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原來這晚,太子蕭未坤之所以會生氣的把兒子叫到自己殿裏,是因為剛剛在乾明宮受了武帝的訓斥,武帝怪他教兒不慎沖撞了孫貴妃的胎氣,連帶生母周皇後也為此受了武帝冷臉。
這一切,還不是因為唯一兒子蕭乾生的莽撞。
東宮正殿的堂上,蕭未坤一臉怒氣的坐着,看着堂下一臉泰然跪着的兒子心裏就來氣,“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孫貴妃有孕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你也不小了,怎麽還這麽不小心的自己撞上去!”
按照世人不知情的眼光,一個七歲的孩子不算小嗎?作為父親在這個時候什麽也不顧,只一味的指責自己,真是夠了!蕭乾生在心裏失望冷笑,低着頭努力忍住心裏的不甘。
不見兒子回話,倒見他埋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以為他是打小驕縱慣了,蕭未坤繼續怒道:“你皇爺爺有多看重孫貴妃的這個孩子,你不知道?”
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每每想起皇爺爺的不公和孫氏的跋扈就恨的牙癢癢,怎麽你作為皇爺爺的嫡長子倒半點着急的感覺也沒有?
小孩極為好看的眉頭忍不住微微的蹙起來,蕭乾生在心裏替自己還看不清形勢的父王感到悲哀。
諷刺的想:難道父王就從來沒有想過,等孫貴妃的這個孩子生下來,他的太子之位也玩到了盡頭嗎?或者父王他并不昏庸無能,他只是生性懦弱,明知道孫氏肚中的孩子被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但他寧可不去想不去急,寧願自欺欺人的畏縮活在當下?
早知道父王的性格就是這樣,雖不主動欺善,但絕對是怕惡的,堂堂一國太子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氣魄和骨氣也沒有。上一世的他就因為畏懼孫氏想要讨好孫氏無數次的抛棄自己。
沒想到這一世,父王還是這樣。
明知道孫氏是多麽危險的一個存在,不思積極的掌控自己的命運,反而只想着在孫氏的盛寵之下縮着腦袋去讨好他,祈求能夠在孫氏的松懈之下安穩的過他太子爺的富貴生活,等到皇爺爺駕崩了或許就輪到他登基為帝。
有一個活的好時你便是他的寶貝兒子未來的希望,活的不好時沒有你就覺得少了一個累贅的父親,他到底該怎麽對他才好?
蕭乾生心裏着實為自己的父王感到屈辱和鄙夷。
堂上的蕭未坤依舊不見七歲的兒子有半點反應,忍不住心裏更怒,伸手狠狠的一掌啪在鋪着金黃色桌簾的禦桌上。
“擡起頭來看着我!父王在跟你說話,你頭也不擡像什麽樣!簡直放肆!”
蕭未坤常常想,如果乾生不是他目前唯一的兒子,也不是平日較為受寵的愛妾吳氏生的,單單一個普通侍妾的庶長子,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會對他這麽疼愛。
想到在宮裏時孫貴妃提到乾生便怒目三分的樣子,以後怕是絕不會再對乾生有好印象了。父皇最聽孫貴妃的枕邊風,想想都令人可怕。
可他本來就不受父皇寵愛,生母又只是個虛有其表的皇後,外公家更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官小戶,如果沒有這個唯一的皇孫兒子養在身邊,或許他在父皇心裏的地位就更低了。
但僅管乾生比較受父皇的喜愛,可也只是那麽幾分而已,乾生的母親吳良媛出身中等文官家族,并不屬于高門大戶。偏偏太子妃鄭氏又只生下兩個女兒便再無生育。
