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盛夏蟬鳴,躁得人心慌。

裝潢華麗的別墅裏,許佟瀾仰頭看着從三樓天花板上懸墜而下的吊燈,繁雜精美的裝飾在燈光的照射下閃爍刺眼,他梗着脖子,和眼前的妝容精致的女人賭氣。

狀況外的金毛舔着他的手,耷拉着尾巴。

“瀾瀾,”女人把鬓邊碎發繞到耳後,并沒有發怒,卻帶着幾分慣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味道:“媽媽給你選的路,從來都是對的,你為什麽不肯聽我的呢?”

“你從來不問我喜不喜歡。”

黎丹笑了,“不需要你喜歡,只需要你知道,媽媽為你做出的決定,都是對的。”她抱着胳膊肘,沉靜地坐在暗紅色沙發的正中,純白的套裝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一雙明眸落在許佟瀾的身上,等待着兒子的回答。

“我不是你的員工,”許佟瀾看着她,“我是你的兒子。”

“所以你更應該聽我的。”黎丹對他的反駁無動于衷。

這不是兒子第一次和她鬧矛盾,但每一次,許佟瀾都會服輸,然後按照她既定的路線走下,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她有這個自信。

然而下一刻,許佟瀾居然拉開了大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黎丹略擡眼,秀氣精致的眉宇之間添上了一抹暗色。

這棟別墅坐落于江邊,是A城最有名的房地産——醉景。外部裝飾是清一色的紅磚碧瓦,在江風的吹拂下,顯得朦胧秀麗。

然而許佟瀾只想快一點逃離這個充滿禁锢的地方。

這次的矛盾爆發于不久前,班主任發來的分科報名表。

這個暑假結束,再度開學的時候,原本九科并行的制度,會在高二分為文理科。也因此,黎丹詢問了他對于未來的規劃,得知他想讀生物之後,黎丹表達了她的不認同。

雖然真正的高考志願,要在兩年之後才會做出選擇,而許佟瀾也還有兩年的時間去抗争。但那個充滿優勢規劃和壓迫的家,依然讓他感到窒息。

他放在心裏引以為傲的理想,在他母親的心裏,只是一團不值一提的糟粕。

許佟瀾坐在江邊公園的長椅上,感受着灼人的陽光肆意的侵略。

他從來都是黎丹的驕傲,但他此時此刻,卻頭一次想要讓自己的母親失望。

幼稚卻堅決。

他不是提線木偶,他想抗争,他想讓黎丹聽到他的聲音。

“哎呦,”一個大媽響亮的聲音打斷了他剛剛醞釀起來的鬥志,“你聽說沒?張姐的兒子帶了個小子到家裏,還說要和他談戀愛哩。”那大媽的語調幾分戲谑,像是幸災樂禍。

“真的啊?你瞎說的吧,”她身邊的八卦姐妹同樣聲音響亮,只是比她多了幾分尖利:“張姐那個兒子是清華畢業的吧,他兒子考上大學的時候,張姐的眉毛都要翹上天了。”

“清華畢業咋的啦,”前頭那個阿姨有些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還不是把張姐氣得眼睛都翻白了喔。”

唾沫橫飛的碎嘴子八卦着家長裏短,直到兩個人像是被太陽曬得受不了了,搖着寫滿廣告的小扇子步伐逐漸加快走遠,聲音才一點點淡去。

許佟瀾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下意識地聯想了一下連笑容都總是恰到好處的黎女士翻白眼的模樣。

他打了個哆嗦,掏出手機。

還挺想看的,他暗自想着。

然後就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某寶,搜索“扮演男友”。

條目并不算太多,框了同城之後,他不費什麽功夫,便選中了一家描述簡介幹淨、示意圖是一片森林的店鋪。

許佟瀾發誓,他點進去絕對不是因為店鋪名叫“你的校草”。

“叮”得一聲,任越晃了晃手裏的手機,示意清吧一角抱着吉他唱歌的男孩。

穿着印花衛衣的男孩沖他點點頭,這會兒剛好唱完最後幾句,他随手放下吉他,走到任越對面,接過手機。

任越挺興奮,“林哥,又有生意了。”

林時安眼裏映照着細碎光亮,他沖任越點點頭,把目光挪回屏幕。

對面顧客的态度很禮貌。

——您好。

林時安盯着那兩個字笑了笑,回過去:“親,您好,在的,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你是哪個學校的校草?

林時安撲哧一聲笑了,似乎有些意外,他支着手肘,雙手握着手機打字,七分袖因着重力落下,恰好露出一截兒修長的小臂,在燈光略暗的清吧裏,白的晃眼。

——你喜歡哪個學校?

對方回的很快。

“北大。”

“那我就是北大校草。”林時安勾了勾唇,他眼底的卧蠶生的明顯,一笑,就顯得眼睛彎彎的,帶着幾分人畜無害的氣質。

兩人敲定了見面的地點,林時安随手把手機塞進口袋,沖裏間正在麻将桌上酣戰的老板喊了一聲,“沈哥,我談生意去了。”裏頭含含糊糊地應了,他順手勾起桌上放的黑色單肩包,扣上鴨舌帽。

任越忙一口喝完了晃了老半天的酒汁,撂下杯子,站起身來:“安安哥,我跟你一塊兒去,剛好我在那兒搭公交回去。”

“行,”林時安笑吟吟地開口:“你是想看紅裙小姐姐吧?”

