着事,他走在禦花園裏,有些心不在焉,平喜現在還在前線,重蒼也回了北戎,現在他身邊沒了陪着的人,竟有些不習慣。
迎面走來一個紫衣俊俏的少年郎,殷懷見他有些面熟,還來不及發話,便見他走到自己面前行禮。
“臣參見陛下。”
他行的是大禮,雙膝跪于地上,深深地将頭埋下。
若是不細看發現不了他耳後染上的薄紅。
“……是你啊。”
殷懷望着林錦之,想起來了他是誰。
林錦之忍不住飛快擡眼偷瞄了一眼那人,不過很快就又低下頭,視線掃過他袍角掩下的月白錦靴,有些心猿意馬。
正在這時又恰好好處的插入了一道溫潤嗓音。
“陛下。”
殷懷轉過頭去,見柳澤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然後朝他行了一禮。
殷懷嗯了一聲,“你也是來進宮看望太後的嗎?”
雖說非诏不得入宮,但如今特殊情況,朝中官員都接二連三的來探望過太後,比起殷懷當初重病在床無人過問的慘狀要好太多。
Advertisement
柳澤注意到旁邊的林錦之,視線微微一動,落在他的身上,面上似笑非笑,語氣溫和:“林大人也是嗎?”
林錦之支支吾吾的應了聲是,不敢看人怕洩露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他哪裏是來看太後的,想看的明明就是……
他倉皇中擡起了眼,無意中對上了柳澤的視線,見他眼裏噙着的溫涼笑意,心中倏地一驚,連忙錯開視線。
“……我先走了。”
得了殷懷首肯後,幾乎是踉踉跄跄的逃離了現場。
他這樣失禮的舉動殷懷也沒心思去追究了,反正這人一向都是這樣奇怪。
他看向旁邊的柳澤,也沒有和他多聊的打算,只随口問了句,“太後她老人家情況如何。”
柳澤收回視線,朝他微微一笑,“回陛下的話,娘娘比起之前好了許多。”
殷懷哦了一聲,實在找不到話了,于是便閉嘴望向荷花池,心裏祈禱着柳澤快點走開。
沒想到柳澤卻靜靜地站在原地,似乎沒有走的打算。
餘光瞥過去只能看到個人影,殷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只覺有些不自在,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到柳澤終于開了口。
只聽他語氣淡淡,“陛下剛從北地回來,應當穿厚一些。”
殷懷轉頭望去,心中狐疑,見他臉上還是溫溫和和的神情,目光含笑。
像是真的只是在盡為人臣子擔憂聖體的本分,這才按捺住心裏的怪異,笑自己捕風捉影。
可能是重蒼的事情給他沖擊力太大了,搞得他現在疑神疑鬼。
想到這他放松了些,朝柳澤颔首道:“柳相有心了。”
柳澤淡淡地笑了笑。
告別殷懷後,柳澤不急不緩的走在宮道上,等走出宮門的那一剎那,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只見他微微擡手,接住了從天空中飄然而下的雪粒。
身後的沉月也跟着擡起了頭。
只見雪花簌簌而下,在空中漫天飛舞,飄落在地上。
柳澤眼睫上也落上了雪花,他眼睫輕輕一顫,那雪花又飛快的消融不見。
他垂下手,輕聲道:“要變天了。”
沉月把頭埋下默不作聲。
“告訴英國公。”柳澤微微阖上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就說太後娘娘身子已經大好了。”
雖然只是一句語焉不詳的話,但是沉月聽得卻是心中一驚,但是她不敢多想,只深深低下頭,顫聲應“是”。
兩日後,傳來了太後娘娘醒來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時,殷懷正在用膳,旁邊伺候他的小太監換了一個面生的,沒有了平喜叽叽喳喳的聲音他還莫名有些懷念。
不知道殷譽北他們現在趕回來了沒。
“你說太後娘娘醒了?”殷懷嘗了口紫酥糕,問歸問,嘴上依舊不停。
“是,大臣們都去看她了,此時都在慈安宮。”
殷懷用濕巾擦了擦手,随口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去瞧瞧。”
大家都去了他這個當“兒子”的不去顯得有些過于紮眼了。
去了慈安宮殷懷才發覺氣氛有些古怪。
太後半靠在床榻上,地上跪着宮女,英國公和柳澤都在,坐在左側座上,除此之外還有一衆大臣。
“這是怎麽了?”