正因為這樣,乾生雖然七歲了,可是一直都沒有被父皇立為皇太孫,中間不用想也知道大部分是孫貴妃的功勞。
他東宮裏出身高貴的妃妾也并無幾個了,她們大部分都過了最好生育的年紀,大多數都不能生育。倒是兩個月前剛剛被孫貴妃賜給他為側妃的錢氏還年輕,十八歲的芳齡想要再懷個孩子想必是不難的。
蕭未坤低下頭看着禦桌,腦中思緒轉動,錢氏是孫貴妃選個他的人,如果他再寵愛她一些,又從她得了一個兒子,孫貴妃看着也會高興吧。
他知道,他不是個能折騰的人,太多的人在盯着他,當年如果不是因為父皇只有他一個兒子,他絕對不會被僥幸立為太子。如今孫貴妃懷孕了,還不知是男是女,可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他只盼着孫貴妃能夠放過他,父皇也能夠顧念他是他嫡長子的名分讓他安穩的生活在東宮。
從小在皇宮長大,因為母後不受寵愛母族不顯,太子蕭未坤打小就沒有被武帝重視過,因此也養成了個得過且過的性格。
不想去想太多的事,什麽麻煩的糾結的利害的,只要他能夠平平靜靜的活下去,靜等到父皇百年之後繼承父皇的皇位就好。
可是如今他的兒子跟當年的他一樣,背後也沒有強大的家族支撐,不,他甚至連他也不如,他當年好歹也是個正宮所出的嫡長子,而他,他只是個侍妾所出的庶長子。
蕭未坤越想越煩躁,利益得失間的關系讓他往日對兒子的疼愛都被隐藏了起來,如今望着在堂下的唯一兒子,就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當年在皇宮父皇面前,甚至是後宮父皇的其她妃嫔和公主面前難以擡起頭來的自己。
太過卑微。
抓緊禦桌上的做工精美的金質茶杯,蕭未坤眼神裏噴發出屈辱不甘的怒火,可是找不到一個宣洩口,唯有狠狠拿着金杯砸下去。
怒罵:“孫貴妃讓你跪在宮道上,你跪着就是,半路跑個無影無蹤是誰借你的膽子?你不知道她是宮裏正一品的貴妃嗎?你皇爺爺有多看重她,你不知道是不是!簡直放肆!”
自己的兒子被別人抓着跪在人來人往的宮道上,這屈辱,傳到父王的耳裏竟沒有只言片語的關心和問候,竟然只是在責怪自己為何不老老實實的乖乖跪着。
呵呵……
蕭乾生暗中捏緊了拳頭,白皙俊美的臉蛋瞬間冷了好幾分,精悍妩媚的雙眸中的噴射出怨恨震怒的色彩。心裏不斷的安慰自己,父王這樣,他上一世是早已經習慣了的,這一世就不要再暴躁的亂了陣腳。
小不忍則亂大謀,父王對自己不是沒有用的。
蕭乾生深吸了好幾口氣讓自己一定要冷靜,漂亮的小臉擠出害怕顫抖的表情,這才裝作無知孩童的樣子弱弱的擡起頭,抽抽挺直的小鼻子用濕濡濡的丹鳳眼望着高堂之上異常憤怒的俊雅男子。
“父……父王,孩兒知道錯了……”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低頭認罪,只怪自己此刻什麽也不是,依舊只是個東宮中無實際權力的幼齡孩童!
竟然害的慕慕跟着自己一起跪了這麽久,真是該死!轉念一想,不對,父王還沒來得及知道慕慕在他身邊陪侍,怎麽他也被一齊宣了過來?難道……
果然,蕭未坤用手指着身後的少年,語氣深嚴的質問道:“這人是誰?聽錢側妃說他這些天一直呆在東宮,跟在你身後跑前跑後,你是不是把他收在你的青雲殿裏?”
蕭乾生小身板一震,趕緊跪下來,望了一眼身後被驚到的少年心裏一疼,趕緊向着堂上解釋道:“回父王的話,他叫溫子慕,父親是鄂州府的刺史,兒臣半年前随您去京外狩獵時迷了路,就是他救了兒臣把兒臣送了回來的。”
後面那件事,他當然是胡說的,迷路的那次是真的,被慕慕所救就全是狗屁,只希望父王能夠不再追問慕慕才好。
但好像,蕭乾生的希望要落空了,因為蕭未坤聽了他的話眉頭一皺,“鄂州府的刺史?既然是鄂州刺史府的兒子,你怎麽把人弄到東宮來了?東宮是什麽地方,能随随便便就把閑人領進來嗎!”