為了方便等會兒能順利認出對方,剛剛那位顧客留下的信息是,一身紅。

任越被戳破了意圖,也不惱,“不覺得紅裙子很漂亮嗎,又美又飒。就是名字有點兒怪。”剛剛林時安跟人聊天的時候,他湊上去看了一眼,對方的昵稱叫“香香”。

總覺得對方的起名藝術透着一股上世紀的風格。

兩人到對方約定的公交站牌邊兒上的時候,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幾分鐘,林時安從包裏掏出一把繩子就開始編。

“你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忙。”任越吐槽道。

林時安不置可否,嘴角挂着笑,手裏的動作卻沒停:“時間就是金錢。”

“哥,”任越被馬路的對面一個紅衣服的男孩兒吸引了目光,他杵了杵林時安,“夠張揚。”

林時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便和對面一身紅白運動裝的男孩對上了眼。

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發着光似的。

他垂下眼,評價道:“夠白。”

林時安也白,只不過他是冷白皮,對面那位是妥妥的暖白皮,一身紅一點兒不俗,還襯得他格外明亮耀眼。

“安安哥,他過來了。”任越的語調忽然有些緊張:“他會不會是來找你尋仇的啊?”

“那就尋呗。”他一臉不以為然。

最開始幹這行的時候沒有經驗,有些女生看中他的臉,就喜歡上他了,而後有些女孩兒身邊不講道理的愛慕者就順藤摸瓜,找上門兒來尋仇。

他已經習慣了。

但任越還沒習慣。

“哥,他比你壯。”

林時安收了手上的編繩,開始活動手腳。

“哥,他比你高。”

林時安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任越一眼,開始壓腿。

“哥!”任越不得不使出殺手锏:“林叔說了,你再打架永遠都不給你炖粉蒸肉了!”

林時安收了動作,和越來越近的□□對視一眼,擡手壓下帽檐,低聲道:“跑。”

任越還沒反應過來,一陣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人就只剩個影兒了。

“卧槽?”他愣了片刻,着急忙慌地追上去,留下堪堪走到這一側的許佟瀾在風中淩亂。

什麽路數?

他來不及想,拔腿追上去。

“哥……”任越追着林時安,一不留神就到了死胡同裏,他看着正在疏散筋骨的林時安,咬牙切齒地開口:“我會跟林叔打小報告的。”

“越越啊,”林時安笑得溫和,“不能怪我,不是我想和他打架,是他把我追到死胡同裏的。”

“這條街您從七歲就開始到處亂竄了,撒謊可以有點誠意嗎?”

任越來不及怼林時安,那位紅衣小哥就追上來了,看起來氣定神閑,想來體力不錯。

“來吧,”林時安沖他笑笑,黑色鴨舌帽襯得他白淨的臉格外小,許佟瀾默默想,清隽,好看,稱得上校草,就是看着不像大學生。

剛剛在馬路對面看的不真切,這會兒徹底和對方的描述對上了,牛仔褲,藍黑色連帽衛衣,鴨舌帽,應該就是那位“北大校草”。

但他不太明白,一直笑盈盈的人怎麽見着他就跑,難道是他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林時安眼見着□□越走越近,還微蹙了眉,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直到離他咫尺之遙,林時安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拳頭,瞄着對方的薄弱點蓄力。

然而這一拳沒打出去,卻落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懷抱裏,這是一個保持着恰到好處距離的紳士擁抱,惹得他下意識卸了力。

始作俑者還拍了拍他的背,而後與他拉開一點距離,一雙真摯的眼睛看着他,問道:“可以開始辦正事了嗎,校草同學?”

風中淩亂的換成了林時安。

許佟瀾想,自己的善意已經表達地相當明确了。

“你是……”林時安終于想起來問:“香香?”

身旁緊張兮兮的任越正在糾結要不要提前替□□打個120,就聽到了這麽一句,一臉崩潰詫異:“一身紅裙?”

許佟瀾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向林時安:“我記得我沒有說最後這個字。”

破案了。

“哥,”被欺騙感情的任越不想再留在這裏哪怕一分鐘了,“我先走了。”

目送着任越走遠,林時安重新看向許佟瀾。

“親,我能采訪您一句嗎?”林時安面容誠懇:“您是偷了女朋友的淘寶賬號嗎?”

“……”許佟瀾明白誤會的源頭了,“香香是我家小豬的名字。”

懂,林時安一臉了然,現在的小情侶們都喜歡叫對方“小豬”“蠢豬”什麽的秀恩愛,萬年單身狗的林同學也習慣了。

“是這樣,這裏不建議您用他人賬號購買此項服務呢,親~”

話剛說完,林時安就和許佟瀾手機屏保上拱着鼻子的小香豬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好的,八卦停止,開始工作。

“我再确認一遍,”林時安恢複到公事公辦的微笑:“你是男的?”

許佟瀾微蹙了眉,帶着點俯視的意思,看着林時安:“不明顯嗎?”

林時安生平最讨厭的事,莫過于身高被碾壓。他深吸一口氣,維持着表面對顧客金主的微笑:“然後你想找一個人,扮演你的男朋友。”

“對。”

“好的,我沒問題了,”林時安換上一臉溫和的笑意。“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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