殷懷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宮女,忍不住開口問道。
衆人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禮,然後英國公率先開口。
“回陛下的話,老臣方才一進太後寝宮,便見這宮女鬼鬼祟祟,恐她對太後娘娘不利,于是抓了她來拷問。”
那宮女哭得聲淚俱下,“冤枉啊,奴婢怎麽敢謀害太後。”
英國公眉頭一豎,似眼尖瞄到了什麽,厲聲道:“懷裏藏的什麽,來人,去搜出來!”
那宮女臉色頓時慘白。
很快就從她懷裏搜出了一包白色粉末,由太醫上前察看,一聞臉色便驟然一變。
“是□□……”
太後面色也一冷,她對着宮女實在沒什麽印象,今天這一出她也覺得荒誕。
英國公将那包粉末丢在她的面前,冷哼一聲,“你還敢狡辯,說,你為何會向太後施加毒手。”
“奴婢冤枉!”
太後眉頭緊皺,刺耳的哭喊聲吵得她頭疼,左右不過一個奴才,有什麽好問的,
于是只輕飄飄地丢下一句,“拖下去吧。”
那宮女頓時面如土色,她怎麽會不知道拖下去這三個字意味着什麽。
幾個太監就要上來拖人走,那宮女拼命的掙紮了起來,死死盯着她,目龇欲裂,尖聲嘶吼了起來。
“太後娘娘你會有報應的!”
“你殺的人害死的那些冤魂,都會回來找你的。”
“還有我的姐姐!不知道你午夜夢回之時,有沒有……唔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堵上了嘴。
殷太後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宮女,眼神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
“給我拉下去!杖斃!”
“慢着!”
殷太後神情微變,望過去,臉上說不上好看,冷冷道:“英國公還有什麽話要說?”
英國公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不悅,自顧自道:“微臣聽這人空口白話污蔑太後,必定有人指使,臣懇請太後娘娘給臣問話的機會,總要問出是何人想要污蔑太後。”
“……..”
這一番話說的太後有些下不來臺,她面色有些難看,見衆人都盯着自己,也只能扯了扯嘴角。
“既然這樣,哀家就依英國公的意思。”
“多謝太後。”
殷懷皺起了眉頭,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英國公朝太監使了個眼色,“把她嘴裏塞的東西拿出來。”
“你為何想要謀害太後娘娘,是何人指使。”
仔細看才發現那宮女長相實在出衆,是一眼望去就能讓人記住的容顏。
“沒有人指使,全是我一人所為。”
“她下令害死了我姐姐,我要替我姐姐報仇。”
英國公問:“你姐姐是誰?”
“夠了!”
太後猛地攥緊了床上錦被,死死地盯着那個宮女,一字一句道:“這宮女發了魇,還不快把她拖下去。”
“慢着。”英國公卻是朝她一笑,“太後娘娘為何不仔細聽她如何說,微臣也好奇她要說的話。”
看着他臉上的笑,太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什麽,心漸漸下沉,指尖微微發顫,額頭也溢出冷汗,只覺渾身冰涼。
這是個局。
那宮女在掙紮之中臉上被人劃出了血絲,披頭散發看上去好不狼狽,此時卻挺直了脊背,朝殷懷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看向衆人,朝殿中的官員深深的叩了一首,用無比冷靜的語氣抛下了一句驚雷。
“我姐姐是陛下的生母。”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是當場愣住,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當事人殷懷卻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了然,原來是在這等着。
那宮女像是沒有察覺到大家的震驚,自顧自道:“當年我姐姐只是個小宮女,自知身份卑微,從未有過攀附帝王之心,可哪知陰差陽錯,還是和先皇有了一夜情緣。”
“那時恰逢太後娘娘有孕,便将我姐姐接在了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後來太後娘娘臨生産之際,便故意灌我姐姐服下催産藥,這才同時和我姐姐生産,後來太後娘娘生下死嬰,便偷龍轉鳳,偷偷将我姐姐的孩子換去。”
“而我姐姐則被她派人丢進了荷花池裏。”
這情節實在跌宕起伏,殷懷都聽得有些入神,見她停頓,險些就要開口催促她繼續。
英國公皺眉:“此話當真。”
“我今日所言千真萬确。”
太後臉色微微發白,卻強撐着冷笑一聲,“懷兒就是我的兒子,你今日所說全是空口無憑,我看你是死到臨頭才開始胡言亂語。”
那宮女膝行到了英國公跟前,“奴婢能證明。”
“怎麽證明?”