“不是的父王,溫子慕不是閑人,他自小習武,上次皇爺爺不是說準備在今年中秋過後就讓兒臣到禦書房習文到西山場練武嗎?兒臣想何不讓溫子慕留在東宮,以後就當兒臣的陪讀子弟兼貼身侍衛。”
“簡直胡鬧!”蕭未坤的火氣再度旺起來,高聲吼道:“你是堂堂皇孫,身邊的陪讀子弟至少也要是王孫子弟,你自己随随便便就召了一個小子進宮,像話嗎?你有沒有跟父王請教過!你母妃呢?她怎麽也沒有來告訴過本太子半句!”
蕭乾生感覺到自己心髒處勃發了一座熊熊的火山,裏面的怒火通通的就要噴出來了。暗中捏捏拳頭,趕緊磕個頭,跪在地上,抽抽泣泣的用兩只小手揉着通紅的眼眶,“父王,嗚嗚,您不要生氣,乾生知道錯了。”
蕭未坤深吸一口氣,突然對溫子慕說道:“你,擡起頭,讓本宮看看你的模樣。”
溫子慕一直繃緊的神經一抽一抽的,看到跪在自己前方的小孩滿臉委屈不安的樣子,覺得自己的心裏湧上來的情緒真難受。
好像,是心疼的感覺。
他怎麽會心疼小孩來着,明明跟他就沒有什麽關系。可是一看到小孩被他的父王暴躁的指責怒罵,他就又是憤怒又是生氣,恨不得就這麽把小孩偷偷帶出皇宮,幹脆讓他以後就養在自己家裏得了。
自己的爹爹可從來沒對自己這麽嚴厲責罵過!
雖然小孩自大任性又霸道,還愛嬌裏嬌氣的命令自己這個那個,但他喜歡粘着自己帶着自己親親自己,他在自己面前的微笑是那麽的孩子氣又跋扈驚豔的很。
如果就讓他跟他回鄂州當他的小弟弟,也挺好的不是麽?
心裏還在胡思亂想的構建這多了一個寶貝弟弟的美夢,突然就聽太子提到了自己,溫子慕心裏吓了一跳,趕緊依言正色的擡起頭,大氣也不随便出一個。
蕭未坤低頭一看,只見這十一二歲左右的男孩模樣很是俊帥,身子板端正之下結結實實的,英氣勃勃的眉宇間一片真誠無邪的少年氣息,的确是個不錯的孩子。
想他出身刺史府邸,家世也不低,乾生年紀幼小,實在也需要一個穩妥些的孩子跟在身旁,就讓他陪着乾生讀書習武好像也不是不行。
“你多大了?”
“十一。”
“想留在宮裏陪着皇孫殿下嗎?”蕭未坤突然這麽問。
“我……”溫子慕聞言一怔,張了張嘴其實是想拒絕的,他實在是不想離開爹娘不想離開家,但是如果拒絕的話……
小孩轉過頭來望着他,見他回答的話語裏有些遲疑,美麗的臉龐上帶上了受傷的色彩,粉嫩嫩的唇瓣顫顫的抖動着,委屈不安的望着他,就像一個極度害怕被無情抛棄的小野貓。
小野貓?
溫子慕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裏好想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撞了一下,酸酸的,痛痛的,真的不忍讓漂亮委屈的小孩失望,張開的嘴就那麽吐出了話來:“想……”
其實剛一吐出口說自己想留下來的瞬間,他就後悔了,但是看到小孩在他答應的那一刻,白皙的臉龐上露出的絕美笑容,溫子慕在心底大大的嘆口氣:這個磨人的小家夥啊!
他以後再也無法離開他了是吧?真不知是好是壞!
蕭未坤高聲說:“既然想要留在皇孫身邊,那麽以後宮裏的規矩都要牢牢的記在心上,你比皇孫大四歲,皇孫不懂事的地方你要提醒些。宮裏不比宮外,若是皇孫再有什麽差錯和不對的地方,你作為陪侍難逃其咎,本宮唯你是問!知否?”
溫子慕帥氣的臉龐光澤随之不見,可悶的點點頭,“是,子慕明白,多謝太子殿下賜教!子慕以後一定會盡心盡力的伺候皇孫殿下的,請太子殿下放心!”
蕭未坤看溫子慕舉手投足間雖不夠成熟幹練,但是極為溫潤謙恭,對上的禮儀也做的不錯,心裏不禁微微有些舒坦,于是不再發難他,目光又轉向了兒子。
“孫貴妃身邊的宮人說,那日你只在宮道上跪了一下子就跑個沒影了,怎麽回事?孫貴妃是你的長輩,她的懲罰你怎麽敢如此輕蔑?”
溫子慕心頭一呆,想到四天前在宮道上,就是他見小孩一個人可憐兮兮的跪在堅硬的青石板路上,心裏不忍,什麽不沒想就偷偷的把他拉走拖到了後面的假山上。沒想到太子是在為這個生氣。
那麽說,罪魁禍首是他了對吧?
如果小孩想脫罪,只要把他供出來就行了,可是那樣的話太子生起氣來,他豈不是要遭殃了?
溫子慕頓時整個人都惶恐起來,跪在身後小心翼翼的豎起雙耳,只聽小孩可憐兮兮的微顫說:“父王息怒,兒臣,都是兒臣的錯,兒臣、兒臣沒想到會讓這樣的……”
溫子慕一怔,小孩這樣的回答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想象中的小孩已經是要把他供出來,然後自己脫罪的。
可是他……
溫子慕英俊的臉龐不可思議的仰起來,望着前方小孩纖細精實的小身板,看他那挺直脊背、昂首向前的小大人模樣,竟讓他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一直在被小孩深深的保護着。
被保護?溫子慕眨着黑漆漆的眼眸,心一突一突的在跳,速度慢慢快起來,再次猶如萬馬奔騰。心髒的位置,有些暖暖漲漲的。
他雖然想不通小孩為什麽剛剛不把他說出來,但是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幸好,幸好他前頭說了他想留下來,就留在這霸道傲嬌的小孩身邊!
“你!混賬!”反觀溫子慕的疑惑震驚,太子蕭未坤聽了蕭乾生的話可就沒那麽輕松了,他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雖然兒子才七歲大,但他還是很失望。
蕭未坤覺得蕭乾生根本就不知道該怎樣趨利避害!就他一個不小心,差點害他被父皇責備而死,如果還被孫貴妃記了仇,那他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
緊縮着眉頭,蕭未坤抓起手旁的一個花瓶扔下來,高聲喚來幾個大太監,憤怒的吩咐道:“來人,立刻把皇孫壓入謹是堂,關入小黑屋裏面壁三日,除了一日三餐,不準任何人探視,違令者,本宮絕不輕饒!”
大盛官窯中出土的精美青花瓷瓶就這麽被大力摔下,筆直的朝着蕭乾生跪着的地方迎上來。
乾乾!
溫子慕見了心中大駭,想也未想就将自己的身體從後頭撲上去,把小孩單薄的小身體緊緊的攬入自己懷裏抱住,什麽後果都來不及多想,後背就被花瓶狠狠的砸中,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氣。
“溫子慕!”蕭乾生措手不及,身體已經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有着他熟悉的曠野清香和體溫觸感。聽到慕慕倒抽氣呼痛的瞬間,他的鳳眸一冽,濃濃的心疼之下恨意叢生。
擡眼,高堂正座上的俊雅男子正是扔這個花瓶下來的人,也是他的親身父親。心裏的陰冷迅速蔓延,嘴角緊緊的抿着,心中瘋狂的仇恨就如前世一樣來的兇猛直接。
蕭未坤看到剛剛驚險的一幕,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心裏微微也有些後悔,可是一想到蕭乾生的不争氣,他又硬着心腸,也不顧蕭乾生才是個七歲大的孩子,俊容冷漠。
他嘴裏下達着殘忍的指令,催促宮人立刻辦事。“還愣着幹什麽,把皇孫拉下去,另外馬上去把吳良媛給本宮喚來!”
“是,奴才們遵旨!”太監們立刻走上前,把蕭乾生從溫子慕的懷裏拉出來,帶着他就往謹是堂的方向走去。
謹是堂,那是東宮專門處置犯錯主子們的地方。
蕭乾生就這麽被關進了小黑屋,在溫子慕回他身邊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