“我姐姐在和陛下……之前,便已經與一侍衛私定終身。”
“荒唐!”
一旁的柳澤終于有了動作,只見他微微掀起眼簾,溫聲道:“你可知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證實陛下非先皇所出。”
那宮女咬了咬下唇,神色堅定,“可以請明鏡臺國師大人出面。”
衆人聞言都沉默了起來,相傳大殷皇室先祖因服下靈藥,血可相融于明鏡盤。
此盤乃明鏡臺歷代相傳之物,□□将此盤托于第一任國師,存的便是以防旁人混淆皇室血脈之心。
英國公看了一眼殷懷,嘆了口氣,“看來現如今只有請國師來才能證明陛下清白。”
一直都在狀況外的殷懷卻點了點頭,主動道:“你說得不錯,來人,去将國師請來。“
英國公聞言一噎,臉上的表情險些就要繃不住。
殿中的氣氛十分凝滞,不知過了多久,衆人視線內出現了一道雪白身影。
“國師大人。”
釋無機依舊一襲雪白長袍,清冷如雪山嫡仙。
只見他緩緩搖頭,神情淡淡,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事情我已知曉。”
有神侍手持一物跟在身後,那物什一看就非凡物,外表看上去猶如圓盤,通體漆黑,中間有一玄珠,上面雕刻着繁複花紋,溝壑縱橫。
英國公朝殷懷拱了拱手,“陛下,這也是無奈之舉啊,臣自然相信陛下,可這樣做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殷懷看着他臉上的情真意切,心裏感慨,他以為自己演技好,沒想到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連太後都要甘拜下風。
“放心,朕不會怪你。“
有太監手持銀針上來,殷懷眼角又是一抽,還真是迫不及待,一切都安排的恰好好處。
他用針刺了刺手指,看着鮮血潺潺而出,然後滴落在圓盤上。
衆人都目不轉睛地望着這一幕,不由自主的屏息等待。
殷懷其實心裏也沒譜,畢竟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
只見那血在盤上溝壑處滴溜轉了幾圈,流動的好不歡快,絲毫沒有融合的跡象。
殷懷眨了眨眼,擡頭望着釋無機,對上他清冷的視線。
柳澤見狀眸色微動,不過只有短短一瞬。
殿中的人面上更是驚疑不定。
“那血沒有消融……”
“會不會是出錯了。”
“國師大人……這。”
釋無機垂下眼,語氣平和,“明鏡盤從不出錯。”
“……”
馮侍郎氣得捶胸頓足,“荒唐!荒唐!”
“婦人誤國婦人誤國!”
“……”
場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感慨,“……那這樣先皇的血脈不就了斷于此了嗎?”
聽到這那宮女猛地擡頭,“不,先皇還有血脈在世。“
“誰?”
那宮女沒有作答,只直直地望向柳澤。
不知是哪位大臣反應了過來,連聲道:“這……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那宮女望向床榻上神色難看的太後,語氣裏帶着大仇得報的快意。
“當年先皇有病纏身,太後娘娘母族勢威,朝堂上下都要看她臉色,更別說在後宮之中。“
“而魏貴妃娘娘在這節骨眼懷了身孕,拼勁全力生下皇子後一路小心翼翼地養到了四歲,結果大皇子在四歲那年生了場大病,諸位大臣想必也聽說過這件事,只知道是大皇子病後早夭,卻不知是貴妃娘娘發現了大皇子生病是太後娘娘做的手腳,娘娘心生後怕,彼時先皇病重,太後已有了奪權之心,先皇擔心自己護不了幼子,于是娘娘和先皇一合計,便決定将大皇子托付給當時的柳首輔撫養。”
“這些事你一小小宮女又是如何知曉?”
“大人,奴婢為了報仇能夠奉仇人為主這麽多年,自然也能想到辦法知道當年的事。”
“各位大人可能看不起奴才,覺得是下賤的命,可大人們不知道,在這宮裏知道最多事的,往往都是下人,區別只是有些管不住嘴,被丢進了荷花池,有的懂得當個啞巴而已。”
衆人神色複雜,殷懷卻不相信這套說辭,她知道這些事肯定少不了別人的指點。
那宮女又磕了個頭,“柳大人是否為先皇血脈,一試便知。“
事到如今殷懷怎麽還能不知曉,這□□只是個幌子,這個宮女也是個幌子,目的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引出之後的事。
見衆人都望向自己,柳澤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什麽,最後眉頭又再次舒展開,像是無可奈何般。
“既然如此,那便試一試罷。”
他取了銀針也紮破了指腹,血順勢滴下。
衆人連忙望去。
只見滴出的血緩緩流在圓盤之上,在溝壑上游走,最後彙聚在中央玄珠之處。
就在大家以為還是和之前一樣時,另所有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那血竟然猶如有生命一般融進了玄珠之中,最後消失不見。
“這血竟真的融了……”
“這麽說……是真的了。”
柳澤臉上的驚訝都恰好好處,也望向釋無機。
衆人神情複雜,心裏還是驚疑不定,畢竟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忍不住紛紛望向釋無機,只要國師開口,那麽此事便沒有作假的餘地。
釋無機神情淡漠,還是只有那一句話,“明鏡盤不會說謊。”
衆人再看向殷懷,神情已經有些古怪,有憤怒有驚疑有難以置信。
但是還是有人不肯相信,一直強忍着不出聲的林錦之終于開了口。
“可這樣大的事……怎麽能這樣輕而易舉的就定下陛下的身世。”
“明鏡盤豈能有假?”
林錦之漲紅了臉,反駁道:“怎麽不可能,陛下都還什麽都就沒說,你們就給陛下定了罪,我看你們才是真的荒唐。”
殷懷聞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到這個時候還有能真心為他說話的人。
衆人臉青一陣白一陣,就在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時。
殿外走進一道窈窕身影,只見長善手捧聖旨走了進來。
“這是……?”
長善不答,攤開聖旨一字一句的念了起來。
随着她念着接近尾聲,林錦之越聽臉色越白,最後完全失了血色。
長善念完最後一個字,合上聖旨,道:“此乃先皇交由太皇太後的聖旨,聖旨上寫明了大皇子的去向,這麽多年太皇太後一直悉心保管,為得就是這麽一天。”
殷懷心中感慨,這一環扣一環,實在完美無缺。
“看來事情已經水落石出。”
英國公長嘆一聲,眼裏隐隐含熱淚,“這麽多年的江山竟然被一個外人坐了,老臣實在對不住先皇。“
看事情已成定局,衆人面面相觑,随後不知道誰先下跪,朝着柳澤叩首。
“臣參見陛下。”
随後其餘人見狀接二連三的跪了下去,紛紛朝柳澤行禮,呼喊聲此起彼伏。
殷太後面色灰敗,死死地盯着柳澤。
而柳澤則注視着殷懷。
一旁的英國公也跟着看去,他微微皺眉,問:“那……”
說到殷懷的稱呼時他微微一頓,似是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道:“這位……如何處置?”
此話一出場中又是一靜。
大家都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實在尴尬,畢竟他鸠占鵲巢霸占了這麽多年的皇位,到頭來不是先皇血脈,真正應該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竟是別人。
該如何處置他确實是個難題。
殷懷見衆人看向自己,甚至還朝他們笑了笑。
他今日穿了件淺藍色龍紋長袍,更襯得他膚色雪白,烏發用白玉冠半束起,其餘發絲垂落在肩側。
他眉眼生得稠豔動人,偏偏有一雙清冷的桃花眼。
即使在此刻,他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狼狽。
衆人見狀心思複雜。
柳澤向來溫和的臉上不再含笑,只靜靜地望着殷懷。
“陛下……到底如何處置?”英國公見狀忍不住又開了口。
隔了半晌,柳澤終于開了口,只見他微微阖眼,不再去看殷懷面龐,臉上沒什麽表情,只緩緩抛下幾個字。
“打入天牢。”
作者有話要說: 冷靜各位冷靜!小懷也是在配合!他早有了另外脫困的局,有細心的姐妹肯定發現了他甚至在配合着柳狗子的步調走,涉及劇透就不說啦,反正姐妹們冷靜,柳澤火葬場是肯定的,說實話他也虐不到小懷,他在演戲,小懷也在演戲,還有別罵國師別罵國師,罵了你們過幾章會後悔的(狗頭感謝在2021-06-3016:01:22~2021-07-0122:30: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呱呱、之長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可可愛愛就是羊仔14瓶;茶食5瓶;軟軟軟肥3瓶;鴨鴨、糯米小麻瓜2瓶;好想睡覺啊、fctsa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